又是一年麦黄时

么伟民
创建于2023-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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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恼人,天气忽冷忽热,都六月份了有人晚上还要开电褥子。这不眼看麦黄时节,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气温一度走低,让人心焦气躁。翻看新闻,邻省河南部分地区因多日阴雨天气,小麦出现倒伏、发霉、发芽,不禁让人心生悲痛: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却在临近收获关头出现这样的天灾,几个月的劳动果实就在无情的淫雨中付之东流。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感叹:虽然科学技术已然非常进步,但人在自然面前,还是那么渺小、那么单薄,看来敬畏自然永远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小时候,农业机械化程度不高,每年麦黄时候,总会从甘肃天水平凉地区来一些农民支援陕西关中地区夏收工作,他们一路追寻着杜鹃鸟“算黄算割”的叫声从东往西赶场。这样一路向西,等到关中地区麦收结束的时候,正赶上家乡麦子的成熟,既不会耽误本地农事,又可以通过自己的汗水劳作补贴家用,因此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国都不富裕的情况下,在五六月份陇东地区粮食还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刻,饥肠辘辘的甘肃人走州过县、成群结队,父子一起、兄弟一块,甚至还有夫妻同行走出家乡,前来陕西赶场割麦。就是这样一个群体,我们当地人把他们俗称为“麦客”,他们最低的要求是为了活命,是为了走出来给家中的儿女省下口粮。儿时的记忆里,每当麦黄时节,县城南环路、汽车站、东关口,挤满了等待务工的“麦客”,他们大多头戴一顶发黄的草帽,身上穿着中山装、军装之类的衣服,一个个汗渍满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胳膊肘或是后背上挂着一把镰刀,镰刀上往往耷拉着一个布包,里面多是装着斑驳的洋瓷碗、旱烟等零碎用品。太阳出来,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席地而坐,等待雇主上前招揽。晚上做工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随便在屋檐、桥墩下找个能稍微遮风避雨的地方将就一宿。晴天还好,不管怎样,只要有活干,吃饭就有着落,一遇下雨天,无处割麦,不仅夜半寒冷,更为艰难的是吃饭成了问题。外祖母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她曾亲眼见到下雨的时候,一群“麦客”蜷缩在屋檐下,用一个煮茶的杯子放在两块支起的砖头上煮青粒麦子吃。无醋无盐,彻彻底底的清水煮麦子。出门在外的艰难、八九十年代的贫困真得是现在难以想象的。我还曾清晰地记得,下雨天有两个麦客到家里来讨饭吃,说是连着下了几天雨,没活干,实在饿得不行了,让给他们几个馍就行。记忆中那天刚好是早饭时候,母亲连忙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刚熬好的稀饭,再给一人一个馍,往碗里匀了点菜,并且让到房子里来吃。激动的他们连连感谢,说蹲在门口吃就行。现在想来,要不是饿得撑不住,谁会拉下脸面讨饭吃呢。还记得陕西电视台做过一部跟拍“麦客”生活的纪录片,一个年轻的麦客为了省车费,趴乘一列拉煤的火车,因为极度劳累从车顶甩了下来,伤势过重而亡。当时的画面好像还有家里人撕心裂肺、穿白戴孝安葬死去“麦客”的场景。“好出门不如呆在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背井离乡,一路追赶六月的太阳呢?还曾听说,一伙麦客下雨天聚众赌博,一个人输光了几十天的辛苦钱,心中气不过,竟然用镰刀砍伤了一起的人。我还见到,有人将穿旧的衣服拿到“麦客”聚集的地方去卖,三五块一件,一会儿便销售一空。