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题】脂研斋评价说:“晴有林风,袭乃钗副。”意思是晴雯是林黛玉的化身,袭人是薛宝钗的影子。你同意这个观点吗?请结合文本有关的情节,说明理由。
戚小松老师的观点:
诸位老师于宝袭、黛晴自有高论。而由晴雯之死,其实引出了我一些深深的思考。
据列藏本,第七十九至八十回未分回,用一个回目:“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开头接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写宝玉作芙蓉诔,祭奠晴雯,被黛玉听到诔文,黛玉说:“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意思却好”,只“红绡帐里”滥熟,何不改作“茜纱窗下”。宝玉说莫若改作“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仲然变色,心中“无限狐疑乱拟”。
“茜纱”,指的就是黛玉所住潇湘馆的窗纱。而且整个大观园只有潇湘馆的窗自上所糊之纱是可谓“茜纱”。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里,贾母、刘姥姥、王夫人、凤姐儿等一大帮人逛大观园,来到黛玉的潇湘馆。贾母因见窗上的绿纱颜色旧了,就叫换。从而引出凤姐与贾母的一段对话,显出了贾母的见多识广。对话的主题是围绕一种叫做“软烟罗”的纱,凤姐没见过,不认识,误认作是“蝉翼纱”。贾母就向她介绍了这种叫做“软烟罗”的稀奇的纱,说“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黄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并说:“明儿就找出几尺来,拿银红的替她糊窗子”。可见黛玉潇湘馆里窗上的纱是银红色的。“茜纱”,茜指茜草,黄色,但根是红色的,可以做染料。所以“茜”也特指红色。“茜纱”就是特指潇湘馆的窗纱。
“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本是纯粹的宝玉对晴雯的哀悼。至若“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则完完全全变成黛玉向晴雯的哀叹,叹她二人同病相怜!而这种改法,又出自宝玉口中,这是何等的奇笔怪文。
再看黛玉,听了这些话,并非“黯然神伤”亦非“心痛欲绝”,而是“仲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外面却不肯露出”。这又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态度?“无限狐疑乱拟”,疑什么?拟什么?
回到第一回。甄士隐在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在梦中听到一僧一道的一段谈话。其中一段关于绛珠草和赤瑕宫神瑛侍者的叙述非常重要,是整个《红楼梦》故事的基石,如下: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有“新制红楼梦十二支”。第二支《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木石前盟”四字,甚为紧要。石,指的便是神瑛侍者。“瑛”,乃似玉之美石。木,应指绛珠仙子。周汝昌先生对此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这里的“木”其实并非指的是绛珠仙子即林黛玉,而是指史湘云。周先生认为绛珠仙子只不过是绛珠草的化身,只应从草,不应从木。而史湘云据他考证其生活原型其实便是曹雪芹的妻子李氏(即脂砚斋)“木”便是暗指“李”。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终不忘世外仙姊寂寞林”一句就很难讲通了。谨存疑之。
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是“木石前盟”。宝玉其实是“凡心偶炽”的神瑛侍者,黛玉则是追随前来,以“一生的眼泪”来报偿神瑛侍者灌溉之恩的绛珠仙子。这两个青年男女,并非简单的姑表兄妹,也并非普通的两情相悦,而是具有这样更深一层的前世因缘。于是,便不难理解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宝黛初会时的奇妙场景了。书中说:“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前世一个为灵河岸边三生石上仙草,一子为赤瑕宫中神瑛侍者,朝夕相见,一个施恩,一个蒙惠,怎么不曾见过!
