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蒋浩宇
爱新觉罗·溥仪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统治者,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一直与时代同频:4岁登基为古老国度的皇帝,7岁在辛亥革命的浪潮下通过一纸《优待条件》继续他的皇帝梦,13岁上演一出复辟闹剧,27岁被日寇拥戴为“满洲国皇帝”,41岁被列为“战争罪犯”锒铛入狱,55岁经毛主席特赦转变为新时代公民。这样一个历史传奇人物,他前半生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阅毕溥仪的自传《我的前半生》,才能在书中找到答案。
溥仪是清第二代醇亲王载沣和权臣荣禄之女苏完瓜尔佳的长子,1908年被摄政的西太后慈禧立为储君,同年因慈禧和光绪的暴毙而登基,年号宣统。从小生长在帝王家庭里的溥仪常和他的兄弟姐妹和小太监嬉戏喧闹,伴于左右的是他的乳母。溥仪长大后,辛亥革命推翻大清帝国,成立了“五族共和”的中华民国。依据民国政府和紫禁城订下的《清室优待条件》,溥仪得以在禁城里运作他的小朝廷,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庭院深深的紫禁城里,溥仪读书看报,学习四书五经,有时还在外教庄士敦的教导下学习英文,却挡不住外面兵戈相见。1925年,军阀冯玉祥占据北京城,逼迫小朝廷退出故宫,溥仪与一群遗老遗少和他的亲戚搬进天津的租界。后来,他怀揣“光复大清”的想法,与日本法西斯集团勾搭成奸。日本军队在东北制造九一八事变后,他担任日本在东北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皇帝”,看似是“最高元首”,实则处处受日寇摆布。一件件经由他手签订的“法案”,残酷凌辱着东北黑土地上的爱国人民,俨然成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集团在东北地区的代言人,与正义对抗,背叛了自己的同胞。1945年8月,日本天皇裕仁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溥仪这个日本侵略者的“提线木偶”也惨遭抛弃,被认定为汉奸战犯,登上远东军事法庭。他认罪认错,供出日寇暴行,成为污点证人,最后被关进抚顺监狱接受改造14年,直到1959年大赦反革命罪犯,溥仪回到故乡北京,参加文史考据工作,同时组建了新家庭,还获得投票权,真正成为国家的新公民。
纵看溥仪的前半生,不难发现他心理的矛盾。他是大清天子,享尽荣华富贵,吃御膳、穿绸缎,一次出行有几十多人随从,语文老师进士及第,还有专属外教带他“开眼看世界”,一群小太监则为他竭力服务。在这种封建意味浓厚的生活方式下,他自然拥有唯我独尊的心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认为自己是人上之人,而孙中山等民主先锋是破坏他九五至尊地位的“奸佞”,拥护共和的北洋军阀袁世凯是“贰臣”,用他老师陈宝琛的一句话可以概括:“民国不过几年,早已天怒人怨;本朝二百多年深恩厚泽,人心思清,终必天与人归”,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光复大清”,复辟君主统治。可溥仪又何尝不想成为民国的“新公民”呢?他崇洋逐新,给自己取了英文名(Henry),还曾经剪过辫子,穿上西服,坐汽车、逛大街,流连于西方租界之间,并且渴望出国留学,为此还和外教庄士敦秘密商定了逃出宫禁的计划。他阅读胡适等新文化运动大家的著作,也写过新体散文;他常骑单车,为此把宫里门槛统统锯掉;他看书多了眼睛近视,所以戴上了时髦的圆框眼镜;还为引入西方新事物大兴土木,建设网球场、装电话机、建停车场,使得多年不变的故宫呈现一派新气象。他既想恢复心心念念的祖业,又愿意追逐潮流,当一个“时髦的皇帝”。
私以为,这样的心理矛盾是时代影响的必然结果。溥仪成长的时代,正是中华民国时期,那时,大清沦亡,只保留了紫禁城的高度自治权,城内依然保持皇帝的封建统治,以君臣相称,文武百官照常上朝,仍以清人自居;而宫外的北京城已踏步进入民主时代,社会风气发生根本变化。1840年后,西方列强纷纷以战争方式打开中国市场,带来了与中华文化截然不同的西方文明。溥仪闲暇时也常常出宫游玩,自然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认识到“大清已不再”,封建制度必然消亡,而民主平等才是世界的航标。他懂得了自己“公民”的身份,渴望不再被封建礼教束缚,融入开明的西方文化。在被冯玉祥赶到天津之后,溥仪失去了皇帝身份,他对先进文化、思想、科技的崇拜就更深了。在外界“民主、自由、人权”“天下为公”等新潮思想的影响下,贵为末帝的溥仪,也逐渐抛下了“重登九五”的复辟邪梦,愿为这民主先进的国度中的一分子。只可惜,在遗老遗少的洗脑下,溥仪原本成为“新公民”的机会转瞬即逝,他与日本人狼狈为奸,最终被日寇利用,留给人们的只有哀叹。
好在,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十四年劳改,一朝特赦,令溥仪终于圆梦。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事实上,溥仪从没有真正将“恢复大清当皇帝”作为他的梦想,他还是想当个平凡人,能够自由、快乐地生活在巨变的世纪潮流中。再回故乡,溥仪忽然明白,一切荣华均成历史,当初“看不起”的“德先生、赛先生”才是引领未来、让他实现内心深处人生愿望的关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