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休完，孩子上学去了，一切都回到了生活的原本轨道。闲暇之余，泡了一杯老家带过来的谷雨烟茶。阳台远望，思绪也随着那抹热气产生的薄雾疏散开来……
成年后，老家，对于游子来说只有暑假和过年了。还记得奶奶走后的一个春节，正好我带着娃回家待了些时日。一个骑着三轮车进村叫卖的外乡人，说以前这里住着一位老太太，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的，怎么这两年不见了？他说每次来我们村，老人家总会递上一把椅子，端一杯热茶，让其歇脚。当我告诉他这位打听的老人已经不在了时，他顿时语塞，脸上一副不愿接受的神情让我不禁伤感。之后邻居告诉我，已有几位像这样的人打听过奶奶，当得知奶奶离世，都对奶奶的离开表示惋惜。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对奶奶如此深情，可见奶奶的与人为善是人尽皆知的。
去年年底，由于患阳没能挺过的老人特别多，每看到朋友圈类似的文字，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奶奶。一边庆幸她免受这份折磨，一边惋惜她离开的太过匆忙。奶奶于二零一六年正月二十四日逝世，享年八十八岁，至今已离开我们七年。奶奶走后，即使时常想念，我却极少梦到过她。年前，出奇的她出现在我梦里，那样的清晰真实，仿佛从未离开。表情依然如往日般温暖慈祥。我想或许，她终于感应到我们大家都在想她了.....
从我上小学五年级开始，妈妈随爸爸外出打工，我和弟弟便由奶奶照顾。直到我出嫁那年，爸爸妈妈才辞去工作回到家乡。所以，有关我青春成长的记忆里，奶奶是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奶奶一字不识，但是她用她的智慧把邻里关系，婆媳关系以及我们整个家族的亲戚关系都处理的特别好。我总说她大智若愚，好像啥也不懂，好像又什么都心知肚明。总能在悄无声息中事事求得中庸，实在佩服！奶奶也通过她的言传身教，教会我勤劳朴实，与人真诚友善的可贵品质。
奶奶生于民国时期（1928年11月21日），童年经历了抗日战争，她说小时候看到日本鬼子从双溪桥那边往村里走，她们就赶紧把家里的铜壶等值钱的东西往沙子里埋，然后往山上跑（小时候听奶奶回忆的）。青少年经历了解放战争，在动荡不安内忧外患的环境中成长，见证了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和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到了晚年生活太平，所以对人世间格外留恋。
奶奶中等个子，微胖体型，几十年如一日的留着刘胡兰发型，圆脸，脸上总是泛着红（可能是血压偏高的缘故），一对如来佛祖般的大耳朵，总被人夸此乃有福之人。牙齿格外牢固，八十多岁都可以咬着块状冰糖嘎嘎响，酸甜冰辣都不怕。容貌说不上特别出众，但是五官搭配的和谐舒服。她也爱笑，给人的印象就是格外慈善。小时候，我问最小的益弟，村里谁最漂亮？他永远回答我是奶奶，哈哈，当然他的回答是有情怀的。奶奶身体极好，皮肤冬暖夏凉，冬天从不怕冷，也不喜欢穿厚的棉袄。奶奶也是个爱美之人，可能也有个美发师的梦想，每当白发长出，她就会自己拿着镜子立马染成乌发，也不要别人帮忙，染了几十年。有时候看她把脖子也染成了黑色，我们这帮淘气孩子就躲在后面咯咯大笑。她就一点一点把黑色擦拭干净，再洗干净那些道具，从不畏麻烦。我们孙女们只要头发稍微一齐肩，她就会连哄带骗给我们剪成锅盖头，说那样干净利索，真是哭笑不得。印象中，我第一次留长发那是初中以后的事了。
听伯伯叔叔们说，奶奶16岁嫁给爷爷，比爷爷小10多岁。先后怀了13个子女，一个胎死腹中，两个养到5-7岁的样子不幸夭折。剩下10个，7男3女，健健康康抚养成人。奶奶生最小的姑姑时是50岁高龄产妇，那时候唯一的补品就是一碗鸡蛋汤。休息三日，该干的活儿一样不少。奶奶生了这么多娃，都没有好好疗养身体，长期劳累，缺衣少食，还能活到88岁高寿，应该是得到了老天厚爱。小姑姑不到10岁，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之后都是奶奶支撑着这个大家庭。虽然奶奶的儿女们不如书中《梁启超和他的儿女们》这般有成就，但是，农民家庭的爷爷奶奶，靠干农活挣工分，还要面对各种自然灾害的情况下，能把这么多子女拉扯大，而且个个身体健全，品行端正良好，已经实属不易了。