“金玉良姻”四字,亦颇紧要。林黛玉常耿耿于怀的,便是“我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原来宝玉出生之时,口中衔一块“通灵宝玉”。因此小名方才唤作“宝玉”。后来来了宝姑娘,有一个金项圈,叫做璎珞的。宝玉的“通灵宝玉”上有八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的璎珞上亦有八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那宝玉的话说,叫做“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是一对。”
程乙本第八回,回名是“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戚本第八回,回名是“拦酒兴李奶姆讨厌,掷茶杯贾公子生嗔”。俞平伯先生认为这两个回名的高下“不能全以回目本身下判断”。
要我来判断,戚本第八回回名显得有些粗陋。而且“贾公子”一词是其他回目中所不见的。程乙本较戚本为佳,字词较为精巧。但是在回目中这样直接点出“金玉之缘”,似乎有悖于全书的风格。
相比之下甲戍本第八回的回名我认为是最妥当的。“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非常含蓄,根本没有“金玉”之意。但又恐读者疏忽——因为作者本意是要点出这一层意思——于是在回前诗中说:“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蛙对玉郎。”
薛宝钗并不知道“木石前盟”,不知道宝黛前世深层的因缘,不知道这种因缘是一个金缨珞替代不了的。大观园中,宝钗可居“蘅芜苑”,实为“恨无缘”。
然而在第七十九回一开头,就通过宝玉的口说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这样的悲鸣!黛玉“本无缘”?黛玉与宝玉是具有深层次的前世的因缘的,是未曾见面就已经相识的,怎能说“无缘”?
这里又要引出一个我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长安城里有荣宁二府,出了个贾宝玉。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有一个甄宝玉。贾府与甄府是老亲家世交,而贾宝玉与甄宝玉的性情据说又是一模一样的。在高鄂的续书中,对甄宝玉作了十分恶心的描写。而从前八十回来看,甄宝玉的性情,无论是爱女憎男,还是怜香惜玉,都和贾宝玉如出一辙。那么作者写甄宝玉这样一个人物到底是何用意?
这个问题我曾请教过我的老师,云南大学的顾士敏老师。他用“太虚幻境”的石牌坊上的对联来作为回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对这个回答我并不十分满意,若是站在读者的角度来这样理解倒还是说得过去,因为曹雪芹的八十回《红楼梦》并未写完,是个残本,很多东西是很难理解的,但如果用这副对子来理解曹雪芹创作甄宝玉这一形象的意图,恐怕有些不妥当。《红楼梦》是一部写实色彩非常之浓的作品。在这样一部作品之中突然出现一个仅仅是为了表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样虚无缥缈的意境而存在的人物,那确实说不通的。
甄宝玉者,真宝玉也。贾宝玉者,假宝玉也。就曹雪芹前八十回整体的风格来看,这“真”“假”不应该是可以互代的。也就是说,并非所谓假“宝玉”就是真“宝玉”,并不是“名为两个,实为一人”,而是确实是有这么两个人,而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宝玉因与黛玉,湘云闹了别扭,非常恼闷,又在听戏文时听宝钗讲了一支《寄生草》。心中有所悟,就做了一偈。道是:“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又填了一支《寄生草》道是:“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这一偈一词,叫黛玉宝钗和湘云见了,笑了宝玉一回。黛玉去问宝玉:“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玉怎么回答的?书上写得明白:“宝玉竟不能答。”贾宝玉是何其聪慧的一个人?他为什么“竟不能答”呢?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贾宝玉是假宝玉!
