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柳影

汉风
创建于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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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树是我们家乡最常见的树种之一,在村头、在河畔、在田野、在高岗,那里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它有极强生命力,不择贫瘠,不择旱涝,飘飞的种子落在哪里就可以在那里生根发芽,甚至一截柳枝随手插在泥土里它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你看它虬枝蜿蜒,旁逸斜出,有力担万钧之势;再看她一树碧绿,长发飘逸,又风情万钟。我非常喜欢它刚中有柔,柔中带刚的性格。

      我老家门前就一棵这样的大柳树。

        这棵大柳树长在池塘的边沿,裸露的根系就像苍劲的利爪紧紧地抓住泥土,犹如大网般密布的根须覆盖了几丈远的范围,粗糙的树身要我们三个小孩才能抱得过来,它巨大的树冠一到春夏就给树下的人们撑开浓浓的大伞。它的上面的主干已经中空,断裂成一截黑黝黝的树桩,听老人们讲有一年早春被雷公劈断的。

       大柳树下有一口石圈水井,井水甘甜,可供我们村前街三分之一人口饮水,井台使用很大的石头砌成,村民闲暇之余都爱到这里乘凉聊天。

       谁也说不清大柳树有多大岁数,白胡子的丑爷爷拄着拐杖走来,他会抚摸着胡子得意地说,这棵树是他爷爷的爷爷种下的,那悠长的声音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就像遥远的洪荒时代。

        丑爷爷无儿无女,靠生产队的接济勉强度日,就像村里许多和他同龄的老人一样,丑爷爷曾被国民党军抓过丁当过兵,打过日本人,当然也打过共产党,后来被解放军俘虏遣返回来。少小离家老大回,丑爷爷孑然一身的去,又孑然一身的回,比起和他一起外出当兵客死他乡的乡亲,丑爷爷算是幸运的,然而作为曾经的 “反动派”一员,他却要在人民专政的高压下残喘。

       正因为丑爷爷的特殊身份,因此丑爷爷成了我们小孩们忘年的“朋友”。闲来无事他常来大柳树下给我们讲他打老日的故事,有一天他讲到他曾经一人枪挑五个日本鬼子,看着弯腰驼背,慈眉善眼的丑爷爷,小伙伴都怀疑他的真实性,丑爷爷像受了侮辱,突然站起来端起拐杖挺身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刚才还病恹恹的丑爷爷忽然间就变成了怒目金刚,我们不知道动作是否标准,但仅就那威风凛凛摄人心魄的气势就足以证明他的真实性。

      与丑爷爷不同的是疙瘩爷、建德叔他们这些“高小”的知识分子,茶余饭后在大柳树下给我们这些小孩们讲更多的是中国的传统话本。往往是他们一个人主讲,另外的人补充或纠正,有时为一个细节他们会用浓重的家乡方言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就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中我认识了足智多谋的诸葛亮,知道了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听说了感天动地的孟姜女。。。我最初的中国传统知识就是这么普及的。

       我那只接受过国民扫盲教育的父亲不会给我讲这些栩栩如生的故事,但他却能为了让我吃饭,绕着池塘追我三圈,上树跳塘都没有用,最终都要被他逮住,老实跟他回家啃红薯面窝窝头喝玉米面稀饭。。。每当这时候奶奶必定会迈动三寸金莲颤巍巍地站在院门口,吆喝父亲,妈妈则会跑到塘畔的大柳树下拦住父亲打我,最高兴的是姐姐们她们可以趁机贪污一点我的“特供”。

       在众多的小伙伴中,华子长得黑不溜秋,膀大腰圆,又长我几岁,所以说是我们中的老大,平时我们是关系很好的小伙伴。可有一天打“四角(用纸叠的玩具)”他竟赖了我两个,怒从心起,可是看看他那黑塔般的个子,还是没敢当面和他发生冲突,但总也咽不下这口气。

        放学路上我把他的名字偷偷刻在路边的桐树上,每天向上面撒泡尿。他毁了我再写,让他气得要发疯。

      夏天中午赤日炎炎,大街上空无一人,我爬到大柳树的浓阴里乘凉。华子一个人探头探脑的走来,我余怒未消,小声喊了他一声:“华子!”他四处看看没人继续走路。我又喊一声:“华子!”他回头惊恐地看看,还是没看到人影,就加快了步伐。我再喊了一声:“华子!”那家伙“妈呀!”一声头也不回的哭着跑了。事后他偷偷告诉我说他碰到鬼了,我告诉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人,老天要惩罚你。”华子为此篶了好几天。

       大柳树下的井台是用清一色的石头砌成,听父亲说是扒了一个很大的古墓,还扒出许多金银首饰,当时作为“四旧”上缴了。父亲说的应该不假,因为这些所谓的石头有的是高大的石碑,有的是雕刻着精美汉代祥云图的墓门,甚至还有驼碑的赑屃(可惜没了头)。现在想来应该是一个形制很高的古代墓葬。这些都不是我感性兴趣的,我最爱的是井台东北角的那一方青石台(现在想想大概有40公分厚80公分宽,1.2米长),夏夜躺在上面很凉爽,不知不觉就会睡着,但每次醒来时一定是家里的床上。母亲说小孩子不能睡青石板,否则会冰断腰,我仔细端详石台,怎么也看不出它有那么厉害,倒是上面的文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凭着刚刚上小学认识的字,我发现它上面记录着古人捐款修桥者的名单,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好几个祖先的名讳今人还在使用,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村中德高望重的成礼爷,他解释说:“尽管同姓,但是那些并不是我们的祖先,那一支的人已经死绝了,我们的祖先是明末清初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走到这里看到这个同姓村庄就落户此地了”原来如此。

        夏天是大柳树最美丽的时光,她长发飘逸,婀娜多姿,就像俯身水畔,对镜梳妆的少女,顾盼生情。无处躲避溽热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像光溜溜的猴子,从大柳树上蹦到池塘玩水,让父母们吓得心惊肉跳。不过随着云姐姐的死去这种快乐的时光就成了历史。

       云姐姐是我们村最美丽的姑娘,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孔,说话慢声细语,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是城市来的下乡知青,就是这样的一个云姐姐,有一天晚上投水而死,地点就在大柳树下,早上捞出来时脸和肚子都变了形,她的爹妈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痛骂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听说那个人是市里来的知识青年,和云姐谈上了恋爱,回城后抛弃了云姐姐,为此我也和大人一样很为云姐姐抱不平了很久,从此以后小伙伴们再不敢下池塘玩水了。

  后来考上中学离开了家乡,从此以后离家越走越远,即便回到家里也没有了注意大柳树的兴趣,后来池塘干涸,没有水的陪伴,大柳树失去了它的灵性,再后来水井也干枯了,井台上的石头也不知去向,乡亲们像机器一样走上了现代化的流水线,渐渐的无暇来大柳树下谈天论地,大柳树显得更显的落魄,人们几乎将她忘记。

  最近本家的叔叔来电说,老家纳入了城市规划村庄将整体拆迁。我完全没有叔叔的那种兴奋,心中突然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惆怅。

  再见吧,我的家园,再见吧,我的童年,再见吧,大柳树。

        曾经魂牵梦绕的故园之影就如大柳树风中的倩影,只留会留在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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