子女多了，难免会有人觉得厚此薄彼，只有我知道，奶奶对子女的爱是没有轻重之分的。只有哪个最被需要，当下哪个最薄弱，她就最疼哪个。三伯病重时，她一门心思在三伯身上；八姑车祸时，她整晚整晚担心的睡不着，时刻挂念着；爸爸手术完回家，她也是细心呵护，充满了怜爱。十个孩子总有操不完的心，只要哪个子女稍有不妥，她恨不得自己代替承受，也不忍看着孩子经受痛苦。等到叔叔伯伯姑姑们都安稳了，她最挂念的人就是十姑了。十姑远嫁，她总说十姑是天边最远的一颗星星，让我们以后多问候着。母爱的伟大在奶奶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每当别人问我，爸爸有几个兄弟姐妹，我总是特别自豪的回答十个，从别人惊奇和崇拜的眼神中，我也发自内心的对奶奶充满了敬畏之心。
听叔叔他们讲，由于家里人多，奶奶炒菜都是一脸盆一脸盆的做，孩子们抢着吃，要是贪玩一会错过了吃饭集结点，那就得饿肚子了。米不够就加豆角、土豆、红薯等一起煮，大家抢着吃，也吃的香。只管着吃不吃的饱，哪顾得上好不好吃，更没得挑食一说。奶奶对于子女永远都是心甘情愿无私奉献。一般情况下，孩子们没吃尽兴她是不下筷子的，带我和弟弟亦是如此，也不知道那个年代她默默挨了多少饿，吃了多少苦。
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村里有几个合得来的老人，她们经常相互串门聊天，相处的十分融洽。小时候，奶奶也喜欢带着我上山拾柴、捡长石、云母，摘茶、摘野树莓。她也坐不住，干个什么事，坐一会就要出去溜达一圈，由于这个特点也干过不少囧事。熏着新茶跑出去了，结果把茶罩都烧了。煮着饭出去了，结果锅被烧焦了。湿了的衣服用火炉烘干，出去一趟，回来衣服被烤出一个大洞。嘿嘿，类似的事儿可没少干。没错，她就是个贪玩又有趣的老人。
后来，大家条件好了，奶奶很爱吃零食，饮料。瓜子，花生，各种炒货她都爱，饮料最爱橙汁。每当放假她身边就围满了孙子、曾孙一群小孩，孩子们都知道她有个零食百宝箱。我记得参加工作，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给她寄了一箱“稻香春”的点心，她特别开心。有一年过年，妈妈给奶奶买了一件新棉袄，爱吃零食的奶奶口袋里装满里零食，然后衣服被老鼠每个口袋咬了一个大洞。奶奶偷偷告诉我这件事，那个搞笑的小表情，像极了瞒着父母捣蛋的孩子。
奶奶遵循传统思想道理伦理，也愿意接纳新鲜事物。我记得刚开始用手机，她总是充满了好奇，这个声音怎么跑这么远还这么快，好巧呀，好稀奇呀，又没根线连着。后来奶奶也爱看会电视，特别是动物世界，她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奶奶还喜欢玩Ipad里的3D猫，她觉得猫可以学她说话，还一样的地方口音，特别好玩。她每次玩3D猫笑的格外爽朗，有时我看着她一边说一边笑，真是觉得这老顽童可爱至极。
现代社会，各个育儿专家都在推崇“无条件的爱”，什么是无条件的爱？我想奶奶对我们的应该就是了吧。她对我们永远都是理解尊重并简单相信。我们这22个孙子辈里，性格各异，有乖巧懂事的，也有调皮惹事的，在她眼里都是天使，都是她最疼爱的人。每当快过年时，大家都会赶回家团圆，她就掰着手指跟我数，谁谁谁没回来，一个不差。
由于从小跟随奶奶长大，这也导致我成年后回忆起小时候的味道，多半都是出自奶奶之手。春天，万物复苏，野菜相继生长。我便会想起高中寄宿三年，奶奶给我带去学校的一盘盘野芹菜炒肉。独特的季节独特的家乡味道。还有香椿煎蛋，虽然现在吃起来也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但是每次看到香椿这个食材，就特别想买。说不上喜爱，就是一份儿时的记忆，一份对奶奶的怀念；炎热的夏季，地里的瓜果蔬菜挂满枝头，奶奶知道我爱吃苦瓜，暑假回家餐桌上自然少不了这道菜，她还会把苦瓜晒成干，等我下次回家炒给我吃；秋收季节，鲜活鲫鱼，对于小时候的我们，那就是山珍海味。奶奶最拿手的菜就是用酸菜闷的红烧鲫鱼，撒上一些干红辣椒，少许葱段，香辣鲜美，那个闷了鱼的酸菜都格外开胃，每次我和弟弟都可以饱腹三碗。冬天，打过霜的白萝卜格外香甜，奶奶最常做的就是腊肉骨头炖白萝卜。白萝卜一定要切大坨，咬一口，满嘴流汤。围着柴火堆，一边烤着火一遍啃着骨头，我和弟弟吃的尤其带劲，现在回想起来都回味无穷......可惜，如今再也尝不到奶奶做的这些美味了。
