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了解，大部分人的第一根白发出现在自己40多岁的时候，具体时间可能略有差别。我的第一根白发则是我45岁那年突然出现的。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周末，我睡了个懒觉，九点钟起床，到洗手间洗一把脸，准备出门去买菜。当我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左鬓角上面有一点白色的影子。我感到一阵好奇，又感到一阵紧张，赶紧用手理了理那一绺头发，果然，发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白头发。虽然我也知道，出现第一根白发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当它来临的时候，我还是有点莫名的害怕。于是，我对着镜子，用手指捏住那根白发，稍一用力，把它拔了出来。我仔细地看了看，那根白发，从毛囊到发梢，全是白的。我当时以为，这是偶然出现的一根白发，拔掉了这一根，短期之内就不会有其他的出现了。我受惊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可是，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再次在左鬓角发现了白发，不是一根，而是三根。而且，在右鬓角也发现了白发，有两根。我再次害怕起来。于是，我又像上次一样，把这几根白发拔掉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月，我照镜子时，发现左右鬓角都出现了白发。我仔细看了看，这次不再是几根了，而是一小撮，有多少根，我没有数，反正数量很多，拔，已经无济于事了。我不可能把所有的白发都拔掉。我知道，我生白发的时候已经到来，我要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我的第一根白发，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就我的理解，一般而言，第一根白发，代表了一个人身体机能巅峰时期与下降时期的分界线。在它出现之前，我的身体机能一直是向上向前发展的，自它出现之后，我的身体机能开始往下走了。它是最高点，也是下降的起点。它就像中午12点的太阳，一出现时，下午的时间就开始了。尽管下午2点、3点多钟，太阳依然光芒四射，但是，它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不是最巅峰时期了。至于第一根白发出现的时间是不是人生的中点，这个不好说，因为疾病、锻炼等原因，具体个人可能会有差异，但是，大致趋势是八九不离十的。可以确定的是，第一根白发是我的身体衰老的起点。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因为，我试图与同龄的朋友、同事就此话题进行交谈的时候，大家都显示出了一个态度，就是不愿提及。总是一句两句地应付之后，巧妙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我个人猜测，大部分人可能与我一样，对第一根白发的出现感到震惊、着急、焦虑甚至恐慌。因为，这意味着死亡这个幽灵开始慢慢地向自己靠近了。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衰老已经开始了第一步。理性地讲，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震惊、着急、焦虑与恐慌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这不是摆出什么高姿态，也不是搞什么装腔作势，事实就是如此。
这可怎么办？在那些个日子里，我经常彻夜难眠，想了很多很多关于人生的事情。
我觉得，从这时起，我要平静地面对死亡了。从生的那一天起，死亡就已经在等待着你我。生命是一个过程，你我在这个过程中尽情展现出生命的光彩，把自己的天赋与才能充分表现出来，就实现了生命的目的。这个过程结束了，你我的生命就终止了，死亡就会把你我带走了。你惧怕死亡，我也惧怕死亡，难道惧怕，死亡就不会来临了吗？不是的，无论你我多么惧怕死亡，它依然会如约而至。所以，怕是没有用的。也因此，你我不必怕。因为你我有生命，所以，你我才有死亡。如果没有生命，何谈死亡？就像石头一样，虽然可以千年万年不朽永存，但那样的人生还有意思吗？平静地面对死亡，才是一个人应该持有的最佳态度。有人会说，你说得轻巧，面对死亡，谁不害怕？我觉得，就这一点来说，那些宗教里的天堂、西天、转世之类的东西，或许能有一些作用。死亡，在信仰宗教的信徒眼里，不是人死如灯灭，不是人死不能复生，而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或者投胎转世去了。它会让人在死亡的时候不感觉到害怕，不感觉到痛苦。对于无神论者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因为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些，在无神论者眼中，人生只有一次，死亡是非常可怕的，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来世，没有天堂。但是，正因为如此，人们更应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过每一天。至于死亡，既然无法避免，就平静地注视它，用理性来面对它。认真地想一想，是不是人奋斗了一辈子，已经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闭上眼睡一觉就好了，就会没有多大恐惧地离开了。
我觉得，从这时起，我要平静地接受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的现实。在身体没有发出自己生命过半的信号之前，我可以努力去奋斗，可以去争去抢，去出人头地。一次失败了，再来一次，持续不断地前进再前进。因为，我还有充足的时间去验证自己的能力，我可以不甘心自己屈居人下，我对自己能够走上人生的高峰，对自己能够创下宏图伟业，充满着信心。但是，当我的第一根白发出现的时候，我就要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了。上天已经给了我时间，我没有能够实现那些远大的目标，我就应该明白，我并不是一个有多大本事的人物，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我要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看看古往今来，圣人有几个？伟人有几个？帝王将相有几个？没有几个。绝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人，都是普通的人。我就是这些平凡的人中的一员。人生已经过半了，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到了该明白的时候了。不用再为那些所谓远大目标而费力劳神了，不用再为那些所谓重大事情而焦虑不安了，不用再为那些所谓宏图大业而好高骛远了。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一个平凡的人应该如何度过自己的下半生了。那些大事，就留给那少数几个不平凡的人去做吧。