甲戍本第一回说得非常明白。大荒山无稽崖下的那块顽石,高十二丈,宽二十四丈,虽灵性初通,但终究是个蠢物,是那仙师“大展幻术”才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法术一去,仍旧是块粗蠢顽石。
甄士隐在睡梦中听到那两位仙师的谈话。“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
注意“夹带”二字。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欲下凡为人。绛珠仙子为报灌溉之恩,追随神瑛下凡。又有一些“风流冤家”来陪他们了解此案。这一场情缘,本来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二人。青埂峰下的石头是趁此“夹带”于其中的。如果不是曾有一僧一道来到峰下谈玄论道,引出石头的“凡心”。那么这一桩风流冤案是没有石头什么事情的,石头可能仍在那峰下历世经劫。石头即蒙仙师“夹带”,随着这一干风流冤家下凡造历幻境,却又并非个中人物,“师出无名”。又因石头本无相,便盗了神瑛的相容面貌和脾气性情。神瑛下凡投胎成了甄宝玉,而石头成了贾宝玉。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疑团至此解开,绛珠仙子欲以“一生的眼泪”来报答神瑛灌溉之恩,却因石头盗了神瑛相貌脾气而错把石头当作神瑛,于是错投胎到了贾宝玉身边去了。
石头与绛珠,无情无因,无恩无怨,无份无缘!可叹黛玉流尽毕生泪水,徒劳无功。
溥德鹤老师的观点:
晴雯和黛玉确实有很多地方相似,容貌一样美貌绝伦,风流灵巧,性格也一样赤诚率直。黛玉和晴雯都是同龄人中的姣姣者,因为她们拥有过人的聪慧。而且,她们的聪慧都表现在伶牙俐齿上。黛玉和晴雯在贾母的庇护下,心性一直停留在不谙世事的孩子阶段,语言主要用来发泄情绪。这二人都心窄小性,经常负面情绪爆棚,所以总是用牙尖嘴利来怼人,让人深受伤害、下不来台。所以,黛玉和晴雯都没有朋友,黛玉的潇湘馆凄清寂静,晴雯则把活动范围局限在怡红院。她们不会社交,别人也不愿意送上门被她们伤害。
黛玉和晴雯都是难得的人才,因为她们聪明绝顶,所以悟性高,学东西很快。黛玉拥有“咏絮才”,晴雯则拥有万里挑一的针线活上的绝技。但是,与她们的才华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们的精神都很不独立,对宝玉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把整个人生都依附于宝玉这个极不靠谱的纨绔子弟。
就因为两人在性格和才华上都有相似之处,所以有“秦有林风”之说。
袭人和宝钗一样都时常劝谏宝玉读些“正经书”,走仕途之路。宝钗恪守“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德教条,多次劝谏宝玉走“仕途经济”之路,时时劝导姊妹们“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
宝钗和袭人都是颇具心计的人,只不过宝钗的心计表现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而袭人的心计表现在人生道路的设计上,二人在才干、性情、观念和心计等方面颇有许多相似点,所以有“袭为钗副”之说。
洪慧娟老师的观点:
《红楼梦》在人物形象塑造手法的运用上可以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曹雪芹在每一个人物的刻画上都下足了功夫,外貌、动作、神态、心理、语言、细节等各种直接描写手法自不必说,侧面描写手法如环境烘托、物象衬托、人物的对比衬托手法的运用亦是炉火纯青的。
