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这是写于11年前的一篇受奖文章。明天就是父亲的忌日，去年的今天，我住在来家，兄弟姊妹也都住在来家，陪伴风烛残年的父母，没想到，一夜之间，我失去了疼爱我的父亲，我心灵上感觉成了孤儿，悲不能以，嚎啕大哭……昨晚，我孤零零坐在办公室，忽然想起了父亲，情不能已，一气呵成2600多字的记念文章《我的父亲》，往事悠悠，撷取先父生平点滴，告慰天堂里的爸爸。
今天，又把早几年写的关于父亲的话题的文章，一一翻看，父亲犹在眼前，历历在目。
爸爸，你配叫吗？
我们那个地方，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称父亲叫“答答”，称母亲叫“娘”，称机关人为“公家人”“吃皇粮”，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一律统称为“当工人”，是最让人羡慕的。只有“当工人”的孩子才可以称父亲为“爸爸”，首先在称谓上就优越于农民，农家的孩子是不配叫“爸爸”的。然而，我却从来就是光明正大地、无所顾忌地、毫不害羞地、欢天喜地地满大街叫喊我的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爸爸”！
还记得在我四五岁的样子，爸爸总是把我抗在肩膀上去大队部开社员会，在有人咿呀哇啦念文件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嘻嘻哈哈地穿行在小板凳之间，追仗、捉迷藏，不时躲到纳鞋底的母亲怀里，女人们总是不胜其烦，但我却总爱往爸爸怀里钻，不时地叫着“爸爸爸爸”，喜欢跟爸爸开玩笑的女人们就会飘着眼，撇着嘴，下嘴唇向前伸出好长，有时还有吐沫星子坠在像秋天晒干的地瓜干翻卷着的向前伸着的嘴唇上，摇摇欲坠，丑陋极了，可她偏要笑话我：“还把把把把，多大了？不会自己尿吗？”她明知道我是在叫“爸爸”，却偏偏说成“把把”，分明是在笑话一个农村丫头也像“机关人”一样叫“爸爸”，我总是撅起嘴，瞪她一眼，愤愤地争辩：“你才要撒尿呢！我喊的是爸爸！”
其实，我的哥哥也是叫“答答”的，自我开始，我的弟弟妹妹们便都叫父亲“爸爸”，在我们村，这是开天辟地的。可以说，我是村里叫“爸爸”的第一人，村里唯一一个煤炭工人的孩子，也是叫“答答”的，当然，现在的孩子，几乎没有叫“答答”的了，一律的“爸爸”称谓。
爸爸21岁时娶了19岁的妈妈，美满极了。当时，爸爸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加上爷爷是正当时的村长，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奶奶特挑剔，长得俊还得家世好，皮肤白还得心灵手巧，媳妇候选人挑了一个又一个，偏偏看中了走姨家的我的母亲！被邻居讥刺为“想吃天鹅肉”，可奶奶像赌气一样非这个媳妇莫属！往母亲的姨家跑了一趟又一趟，难怪几十年后在奶奶的坟头爸爸痛哭流涕：“娘啊，您没看走眼，您挑的儿媳妇给您端屎端尿三四年，还等着给您过九十呢，您怎么就走了哇！”
婚姻的纽带是孩子，爸爸妈妈的婚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母亲嫁到张家七年，却没有生育。所以忍辱负重、起早贪黑，虽是富家千金，少女时代几乎是锦衣玉食，据说妈妈的娘家是临沂禹王城数得着的殷实人家，拥有良田百亩，大厦几十间。可是，中国的传统是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白白胖胖的妈妈婚后无怨无悔地服侍着奶奶一个又一个月子，我的三叔、四姑、五姑都是在我爸爸结婚后出生的，我不知道妈妈当时是怎样承受这种尴尬的局面的，内心是怎样的苦悲与无奈！爸爸又特别喜欢孩子，经常在听到伙伴的媳妇生了一个孩子又生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回家就躺在床上蒙起被子哭泣，这时的妈妈是多么的无辜啊！在一个年三十的除夕之夜，喝醉了酒的爸爸竟然拉着妈妈非离婚不可，可怜我的母亲无论怎么勤快温柔、无论怎么长嫂如母，都无法抵挡不生孩子的“过错”！
也许是上天有眼，怜惜善良的母亲，我的父母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哥哥，然而造化弄人，哥哥之后，爸妈多想再生几个儿女啊！但直到哥哥八岁，才又生了我。期间，爸爸遭遇了一辈子天大的灾难。
原本，爸爸读过私塾，是村里少有的有知识的人，由于能写会算，特别是农村的一些零碎的账目，爸爸都能一口算出来，有“秀才”的美名，况且十一二岁就当儿童团长，十六岁入党，是爷爷理想的接班人，也是村里呼声最高的支书候选人，这无疑是爷爷的反对派的眼中钉、肉中刺，而爷爷天性耿介、大公无私，得罪了一部分人，有个绰号“黑眼”的光棍被人指使利用，栽赃陷害了刚刚从上海归来被爷爷强留在家的我的爸爸，爷爷哪里想到“一级工二级工，不如社员两沟葱”只是暂时的，爷爷更没有想到有人正磨刀霍霍，暗地里咬牙切齿地发狠：要打倒张洪恩，就先想法搞倒他儿子张国臣，斩草除根！于是，无赖“黑眼”成了狗皮膏药像狗屎一样糊在了我的爸爸的身上……就这样，一场天大的冤屈降临到我的父亲的身上。
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拥有贤妻娇儿，且是村长的长子，平常对光棍无赖连看都不看一眼 ，怎么会同流合污呢？这种违背常理的逻辑，显然是有人在操作陷害！从此，爸爸的心灵蒙受了永远的创伤，虽然有了儿子——我的哥哥慰藉伤痛，但他还梦想有个女儿，好好地将日子过下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等到我来到爸妈的怀抱，爸爸是格外的惊喜与宝贝，也许是因为他在上海公安系统工作过，也许是他太喜欢这个女儿，也许是对这个女儿充满了希望，反正就是在我们不配叫“爸爸”的时候，他的女儿每一天都在甜甜地呼喊着“爸爸爸爸”，这一声声娇滴滴的“爸爸”滋润温暖着爸爸的心田，爸爸终于走出了阴霾，随着 一个个儿女的降生，爸爸的新生活开始了。
是的，儿女就是全世界，儿女就是爸爸人生的全部，儿女就是爸爸的希望与动力。
2011-1-14 22:30于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