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胡

美友45550064
创建于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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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扁桃树上的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声,把我从梦中吵醒。

      南方的夏天,清晨五点钟天就亮了。晨曦微露,一缕柔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那把略显粗糙的二胡上。

       就在刚才,我听见父亲在拉二胡,乐声婉转悠扬、丝丝缕缕、哀怨凄凉,欲断还连的琴声,还在我的耳边萦绕!

      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窗台上的这把二胡,是父亲亲手做的。

       我父亲一生酷爱音乐,爱玩乐器,无师自通,尤其喜欢二胡,近乎痴迷。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沉默寡言,严肃古板,很少笑,孩子们都有点怕他 。只有闲暇之余,父亲拉起他那心爱的二胡时,脸上才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父亲的性格,和他坎坷的人生经历应该有着很大的关系。1934年,父亲出生在天等县驮堪街上的一个富裕家庭里,少年时期家道中落,高中没念完就辍学,被生活所迫背井离乡外出谋生。

       多年的漂泊生活,父亲经历了人间的各种苦难。父亲天生头脑聪明过人,又肯吃苦耐劳、善于学习,在外谋生的这些年里,他学会了很多手艺,石匠、木匠、泥水匠样样精通。

       1962年,父亲来到崇左县左州公社参加建设驮坎水库,在工地上认识了我母亲,后来结婚并落户到我母亲的家乡。随后几年,我们兄妹仨相继出世,家庭经济负担变重,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父亲经常外出打工。帮人家起房子、砌围墙、垒灶台,只要能挣钱,什么重活累活都干。因为他手艺好,口碑很好,找他做工的人很多,平时在家也没闲着,邻近村有木工活的,他就把木料领回家,白天做农活,晚上在家做木工活。

      b那个年代,农村没有通电,我父亲在七十年代末就已经在后园建好了沼气池,供自家点灯和烧饭。这沼气池,不仅是全村第一个,也是全县第一个。那个时候,太阳一落山,全村黑灯瞎火,只有我们家亮堂堂的。这种优越感和幸福感伴随着我成长,让我自信从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农村孩子而自卑。

       父亲话少,平日里忙着干活,又经常外出打工,陪伴我们的时间很少,和我们交流的机会也很少。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严厉、简单、甚至有点粗暴。

       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和姐姐上初中,放假回家除了帮干农活,空余时间不得看小说,不得看电视剧,不得穿高跟鞋,不得穿裙子。他认为,这一切都与学习无关。

       父亲的教育方式过于严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感受不到父爱的温暖。我开始有点叛逆,心里也有点埋怨他。

       我父亲还有个爱好,特别喜欢喝酒。平时话少,喝了酒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批评人。经常批评我,从学习成绩到生活态度,反复数落。我因此心理留下了阴影,特别讨厌喝酒的人。

       我以为,我和父亲之间始终隔着鸿沟。我拼命读书,希望能通过读书离开农村。

       我很快上了高中,离家远了,和父亲的沟通多了一些,但也仅限于书信里的文字表达。我还是常常被批评和否定。

       到我结婚有了孩子,父亲已经很老了。他的老年生活悠闲了许多,家里经常有一些中老年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弹琴、听粤剧。他们还经常参加农村的文艺晚会,二胡伴奏,唱歌等等,节目丰富多彩,大家不亦乐乎。

       父亲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几乎没生过病。

       2016年夏,正是龙眼丰收的季节,父亲在收果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肺挫伤,送到医院时已经是生命垂危。所幸,经过医生全力抢救,最终脱离了危险,住院五十多天才能出院回家。

       经历了这次大难,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还在恢复期的时候,父亲无法自理,生活起居全靠家人照料。父亲出院没多久,母亲也病重住院,治疗三个多月后撒手人寰。接二连三的灾难和打击,几乎把我们全家人打垮了。我常常半夜睡不着,精神几度崩溃。

       后来,父亲在哥哥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地康复了,从能站到能走,一步一步回归正常。虽然还很虚弱,但是父亲念念不忘他的二胡,每次我过去看他,大老远就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琴声。

       2017年国庆,看着父亲思家心切,也趁着放假几天,我和哥哥带他回老家去住了两天。村里的亲朋好友听说父亲回家,都过来看望,那两天家里来的人络绎不绝,父亲身体虚弱,靠在躺椅上看着来往的人,我再一次看到父亲脸上久违的笑容。

       那一次,是父亲最后一次回家。

       苦撑了三年多,父亲的身体因为受过重创,平时又不怎么活动,各项机能逐渐衰退,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拉二胡的手不听使唤的抖,吃饭也开始让人喂。父亲开始绝望,整天卧床不起,话更少了,饭也吃得很少。

       2020年4月19日,我开车从南宁回来的路上,接了几个告急电话,说父亲已经无法进食,极度虚弱。我心里明白,这一天终归会来的,可我仍然难以控制自己悲伤的情绪,加大油门飞奔在高速公路上,只想尽快地回到父亲身边,哪怕是只能和他多呆一秒钟。

       晚上,我们守候在父亲的床前,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不敢休息,轮流给他喂水,用热水给他擦脸擦手,每当我用温热的毛巾拭擦他额头的时候,父亲偶尔睁开眼睛,用极其微弱的目光望着我,那种无助感让我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我静静地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任由这种即将别离的悲伤和痛穿透我的心。

       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他不能像别人的父亲一样慈爱可亲。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父亲,这个一生刚强的男人,他曾经伟岸的身躯,如今却骨瘦如柴、弱不禁风,吃喝拉撒都得依赖别人,偶尔子女有半点不耐烦,他脸上随即露出惶恐和不安。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

       在过去的艰难岁月里,父母亲都是农民,为了送我们兄妹三个上学,忙农活,忙外出打工,整天辛苦劳碌,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顾及孩子们的感受,况且父亲的话不多,即使爱,他也不善于表达。

       2020年4月20日晚上8点25分,父亲安详地离开人世,享年86岁。

       我常想,如果父亲没有摔伤,他应该不会进城生活,他不愿拖累子女。在家和琴友吹拉弹唱、种瓜种菜、自给自足,这才是他想过的老年生活。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我还忍不住想,如果父亲还在。我想让他教我拉二胡,那首《二泉映月》;我还想和父亲多说点话,想听他把这辈子憋在心里话都说出来;我想陪着父亲,走到很老很老的岁月。

       父亲走了!

       我执意留下父亲手工做的一把二胡,放在窗台上,思念他的时候,看一眼,仿佛父亲还在,悠闲自在地拉着二胡。

                                           

                                            黄青竹

                                     2020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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