我觉得，从这时起，我应该平静地享受人生的快乐了。第一根白发出现的时候，人生就应该进行转折了。事业就是这个样子了，能够谋生就可以了。如果有精力有兴趣，也可以再努力一把，干点活儿，挣点钱儿，足矣。用不着再拼尽全力去争那些东西了。这时候，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了，应该享受人生的快乐了。什么才是人生？人活着，为了什么？要追求什么？我应该彻底明白了。这时的我突然发现，快乐才是人生最应该追求的东西。背起时代的纤绳，拉动时代的巨轮，治国安邦平定天下，那是那些精英们的事情。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那些事情太大了太沉重了，没有力量承担，没有能力背负。所以，出现人生第一根白发的我，应该痛痛快快放下那些所谓的大事，去接受人生给予自己的快乐。我相信，不仅是我，无数个你也会发现，快快乐乐、高高兴兴才是人生的真谛。下半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几十年的时间，好好地享受吧。
……
那些日日夜夜的苦思冥想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它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人生的事情。自此，我不再震惊，不再着急，不再焦虑，不再恐慌。孔子说的四十不惑，是不是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呢？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活明白了，也应该活明白了，这才是不惑。第一根白发就是指示牌，就是信号灯，你我不应忽视也不能忽视。
有人会说，你这样考虑问题有点小题大做了，就一根白发而已。有些人，比如那些少白头，早早地就出现了大量白发，身体却依然非常强壮，根本没有到达人生的中点。当然，如果这样说的话，我无言以对，因为我这里说的第一根白发，不包括那些少白头，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生理现象，属于正常情况之外的东西，代表不了大多数。我说的是大部分人的身体正常机能的老化，第一根白发则是这种老化的代表。不过，话又说回来，少白头的第一根白发虽然代表不了什么，可是，他的身体机能的老化也必然有开始的那一天，在他的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也应该好好地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半个人生，不是吗？
也许有人会说，你想的太多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无所谓嘛。说这样话的人，我清晰地判断，他应该不是我的同龄人，也不是比我年龄大的人，而是比我年轻的人。我觉得，在衰老面前，在死亡面前，没有人会无动于衷，没有人会无视、会轻视。因为，在自己不长也不短的一生中，没有比这件事更大更重要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无所谓？我不知道我的那些同龄人是怎么考虑的，不知道他们可曾像我一样考虑过自己的下半个人生？我大胆地推断，他们，还有那些前辈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曾经认认真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至于考虑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有人会说，即使像你一样，认认真真考虑过了，又能咋样呢？不管一个人如何考虑，地球依然在转，时光依然在飞速前进。衰老是不可避免的，死亡是无法逃避的。每一个人还不是一样走向死亡？我的回答是，你说的对，是避免不了衰老，也逃避不了死亡，不过，人这一辈子，总有自己的心愿，总有自己的希望。在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的情况下，是不是应该合理地安排一下时间去实现自己的心愿和希望呢？我是这样考虑的，我是这样设想的，你可以不同意，你可以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觉得，自己就这样过下半生也挺好，平平凡凡、庸庸碌碌地走完自己的人生旅程，不去考虑那么多，也不去追求什么，这种想法也不错，更好像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人生嘛，就是多种多样，就是五彩缤纷，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自己的人生自己活，想怎么样生活就怎么样生活，也是人生的选择啊。
只是，我们经常看到，许多人在去世时曾留下许多令人难忘的遗憾，感觉自己活了一辈子，到死时才算活明白，人生应该追求什么不应该追求什么，应该这样活不应该那样活。临闭眼的时候，他那个后悔哟，那个遗憾哟。我觉得，那样的人生，是一个不完满的人生，是一个残缺的人生，是一个不甘心的人生。为了让自己的人生不留后悔不留遗憾，自己的人生尤其是自己的下半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出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就到了应该想明白的时候了。有朋友觉得，人生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考虑过了，就已经有远大理想远大目标了，什么样的人生观，早就树立起来了。我却觉得，出现第一根白发之前，尤其是青少年时期，我们还年轻，还不够成熟，还不明白很多道理，还只是跟着别人的说法走，还只是像别人期望的那样活，还没有活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只有到了出现第一根白发之后，我们才真正成熟了，我们才真正地认识自己了，我们才能够独立思考自己的人生了，我们才能够摆脱别人的说法与期望，我们才能够活出自己的样子。
行文至此，就转到本文的写作目的了。第一根白发，到底要说什么呢？其实，我只是想提醒自己，也提醒其他的朋友，人生已经过半的时候，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半生应该怎样度过了。当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时刻来临，能够平静地对自己说，我不后悔自己的一生，尤其是不后悔自己的后半生。如果不在出现第一根白发的时候进行人生的转折，对自己的后半生做出适当安排，在自己就要离世时，突然发现自己奋斗了一生的东西却是一场空，到那时再后悔再遗憾，就有点太晚了。
就我自己来说，我自认为已经考虑过了自己的下半生，前文就是我的考虑，至于是否考虑好了，我还不敢说。不过，我毕竟已经进一步地认识了自己，不再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知道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就应该做好一个平凡的人应该做的事情，过一个平凡而快乐的人生。
朋友，你呢？还在为那些远大的不平凡的东西而纠结吗？期望你在第一根白发出现的时候，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半生，为了自己的人生不留后悔不留遗憾。
2020年12月14日
（摘自张伟著散文集《人世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