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吃派饭

(王兰生)
创建于2023-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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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王兰生

《我在农村吃派饭》

    我在农村吃过派饭,吃得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上世纪1975年元月份,中共新余县委从三线厂抽选一些工人,代表工人阶级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有幸被选中,同去的有815车间的朱东高、830车间的王国强,带队的是一位非常老练成熟的老干部,一辆中型面包车把我们送到了距离工厂30公里外的水西公社。

    来了很多工作队,各路人马挤满了公社大院,县工作队由新余县团委书记仲宜生带队,农业局工作队由处长余锦华带队,各条战线都派出了精兵强将参加农村社教运动,割资本主义尾巴,可谓声势浩大。

     

    我和王国强是共青团干部,分配驻村蹲点的地方是红卫大队十六生产队,我们三线厂坐落在大山里,四周崇山峻岭,农村生产队坐落在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山地是褐色的,田地是黑色的,稀疏的树木成不了林。农村环境与工厂环境不一样。

    迎接我们的是生产队长李洪才,他是老党员,老队长,他把我们领进村中央的一间平房里,床板已铺好,打扫很干净。队长说,这是工作队睡觉的地方,也是工作队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吃派饭,一家一顿饭,挨家挨户轮流吃,吃完后付粮票和两角钱。

    我听说过农村吃派饭的事,过去土改工作队也是吃派饭,我们参加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上级要求我们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其实,这方圆七八里没有一家小店和饭馆,不吃派饭吃什么呢?

     

    天还没有黑,有社员笑眯眯地到我们驻地领我们去他家吃派饭,去了以后才知道,这哪里是派饭,在当时,简直是大宴,桌上已经盛好热气腾腾的大碗饭,红米饭在碗中堆成了小山包,农村当时还是缺粮少油的阶段,主人家生怕我们客气吃不饱,将米饭先盛好,盛得满满的。

     

    主人不让我们先吃饭,而是让我们喝米酒,说是江西老表的规矩,进门都是客,客人如果吃不好传出去,他们这家子会被村里人看不起的,更会笑话他们家的。他们家是派饭第一家,主人抱歉说,全是土货烧成的土菜,江西老表只会烧辣菜,凑合着吃吧。

     

    那桌菜很丰盛,有当地土特产熏肉,那是用烤火木炭的烟气熏出来的肉,放几年都不会坏,熏肉是蒸熟的,切成片的熏肉,肥瘦相间,肥肉像白玉,晶莹透亮,精肉像玛瑙,红灿灿的,整块肉片条理红白分明,满桌的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七十年代中期,肉是紧张短缺食物,我们在三线厂里上班的也难得一见,三线厂有时候会用钢材到沿海地区串换些鱼肉供应职工食堂,而他家的条件……我问起了主人家的情况。

     

    主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负责工作队吃派饭的都是贫下中农家庭,地富反坏右四类分子家庭是没资格派饭的。他把工作队上门吃派饭当作体面,当作光荣。那时候我很浅薄,主人的话让我的虚荣心很受用。

     

    主人站在旁边陪我们说着话的当儿,家里一男孩个头刚好凑着桌子高,乘人不备用手抓了一块熏肉往嘴里塞。主人放下酒坛罐,用拇指和食指揪住男孩的耳朵往灶间里拎,反手一巴掌打在男孩的嘴巴上。男孩没有哭,塞进嘴里的肉来不及嚼,脖子一伸连吞带咽滑进肚里了。主人夫妇连忙将家里的小孩赶出门外去玩。

     

    主人重新回到桌边,连声抱歉农村小孩没规矩,不懂事,别见笑。主人边说边拿起筷子夹起熏肉往我们的碗里搛。其实,我小时候也偷肉吃,也被大人打过,三年困难时期,谁见了肉不是如狼似虎?可见农村熏肉多么珍贵。

     

    那顿晚饭是我第一次吃的派饭,我印象中那米饭多么松软,多么香啊,一粒粒的,互相不粘连,不用菜过饭吃得也过瘾,不用说还有肉下饭,总感觉农村的米饭比工厂的米饭好吃几倍。

    当天晚上,我们召开了社员大会,会场桌子上几盏昏暗的油灯忽闪忽闪的,那是在小瓷碟里倒了些油,用棉花搓成绳芯浸在油里点燃的灯苗。黑压压的憨厚的脸庞在灯影中隐隐约约的,农村人很守规矩,每个人聚精会神地听我们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听我们宣读文件。

     

    我抽着老表给我卷的喇叭烟,那是用薄纸卷的自种的烟叶,非常呛喉咙,我却感到别有一番风味。晚上、会场、油灯、社员还有小孩,农村晚上生产队里开大会的氛围,我多么像土改时的工作队啊!