以林黛玉、薛宝钗的人物塑造手法为例。作者为了更全面、立体的塑造这两个女性形象,运用了几乎所有的人物刻画手法,其中最为读者津津乐道地就是“化身”(人物对比衬托)手法。作为金陵十二钗之首,曹雪芹心中的最佳女主,作者给两人设定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特征,一个弱柳扶风,一个珠圆玉润;一个仙气飘飘,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一个温柔可亲,是“可爱可敬的宝姐姐”;一个率真自我,一个就端庄大气……在这里,作者把人物之间的对比手法运用到了极致。通过这种对比,两位女性已经以各自鲜明的形象袅袅立于读者眼前!但作者并不满足于此,还塑造了晴雯和袭人两个形象,通过人物衬托的方式,来丰富、充实林、薛二人的形象,使人物之间形成映衬、互补,让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
晴雯是林黛玉的化身。从两人的性格来看,她们两个人都率真任性、真诚又纯洁,她们两人说话都比较尖刻,容易得罪人;从两人的精神内核来看,两人都有自觉的人格意识和朦胧的平等意识。她不会因为王夫人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就对其阿谀奉承,反而一以待之,她也不因为贾宝玉是她主子,就对其低三下四,她做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我想,我愿意。林黛玉则直接是封建社会的反对者。她读当时禁书《西厢记》,她不以三从四德为行事标准,她从来不劝贾宝玉考取功名。从两人最终的结局来看,两人都不得善终。黛玉知道贾宝玉大婚,口吐鲜血,魂飞魄散;晴雯被撵出贾府,冷冷清清,贫病交加死在一间破旧的房中。她们两人一个是宝玉命中注定的爱人,一个是贾母钦定的姨娘人选,最终却都以香消玉殒,与宝玉天人永隔。
袭人是宝钗的影子。她们俩都是被王夫人钦定的儿媳人选。她们同样想方设法讨得王夫人青睐。为此,宝钗在金钗儿投井后会安慰王夫人说金钗儿是不小心落了水,甚至还把自己的衣服送去装殓金钗儿,讨得王夫人一口一个“我的儿,难为你懂事”;袭人也曾多次偷偷找到王夫人,向她报告宝玉房中丫鬟的所作所为。她们俩同样的端庄大气,稳妥周到,博得贾府上下一直好评;她们也都同宝玉有了夫妻之实,但最终都没有与宝玉白头偕老。从两人的精神内核来看,她们两人都是遵奉妇道、格守妇规的封建淑女,她们同样规劝宝玉求取功名……
可以说,黛玉与晴雯、宝钗与袭人,她们互为对方的影子,作者在这四个人物塑造上,已经把人物的正面衬托手法运用到了极致,但却又毫无雕琢之感。
赵敏馨老师的观点:
美人云集的大观园中,小姐们和丫鬟们在作者笔下各美其美,出众的倾城容貌、过人的处事风范、鲜明的个人性格是其中引人注目的特点。在四位让人过目难忘,且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女子身上,这些特点尤为显著。
脂砚斋“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晴雯在眉眼上有些像黛玉,但她和黛玉更相似的,是她对宝玉的感情,以及她的品性、心志追求和才华。性情率真的晴雯和黛玉,都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也同样会用锋利的言辞应对别人。面对宝玉和袭人、宝钗的亲密,她们都会出言讽刺挖苦;面对宝玉,她们都不会劝谏他走“仕途经济”之路,只是一心对宝玉好。晴雯和黛玉,是俗世中充满灵性的纯真存在。
袭人和宝钗在外表上确无相似,但她们确在行事作风、性情观念上神似。宝钗能够协同母亲管理家室,具有非常务实的理家才干;袭人作为怡红院的丫鬟首领,既能呵护好宝玉的饮食起居,也能够将众丫鬟的日常事务处理好。两人的性情都温柔和顺,面对黛玉,都以自己的善良与细致,赢得了黛玉的友情;面对宝玉,都希望他能多做些经世致用的学问;面对长辈,也都以懂事尊礼,赢得了王夫人的好感。袭人和宝钗,是文化修养浸润下的世俗。
晴雯是黛玉的化身,袭人是宝钗的影子,她们都是大观园中,走着自己宿命之路的女子。
孙飞老师的观点: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被大家讨论得非常彻底,其实也说明了曹雪芹的写作技巧:很习惯运用这类暗喻手法,要不然,为何会出现这么明显的两对人物性格呢。
仔细再品书中的人物,竟然还发现另外一对,在曹雪芹笔下,隐藏得比“晴为黛影”更为深晦,而露在面上的人,就是贾元春,王夫人的女儿、后来假如宫中的元妃,那么,您认为,元春的是谁的“影子”呢?
