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史书《五灯会元》记载了一个野狐禅的故事，说马祖道一禅师的弟子百丈怀海禅师悟道后经常给修行人讲经说法，有一天，他讲完课，众人散去唯有一位老人站在台下不肯走。师乃问：“立者何人？”老人云：“我于五百年前曾住此山。有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我说不落因果。结果堕在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师云：“汝但问。”老人便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师云：“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告辞师云：“我已免脱野狐身，住在山后，乞师依亡僧礼烧送。”次日百丈禅师令众僧到后山找亡僧，众人不解，师带众人在山后大石处找到一只已死的大狐狸，斋后按送亡僧礼火化。
禅宗的故事用术语可称为公案，此公案讲的是一位颇有修成就的修行人，因为修行不到位、见地不到位而认为“大修行人不落因果”，换句话说就是大修行人（大致是已经明心见性但尚未大彻大悟的人）不受因果制约不受果报了。此语见地错误，此人不说倒也罢，只是影响自己的修行，一旦用这种错误的见地来讲经说法，就误了他人慧命，其果报是若无高人点化解救就要在此后500世中皆生为野狐身。不过这个人修行还是很有功夫的，即便是野狐身，在遇到百丈怀海禅师的这一世也能够幻化人形来听课，有机会恳求百丈禅师为他解惑以救他慧命。于是百丈禅师让他问自己这个问题，老人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吗？”百丈禅师回答：“不昧因果。”意思是，明心见性的大修行人对一切因果了了分明而不像凡夫那样迷失于表象，但因缘成熟时依然会受其应有的果报。这位老人大悟，对百丈禅师说自己已经摆脱了野狐身将投人道去了，其遗留在后山的野狐遗骸恳请禅师按照对待亡故的僧人送别仪式火化掉。第二天百丈禅师带着一众僧人去后山找到老人的本体——一只大野狐狸，遂按照佛家礼仪火化。
这个野狐禅的故事其实我很多年前就看过，不过当时只是当作一个神话、玄幻的故事来看，觉得好玩神奇。现在自媒体方便了表达，每天都在产生无数的言论无数的信息，时时刻刻都在对接收到信息的人产生着或大或小或东或南或北或西或上或下的影响，观念撕裂，莫衷一是。有感于当下言论之乱，再读野狐禅，细思极恐。按照学生写读后感的腔调：这篇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做个真有学问的人，千万不能不求甚解不懂装懂地指点江山，那样会误人误己；另一方面也告诉我们不要轻信别人的论断，不可人云亦云，我们自己要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方可有独立之精神，独立之人格。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是一个极其严厉的警示——慎言！通俗地说——不懂别乱说乱下定论！起心动念处都有因果，何况说出口的话呢。
不过，或许，地球只是我们所处宇宙演化中的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的演化现象吧，无论好也罢，孬也罢，地球就在各种生命的博弈与喧闹中发酵似的演化着，包括生命自身，并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只是天道规则的自然运作。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生死荣枯本就是道的显化。或许，一因一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的世界本身真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这个真不好说。马斯克曾说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概率只有不到10%，他在另外一次又说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概率只有几十亿分之一，我觉得马斯克是对的。无论是虚拟也好真实也罢，我们当作现实的这个世界一定如虚拟世界一样是受确定规则支配的，包括人本身。我们通常认为自己是有自由意志的，这一点我现在很怀疑，其实西方哲学家在讨论因果时是对人是否存在自由意志提出了质疑的。东方的学问也告诉我们有“命”这个东西，佛家说有神通可前知多少世后知多少世，一切的轨迹似乎是那电影胶片上的印迹。吾辈俗人，是自认为自己是有自由意志的。你看，我们每天都在起心动念、千方百计、努力奋斗，对吧？可是，如果我们是有自由意志的，那么未来就是不确定的随机的，那么东方的算命（周易、四柱）、测字、占卜，西方的预言、占卜、占星，他们难道搞了个寂寞？！但以我的认知，命运一定是有的，我们都有那个命运的轨迹，今生遇到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并不是偶然，在梦里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年龄不止一次地怀着类似的情感遇见同一个人，这不是什么偶然。
人们常常引用康的一句话来阐释自由的精髓：“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前半句很好理解，但很多人误会了后半句的意思，他们经常用“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来抨击来自社会和他人的强制要求，认为自己有自由可以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如果解读为只要自己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自己去做的话，那么我认为这种自由在全地球都是不存在，同时我也认为康德不可能有这么肤浅狂妄的思想。康德是个什么层次的人？康德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他关注的与我们东方圣贤一样，是人自身修养，而不是对身外的世界提条件定要求，他的善良意志论近乎佛家的不住相行善。康德还认为“自律即自由”，“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实际上是“自律即自由”的一种阐述，表达的是“自律”。比如，你很喜欢刷小视频，一看时间不早了得睡了，你若能立马就心无挂碍地刷牙洗脸睡觉，那就是自由——由自己！比如，你就想追到那位漂亮小姐姐，心心念念却又求之不得，无数次让自己放下不要去想了，若真能放下，那就得自由！事实上，我们有自由吗？我们深陷在红尘中的功名利禄爱恨情仇而无法自拔，无一刻之自由，然后我们在这颗不自由的“心”的驱使下做着无数让自己让别人不得自由的事，说着无数让自己让别人不得自由的话。心不自由，哪来的外在自由呢？！注意啊，哲人、圣人所说的自由是根源上的事，与我们一般说的法律上的自由是两回事，法律上的自由只是个幻象、表象，我们不知根本，也只能追逐这个幻象了。没有自由的意志（用康德理念其实也可以表述为自律的意志，自由是心的自律自在的另一种表述），自由何来？
有种说法说有三种人的命是算不出的——极恶之人，大善之人，修行之人。这大概是说就这三种人是有自由意志的，也就是说：一个人若能恶得通天彻地，或者能善得感天动地，或者能真正踏上修行路，那么“数”就拘他不得。前两种人是理念坚若金刚，第三种人能实时修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世间种种贪嗔痴慢疑、种种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如花美眷，皆如浮云，不为浮云遮望眼，只走自己初心的路，算占自然找不到他在俗世中的确定的痕迹。
我们所知甚少，在认知的暗夜中四处盲流。只是有人只顾低头闯荡，而有些人想起来向天空寻找指路的星光。无论如何，先让自己有自由的意志，我们才可能是个自由的——由自己做主的自由人！康德的自由如果用孔夫子最相似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