我想,贫穷的生活虽然压得“麦客”们喘不过气来,但和普天下所有的父亲、丈夫一样,家中的妻子儿女永远是他们最柔弱的牵绊,一件过时陈旧的衣服不光是他们赶场割麦的收获,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爱。上世纪末,联合收割机逐渐普及,前来陕西赶场的麦客一年比一年少,省时省力又省钱的机械收割不断蚕食着麦客的务工市场,再加上陇东地区人民的光景逐渐转好,来陕西割麦的人越来越少。到本世纪初,如候鸟般的“麦客”已经基本消失,一个时代的烙印至此尘封在关中人的记忆中。前几日,在网络上无意刷到乡党侯登科一九九零年在凤翔拍摄的一副名为《麦客父子》的摄影作品,照片中父亲为了舒服脱了鞋子光着脚,满脸青涩稚气未脱的儿子紧挨着父亲席地而坐,两人的眼神中除过国人共有的谦卑温顺,更多的是茫然无助。时光荏苒,三十多年后,不知这位勤劳的父亲是否健在,那个如今快五十岁的“孩子”是否一切安好,他们是否还记得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因为他们的这一瞬间而成为经典。

       穷困的日子虽已远去,但藏在记忆深处的麦收记忆仍然清楚。幼年时侯,总是盼望夏收时节早早到来,除过在炎热的季节有清凉解渴的冰棍、金黄香甜的桃杏大快朵颐,最为可贵的还有整整十天的忙假。假期里大人紧紧张张、忙忙碌碌,和老天爷抢饭吃,而小孩们则少了约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我们可以随意躺在麦子堆里看白云悠悠,一头钻进麦草垛中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也可以在给父母亲送饭的小路上逮蚂蚱玩,还可以在有风的夜晚尽情聆听虫鸣鸟叫……家里人从地里割麦,到麦场辗麦或用打麦机脱粒,再到找好太阳晾晒、等有风时候扬场,到最后摞麦草垛,整个“三夏”大忙前前后后得两周时间,大人们有时忙碌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哪有时间管孩子,正是长辈们的忙碌才让我们有了记忆深刻的童年。记得有一次,自己和堂哥到小沙凹河边玩耍,玩了整整一下午,等到回来时犯了难:给家里人怎么交代。正在思索之际,走到秦凤路北段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一个大肉市场,地上胡乱扔着一些剔过肉的骨头。看见骨头,我俩顿时有了主意:捡几个肉骨头,就说这半天给家里狗捡骨头去了。说干就干,捡上骨头,我俩就兴冲冲往回赶,刚走到巷口,老远看见父亲站在一辆装满麦捆堆的拖拉机上左摇右晃。还没到跟前,父亲就脸色铁青的在拖拉机的轰鸣声中喊道:“你俩干什么去了,一天不见人?”堂哥连忙说道:“去给狗子捡骨头去了。”说着把手里的骨头晃了晃,还没等父亲再一次问话,拖拉机已经冒着黑烟将父亲拉到家门口了,我俩赶紧一溜烟跑回家中。“三夏”大忙,龙口夺食,家里人哪有时间教育你,要放平时,不收拾你一顿才怪。还记得上五年级的时候,刚放了忙假,结果从刚放假雨一连下了十天,地里的麦子因为天雨一颗都没有收。刚收假第一节课,同学们就窃窃私语地传言说马上还要放假。上完一节课,广播里果真就传来再放假三天的消息。广播声音还没有结束,整个校园里就响起一片欢呼雀跃的叫喊声。哎,接连的阴雨已经让地里的麦子出芽发霉,而少不更事的孩子却只知道放假的快乐,颇有几份“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的无知。如今,随着城区面积的不断扩张,家里的土地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没有了,自己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割过麦子了,家里的农具不是丢失就是送人。同时因为农忙时节的周期缩短,难能可贵的忙假时光已经和现在的孩子说再见了。我想,科学技术在不断进步,等到若干年后,热火朝天的夏收场面也许只能在电视上看见,那些全村老少齐上阵,彻夜不眠抢收打麦的场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场雨还在继续,天气预报说会持续到明天,希望预报准确,让地里的庄稼不受影响。也希望雨过天晴后,十二年寒窗苦读高考学子和辛苦的农人们能够有一个满意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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