估计很少有人说得上,我认为,曹雪芹借元春这个人,其实就是表达贾敏——黛玉的母亲,元春其实就是贾敏的影子,先别急。我们分析一下两人的相似之处。
贾敏这个人在《红楼梦》里,没来得及出场就死了,但从王夫人的口里,我们可以得知,贾敏是“何等的金尊玉贵”,这可是一个非常高的评价了,在贾府一众人中,唯有元春似乎可以用得上这个评价,贾敏的为人如何、容貌如何,书中都没有直接的描写,但“知子莫若父”,观女知其母,从黛玉身上,我们完全可以推测出贾敏的这些方面,也足可以得出贾敏容貌出众,性格温顺,知书达理等所有“大家闺秀”一共有的特征,元春十四岁入宫,唯有册封为妃后获得隆恩回家省亲;贾敏出嫁之后,随林如海江南上任,再也没有回到过娘家,元春最后“宫中暴卒”,贾敏在江南也是“一病没了”,整个《红楼梦》里,元春出场的机会不多,贾敏甚至连登场的机会也没有,但两人似乎无时无刻都一直存在,看到贾府的欣荣,会想到元春的恩泽,贾府的衰败,会想到元春若在,会不会这样?看到黛玉的才华,会想到贾敏的风采,黛玉的容貌,更会想到贾敏的样子,甚至,从书中的描述来看,元春“搂着宝玉”一个举动,此时黛玉和宝玉年龄相仿,说明元春的年龄和贾敏也是相差无几的。
这样,元春和贾敏这对姑侄,都在贾母身边长大,都是性格温顺、知书达理、容貌出众的女子,都“远嫁”他乡难以回到娘家,甚至连过世都是一般的“突然”,我们完全可以这么认为,曹雪芹在书中描述的元春,其实就是贾敏的影子,似乎就是安排来“探看”黛玉的,所谓“冥冥中不离不弃”。如果真是如此,黛玉的“孤苦”,就显得那么苍白了。
闭光萍老师的观点:
宝玉去薛姨妈家吃酒,受到李嬷嬷的阻拦和吓唬(“仔细老爷问你书”),非常的不高兴,醉酒回到家后,告诉晴雯留了豆腐包子给她吃,问晴雯吃了没有?晴雯直言快语,说被李嬷嬷拿走了,使原本就不满李嬷嬷的宝玉更加火上浇油。
且看晴雯的回答:
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来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就在晴雯的这段话之后,甲戌本有一段双行夹批:奶母之倚势,亦是常情;奶母之昏愦,亦是常情。然特于此处细写一回,与后文袭卿之酥酪遥遥一对。足见晴卿不及袭卿远矣。余谓晴有林风,袭乃钗副,真真不错。
脂砚斋说的“后文袭卿之酥酪”,发生在19回: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嬛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到好,搁在这里到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
同样是宝玉给晴雯和袭人留东西吃(豆腐包子,酥酪),同样是李嬷嬷要吃要拿,同样是宝玉问东西哪里去了,晴雯和袭人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晴雯直言快语,说李嬷嬷拿给她孙子了,勾起了宝玉更大的怒火;袭人说她现在不想吃,李嬷嬷吃了倒很好,宝玉于是丢开不管,一场大闹消之于无形。于是脂砚斋评论说晴雯的处理方式远远比不上袭人(“晴卿不及袭卿远矣”),进一步感慨说,晴雯的为人有黛玉的风格(态度,举止,风骨),袭人则是第二个宝钗。
“袭为钗副”:首先是性格。在众人的眼里,袭人和宝钗都是以稳重贤良令人敬服的女子。当初贾母之所以让袭人去伺候宝玉,也是看重她的踏实忠诚的秉性,是个极靠谱的人。宝钗亦是个持重的女孩,从小丧父的她,为了给母亲分担忧愁,被生活磨砺成了一个早慧的女孩。在凤姐抱病不能管理家族事务的时候,宝钗作为暂时借助在贾府的女孩,被姨妈王夫人委以重任,与探春、李纨共同料理家政事务。期间,宝钗的严谨负责做事风格,被大观园中的仆妇人送了个“镇山太岁”的称号,可见宝钗亦是稳重可靠之人。
其次是对待宝玉的态度。两人的立场和观点如出一辙,都时常劝谏宝玉读些“正经书”,走仕途之路。为了督促宝玉“改邪归正”,袭人不惜用“赎身出嫁”来哄骗宝玉改掉三个“坏毛病”。在情节安排上,曹公也把宝钗劝谏宝玉走仕途之事,巧妙地通过袭人之口作了交代的:在第三十二回中,湘云劝宝玉“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时,袭人劝湘云:“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