     

    第二天吃派饭轮到老贫农李意珍家,江西农村早饭也是吃干饭,也是满满一大碗红米饭放在桌上,桌子上已经摆放了小鱼小虾和炒螺蛳,是用红辣椒炒的。那韭菜炒蛋,绿是绿,黄是黄。还有炖风干鸡,风干鸡是去除了内脏后连同鸡毛一起挂起来,任由风吹干,啃起来有嚼劲,说不出的鲜香味直扑鼻。李意珍说这些菜没花钱,都是自家种的养的,小鱼小虾和螺蛳是在沟渠稻田里摸的。

     

    和前一家一样,李意珍无论如何不肯上桌吃饭,他忙着将大桶米汤倒进猪槽里喂猪。我告诉他,米汤是最有营养的,给猪吃岂不可惜?他告诉我,米粒加水煮开后将米粒捞出来,再放进大铁锅上的木桶里蒸熟,一天的饭一起蒸好,江西农村家家人家都是这样。至此我才明白,为什么江西农村的米饭蓬松香软,一粒粒的,互相不粘连,原来是用晚稻红米滤汤后蒸出来的。我心里面还是不赞同滤去米汤的,江西老表人长得矮小,估计与这饮食习惯有关。

     

    吃饭闲聊中我了解到李意珍六十多岁了仍然单身一人,他很小时死了爹娘,祖辈欠了地主的200多元债。哥哥李保珍12岁讨饭,负债逃到新余白沙给地主种田17年,土改后才回来。那时候租地主一亩田要交租六桶,每桶16斤,合96斤谷,每亩地产量200 斤谷,一半被剥削了。

    李意珍从小给地主放牛,长大了给地主打长工。解放后,他们兄弟俩翻身感强,劳动积极,两兄弟曾几次被评为劳动模范。

    我把这些吃派饭时了解到的情况记录在小本子上,这是我最直接亲耳聆听的解放前贫下中农遭受地主剥削的事例,对我的震撼和教育是活生生的,以至于我重新认识自己到农村来是对农民社会主义教育,还是农民对我社会主义教育。

     

    三餐派饭在贫下中农家里吃,各家各户轮流去吃,天天像过年,农村民风极为淳朴善良,庄稼人最诚心诚意,贫下中农发自肺腑地翻箱倒柜掏出自己家里最好的食物,用一片诚心招待工作队,主人们都不上桌,待我们吃完人走了他们才吃。我知道,我在享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有崇高威望的福。

     

    我找到了工作窍门,想摸底了解情况,利用吃派饭时间唠家常,进而了解农村生活,一顿饭功夫全部了解了,各家各户吃遍了,自然对各家各户都清楚了。我的小本子里记满了各家各户的情况,干群关系,工农联盟,实实在在的第一手资料。

    白天我们同社员一起下田劳动,学大寨,平整土地,兴修水利,垦荒造地,利用冬闲时机进行农田基本建设。晚上开会学习,传达上级工作队指示,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比如有人为四类分子家做媒,吃他们的婚酒,这是阶级立场不分。农闲时泥水匠、木匠带徒弟收费,这是资本主义剥削现象,绝对禁止。还有人发酵黄豆芽卖,这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除。

     

    年轻不懂事的我一直梦想改变农村落后面貌,却不知道正确的道路和方法在哪里,原来工作队禁止的是后来提倡的,农村里最活跃的致富因子被扼杀。尽管如此,乡亲们始终把工作队当亲人待,没有人抵触工作队。

    当我们离开红卫大队时,向总支书记姚家仁转达了个别专家的意见,江西是鱼米之乡,没有肥料,实行单一种植,年年种棉花和水稻,使地力减退,单产春粮在100斤,晚稻在200斤徘徊,农业生产停滞不前,老百姓的生活很艰难。

    我回到了工厂,随后的日子里吃过粗茶淡饭,尝过山珍海味,苦日子会过,富日子也会过。在业务来往应酬中,接触过老板请客,吃完嘴一抹就走,没有心存感激的感受,怎么样也找不回那种氛围和感觉,还有那种天然食材的香味,那种善良木讷的面孔。难以忘怀的纯真年代,是我晚年生活中最美好的回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农民充满了好感,就是从吃派饭开始的,当年在农村吃派饭的情景一直忘怀不了,让我感恩一辈子。时时想起那个时代,那代农民,淳朴善良忠厚木讷的神态,我不曾忘记过农民,我的一辈子农村生活印象是通过社教运动烙上的,江西老表好客,天下闻名。

     

    中国农民对中国革命和建设的贡献是巨大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农民提供了主要兵源。新中国建设时期,人民公社集体化,提供了工业积累。改革开放时期,农民提供了大量劳动力。

     

    改革开放以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为突破口,发展农村私有化经济,党的农村政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农村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农民工群体应运而生,大批农民离开了赖以为生的土地进城务工,他们身上有父辈的影子,流淌着父辈们的血液基因,农业是国家的支柱,每个人必须感恩农民,反哺农业,且天经地义。

     

    我退休了,不知道现在的扶贫攻坚,脱贫致富的工作队是怎样下乡吃饭的,如果我能再吃一次农村工作派饭,我一定会尝尝贫困户家里的红薯土豆,一天三顿吃它,规定不得吃鱼肉蛋,亲身体验贫困户的生活。

     

    国家现在取消了农业税,农村已没有派饭的习惯了,乡镇周围有饭馆,吃派饭变成吃饭馆。时代变迁,党群关系不能变,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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