小时候弟弟因为一碗鸡汤还跟奶奶闹过一次不愉快。奶奶每年都会养一群鸡，对家禽如同人类一样友善。早上吃面条自己吃，时不时也给鸡崽子们撒几筷子，自己喜欢嗑瓜子，也给围在她身旁啄食的鸡群嗑一把。她就是这样，有些举动像个充满爱心的小孩。碰上鸡瘟，眼看着精心养肥的鸡一只只死掉，她就会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长叹，表情凝重，充满了惋惜。每看到这个场景，我就特别的难过，我气那几只鸡让奶奶伤心，希望奶奶再也不要养鸡。存活下来的鸡，奶奶会择一些良辰吉日宰了炖汤。刚开始一大锅，然后这送一碗，那送一碗，只见满满的一锅汤就所剩无几了。弟弟心慈，懂得奶奶养大一只鸡的不易，奶奶不吃，弟弟就不吃。奶奶看着弟弟不吃她又着急，最后弄的大家都不愉快。现在对于我们来说，一碗鸡汤就是日常的一道菜而已，小时候，却是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或者逢年过节才会吃的珍贵食材。前几日，给妹妹读绘本《石头汤》的故事，顿时体解了奶奶的用心良苦，其实跟《石头汤》里阐述的是一个道理，付出更多才能收获更多，只要人与人之间多付出一点，多一些信任，就少了隔阂与冷漠，自然能收获一个温暖人间。
我常问奶奶：“奶奶，等我长大了，你有什么期望呀？”她总说：“哪有什么期望，有生之年能看着你出嫁我就心满意足了”。很荣幸，这个愿望最终得以实现。我清楚的记得，我出嫁那天，妈妈和我笑靥如花，大家都沉浸在欢快喜庆的氛围里，奶奶坐在一旁哭的像个小孩。我知道，她开心，也是真的舍不得我。
出嫁后第一次从远方回家，老公说按照礼节我要先跟随他回婆家，到达婆家，我是如坐针毯，脑海里总想着奶奶还颤颤巍巍站在家门前那片稻田旁等着我。每次从外地回家，奶奶都会站在那里望着我归来。
我初为人母时，每天在孩子的吃喝拉撒中周旋，晚上睡不好觉，又与婆婆的育儿观念产生分歧，加上一些不如人意的事情，整个人接近崩溃。我总不可思议的问奶奶，她是如何在当时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养育这么多娃的。她总是笑笑，安慰我说那时候的要求没有那么高，贱生贱养，农活忙的时候，晚上哪个孩子回没回来她都不一定察觉的到。即使历经艰苦，奶奶对生活的态度永远都是充满热爱并坦然接受，从不见她丝毫抱怨与妥协。每当育儿心力交瘁时，我就想想奶奶，她会带给我无穷的力量，指引我坚强。
后来奶奶老了，她经常坐在那把老年椅上，闭着眼睛磕着瓜子，嘴巴慢慢揉动，若有所思。我去找她，悄悄坐她旁边，偷偷拍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一张眼发现我就开始乐，跟我讲村里近期发生的事儿，哪家生娃了，哪家孩子考上大学了吧啦吧啦......其实，常年在外的我好多不认识了，但也静静听着.....
后来她又跟我说近来特别嗜睡，坐着坐着就想睡了，眼睛也越来越没神了，闭着还舒服点，奶奶的精神气越来越不如往日。偶尔胳膊有点酸疼，偶尔头昏腿脚提不起劲儿。所幸没有什么大病。我们都知道奶奶时日不多了，但是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年前还在弟弟的婚礼上发着红包，年后正月没过完就离我们匆匆而去。所以朋友们，为了不留下遗憾，我们一定要及时行孝，爱要及时表达，千万不要说来日方长，不要等财力充足，做我们力所能及的就好，有时候一个转身即是永别。没成家前，我有时做梦梦见奶奶撒手人寰，哭的歇斯底里，常常湿了枕头。奶奶真正离开的时候，我虽万般不舍，倒也还算镇定，我知道，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没有太多遗憾。奶奶一生没离开过我们县城，我曾想，带她去一次远方，坐一次飞机，看一次她没见过的风景，我甚至能想象出她那充满惊奇的脸。但那也只是幻想，奶奶晕车特别厉害，连摩托车都晕，况且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出游了。这也许就是我对奶奶的遗憾了吧！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耳旁，邻居家的孩子用钢琴弹奏着这首熟悉的旋律，我对儿子女儿说，今晚不讲绘本了，我跟你们讲讲妈妈小时候的故事...……
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