“晴有林风”:首先是样貌。二人颇有些神似。在宝玉和黛玉初见之时,对黛玉外貌体征这样一句描述:心较比甘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在七十四回中,晴雯被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告了黑状,王夫人便向凤姐核实:“晴雯是否是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晴雯被唤来之后,王夫人又揶揄她“真像个病西施了”,可见晴雯和黛玉在外貌体征上是相似的,皆有西子之风。
其次是性格。从性格上来说,二人的嘴都是伶俐尖刻。黛玉自不必说,晴雯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见小红为凤姐跑腿办事,骂她“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宝玉、袭人和晴雯三人拌嘴,晴雯听见袭人情急之下说出“我们(宝玉和袭人)”,于是就挖苦袭人“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羞的袭人脸庞涨紫。
再次是与宝玉的关系。从个性来特征来说,二人都与叛逆的宝玉皆有相同且相通之处,表现的率性真实。二人对宝玉都是怀着一颗真挚纯洁的心。黛玉从不掩饰自己对宝玉的感情,此处不必细说。晴雯呢,当宝玉不小心把孔雀裘烧了一个小窟窿时,晴雯拖着病体彻夜为宝玉织补,至病情加重,可见情重。
吴娟老师的观点:
《红楼梦》在人物塑造上采用了类似衬托的“影子描写术”: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的设置,实际上就是写各种人物类型在另一个品位层次的影子。钗黛分别代表了“世故”和“纯真”两种价值取向,作为她们“影子”的袭人和晴雯也具有同等意义。
晴雯不仅眉眼有些像林黛玉,而且在才华、品性、心志追求以及对宝玉的感情方面神似林黛玉。黛玉是贾府小姐中的出类拔萃者。容貌、气质、才情出众。晴雯是贾府丫鬟中的佼佼者,“风流灵巧”,女红出众。林黛玉寄人篱下,敏感自尊,爱使“小性子”,晴雯性情直率火爆,甚至有些跋扈,她们都是言辞锋利的人,常不慎得罪人,晴雯更是因此遭人诽谤而早夭。黛玉为人孤高,不屑于讨好王夫人等以赢得婚姻,晴雯有一种自觉的人格意识和朦胧的平等意识,同样不知道谄媚,更不会像袭人一样去打小报告。晴雯对宝玉的感情纯真热烈,不具世俗的功利性,她爱宝玉,光明磊落,从未与宝玉做过“鬼鬼崇崇的事情”。她理解宝玉厌弃“仕途经济”之路,从来不在这一点上劝谏他,反而想方设法帮助宝玉在父亲面前蒙混过关。对宝玉的纯情,对宝玉的理解,晴雯酷似黛玉。
在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晴雯跌了扇子,被心情不好的宝玉责骂了一句“蠢材”,立刻感到自尊受损,反唇相讥,表现出了她火爆的脾气和平等意识,当袭人好心来排解,不小心说了句“原是我们的不是”,当即引起晴雯的醋意,对袭人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挖苦,从中一方面可以看出晴雯牙尖嘴利,直率暴烈,也可看出她的磊落和对宝玉的爱。
袭人是宝钗的影子。袭人的容貌不如宝钗,但她在才干、性情、观念和心计方面,和宝钗颇为相似。虽然宝钗文才很好,但她更愿意展示给世人的是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袭人照顾宝玉,管理恰红院日常事务,俨然是怡红院半个女主人。宝钗的性情稳重和平,袭人的性情温柔和顺,二人的人缘都不错。在思想观念上,她们都是封建礼教真诚的维护者、自觉的遵守者,乐于劝谏宝玉“走正途”。宝钗和袭人都是颇具心计的人,宝钗的心计表现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她深谙世情,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贾府,进退有据,全身远祸,成熟练达;而袭人的心计表现在人生道路的设计上,她一方面用温柔吸引宝玉,另一方面精心营造与王夫人的联系,为自己谋取“姨娘”的位置。在本回中,袭人被宝玉误伤,不肯惊动外人,遭受晴雯奚落还替晴雯求情,都是为了表现她识大体、顾大局的“贤”和以宝玉为重的“忠”。
《红楼梦》中这种”影子描写术“还有诸如甄宝玉是贾宝玉的影子,妙玉是黛玉的影子,引起了大家热烈的讨论。
可见,这种形影对应的叙事策略能对人物的性格和命运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表现,从中也可以窥出作者叙事手法和塑造人物形象手法的独特和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