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调和谐是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诗歌一般要求要押韵;但押韵仅仅是诗歌尤其是古典诗歌在韵律上的基本要求之一,诗歌在韵律方面的另一个基本要求是节奏。节奏是语流中某些超音段要素在时间上等距离的、周期性地反复出现而形成的韵律特征。语言中的节奏有普遍的规律,诗歌的韵律节奏有其自身的特点。格律诗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较为固化的韵律模式。在唐代的格律诗中,五言律诗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处在重要的位置,所以选择五言诗作为分析的材料,分析其韵律模型和这些模型在具体诗歌中的分布状况,是一种很讨巧的办法。可以以此为基础来考察其他形式的格律诗。
说到格律诗的节奏就很容易使人想到“平仄”,汉语的格律诗是讲究平仄的,所谓平仄也就是声调的不同。从语音的物理基础来讲,决定声调不同的要素主要有两个,起主要作用的是音高,其次是音长。平声和仄声,在音高和音长两个方面的表现是不一样的:平声在音高上基本没有高低的变化,在音长上持续的时间比较长;仄声在音高上有升降高低的变化,在音长上持续的时间比较短。这样在诗歌当中交替运用平声字和仄声字,就能在语音上形成高低、长短的变化,起到抑扬顿挫的效果。人们常说“文似见山不喜平”,这是就表达和意义来讲的。对于诗歌,就语音来说,我们也可以改一个字,说成“音似见山不喜平”,就是在语音上要有起伏、有变化。对于格律诗而言,平仄固然与节奏有着密切的关系密。但是,平仄呈现的语音变化主要还不是节奏的变化,而是旋律的作用。近体诗多押平声韵,是因为平声韵的音长较长,可以延续,便于咏叹,收到余音缭绕,意味绵长之效。
语言中最重要的节奏单位是“音步”,汉语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双音节音步,一般是大致每隔两个音节就有一次小的轻重、高低、长短或松紧的交替,形成语流中大致等距离出现的两音节的节奏单位。有人把双音节音步看作是汉语最小的、最基本的“标准音步”,单音步是蜕化音步;三音节音步是超音步。双音节音步的形成有一个历史发展的过程,它是建立在音节简化、四声建立的基础之上的。双音节音步的建立为近体格律诗韵律模式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以双音节音步作为韵律节奏的基本单位,从大处来说,按照单层次来分析的话,五言律诗的节奏类型为23型(数字代表音节的数目),如“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王维《终南山》)。但是,韵律节奏是有层次性的,如果按照双层次来分析的话,23型又可分为221式和212式。前者如:“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王湾《次北固山下》);后者如:“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古烟。”(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这两种模式中都有一个单音节的蜕化音步,在诵读的过程中,需要拉长它,使之接近于一个标准音步。具体到诗歌作品,23(21)和23(12)两种韵律节奏类型的分布情况是复杂的,大体说来有以下几种情况,为了方便,我们用A表示23(21)式,用B表示23(12)式。
(一)一致节奏。也就是每句都用相同的节奏,一种节奏到底,形成整齐和谐的韵律模式。如:“前年|伐‖月支(B),城上|没‖全师(B)。蕃汉|断‖消息(B),死生|长‖别离(B)。无人|收‖废帐(B),归马|识‖残旗(B)。欲祭|疑‖君在(B),天涯|哭‖此时(B)。”(张籍《没蕃故人》)。所有句子都是B式节奏,不过,这种节奏一律的情况在律诗中比较少见,原因将在下文说明。
(二)对称节奏。节奏类型呈现一种有规律的交替。这又分为三种情况:
1.节奏的段落交替。前四句用一种类型,后四句用另一种 类型,形成对称整齐的韵律模式。如:“花隐|掖垣‖暮(A),啾啾|栖鸟‖过(A)。星临|万户‖动(A),月傍|九霄‖多(A)。不寝|听‖金钥(B),因风|想‖玉珂(B)。明朝|有‖封事(B),数问|夜‖如何(B)。”(杜甫《春宿左省》)。首联、颔联A式,颈联、尾联B式。
2.节奏的联际交替。每一联中的两句用同一种节奏,相邻的两联节奏不同,形成错综而又整齐的韵律模式。如:“移家|虽‖带郭(B),野径|入‖桑麻(B)。近种|篱边‖菊(A),秋来|未著‖花(A)。扣门|无‖犬吠(B)。欲去|问‖西家(B)。报道|山中‖去(A)。归时|每日‖斜(A)。”(皎然《寻陆鸿渐不遇》)。首联B式,颔A联式,颈联B式,尾联A式。
3.节奏的隔断交替。首尾两联的韵律节奏相同,中间两联的韵律节奏相同,首尾两联被中间两联隔开,形成相对整齐的韵律模式。荒戍|落‖黄叶(B),浩然|离‖故关(B)。高风|汉阳‖渡(A),初日|郢门‖山(A)。江上|几人‖在(A),天涯|孤棹‖还(A)。何当|重‖相见(B),樽酒|慰‖离颜(B)。(温庭筠《送人东游》)。首联和尾联B是式,颔联和颈联是A式。
(三)主辅节奏。以一种节奏为主,另一种节奏为辅,这又有几种情况,第一,有三句诗与其它诗句的节奏不同;第二,有两句诗与其它诗句的节奏不同;第三,有一句诗与其他诗句的节奏不同。下面仅举一例加以说明:“青山|横‖北郭(B),白水|绕‖东城(B)。此地|一为‖别(A),孤蓬|万里‖征(A)。浮云|游子‖意(A),落日|故人‖情(A)。挥手|自兹‖去(A),萧萧|班马‖鸣(A)。”(李白《送友人》)。这属于第二种情况,首联的节奏是B式,其他是A式。
从审美的角度讲,一致的节奏会给人一种整齐和谐的美感。一般来说,相对应的两句“音步”的类型是相同的,尤其是依照近体诗规则的要求,律诗的第二联(颔联)和第三联(颈联)是要对仗的,对仗的基本内容是两联音节上的对称、语法属性的相同和语义内容的协调。这也就使得多数情况下,两联韵律节奏是一致。这就形成了一种有规律的和谐,除了给人一种整齐的美感外,还给人一种对称的美。但是,如果一首诗歌以一个“音步”模式,一个节奏类型下来,也难免产生单调的感觉,所以就需要变化。这就解释了 “一致节奏”,也就是一种节奏到底的类型为什么在五言律诗中会比较少见。而在五言绝句中,这种节奏类型并不少见,因为绝句比较短小,长度只有律诗的一半,不会引起审美的疲劳。
“音步”的划分和应用使得一首诗歌在节奏上,既有对应,又有错落;既有整齐,又有参差;既有间隔有序的节拍,又有长短高低的变化,跌宕起伏,错落有致,提高了诗歌的表达效果。一首好的诗歌不仅在内容上能够感染读者,而且在韵律上也会给人以美的享受。古人读诗读到高兴处往往摇头晃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略呈疯癫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受到了节奏的感染而情不自禁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