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我与小兰驱车14个小时从丽水回到周口的乡镇。这个普通的劳动节,将会成为对我来说意义斐然的结婚纪念日。
人这一生啊,能穿上红色衣服张罗着与亲友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出生满月,结婚成家和寿终正寝罢了。
年轻时候的决策多是建立在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之下。觉得麻烦,没那么重要,觉得俗气,觉得不好意思。直到亲戚跨越大半个中国赶来,只是静静看着,只是微微笑着又哭了,感受血脉里暗潮汹涌的情绪蔓延滋长。直到好久不见又千里迢迢回来的朋友相见,还是对这个世界百无聊赖,还是一搭没一搭聊着男人,多了年龄焦虑,多了房贷。还有送贺礼特别选了连号和我生日的老姑娘,还有心无旁骛一心拍视频的老舅。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和经历中,把从前以为不那么重要的事,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弥足珍贵的。
一个从小浸润着辩证唯物主义长大的姑娘,在杨絮纷飞的季节里,走过“根治牛皮癣”“不手术治疗老烂腿”“专治不想吃饭”“专治尿床”,在全村儿的簇拥下感受中国传统文化,亦或是封建主义的余孽。上一次憧憬爱情或许还是青春期,被纯爱文学、晋江文学或是穿越文学塑造的恋爱观,觉得婚姻是一往情深,是改天换命,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典礼饭店坐落在乡镇最繁华的大道上,透明推门上嵌合着闪着光的铝合金的把手,看上去是透明又不那么明亮,若有若无得透着泛黄的油渍。最中间是一个T字形的超长的舞台,假花不间断装饰布置在周围,看起来要被推倒,又被铁丝固定着不那么容易跌倒。四周是围着的餐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滚来滚去才做成圆形的桌子。头顶晃动着仿水晶的透明球体,塑料的绳线在背面偷偷卷出一个死结。不止一个,许许多多普通又廉价的塑料球排成有秩序的形状,稳稳当当的吊着,在红蓝交替的灯光中发光。所以,爱情和婚姻能改变什么呢。或许从某个很黑的深夜,我也开始慢慢接受。县城的山上最高处的灯塔射向远方也有照不到的地方,握住的手是温热是炙热,谁都不能解救,唯有自我的救赎。
和家人一起的时候,很少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总是被照顾,被呵护,被保护。这次回家,通过和家里长辈的沟通,我觉得自己是假装很坚强,实际上不能坚定得做我所想。实际上我的母亲,我的奶奶,比我更加具有女性应该具有的勇气和韧性,拥有敢于对美好生活追求并为之拼尽全力的勇气。是生活的阅历,或是对未来生命的不可预知,使她们更加珍惜上天的馈赠。
这是一次彻底的放空自我,找不到一支笔,也没有看手机消息,在庭院看雨,在麦田穿行。也当真看到,农作很苦,生活亦苦,但最难受的是乡村精神世界的贫瘠。小兰一直在问我,等我们退休了回来村里住好不好,这种生活不好吗。且不讲路边的苍蝇馆真的有很多苍蝇,我觉得,农作的单一普遍性,让精神世界变得空洞,没有什么可以思考,没有什么事需要解决,偶有闲暇也只想躺着。我又不擅长家长里短一起在院子里聊天,不喜欢村前屋后串串门,也受不了抽烟的味道,学不会聚在别人家里搓麻将。生活的意义没有那么重要,但生活的乐趣难以寻得,就觉得寡淡了不少。
一个医生啊,在村里重要的事,不是成了青年才俊或是解决了什么要紧的专业性疑难病例。最重要的啊,是接地气。毕竟,我觉着堂堂一个主任也难以解决能打理几亩地的大爷同时患有的手麻、瘸腿和腰痛。婚礼结束的第二天,我们进城时候,遇到家里老人去县里唯一的县医院看病。这个曾经计划生育席卷过的县城,2023年官方统计人口仍有152万人。县里唯一的县医院气派辉煌,就算是节假日还是熙熙攘攘。“那个医生很好,胖胖的,说阿姨今天不让你拍片子住院,拿点药吃三天再来”。我展开那张皱皱的贴身放的小票,活血化瘀,消炎止痛再配合一个中成药,凑一起二百多块钱。到底是想治哪里的毛病,估计都没想清楚,多少整点儿药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给过去,反倒被夸奖了。除了接地气儿,别的实在想不到哪里更值得夸奖。小兰思索很久,告诉我他的想法。人民是聪明的,你不要以为他没有文化就不知道。他是没有办法,他去十里八乡最好的医院也只能求得这个结果,他没有办法啊。问多了就说是老年病,大家能接受这个,不甘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经常被他教育,会治就好好治,不会治要让人家找对的人去看,莫耽误别人。讲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若是说一个病诊断明确去治疗,那是看不出太大差别的。但是若是只看症状好多人是看不出什么病的,或者说难以寻得一个正确的诊断,稀里糊涂就过去了。而人这一生里,很多是可以自愈的,也不知道这次忍忍会不会好。
回家了,以一个社会人儿的角度,看着家里小孩子在长大,老人在变老,自己也成了别人心里年富力强的人,多了诸多感慨。小兰一直担心我回家了就不愿意再来,不要我再讲洛阳的花开了,不要我再惦记菜园的薄荷香草。夏天的风轻轻吹过,总是会孤单的,总是希望能做点儿什么,又惶惶不可终日时间过去。刚回到丽水就希望下一个假期能回家,啥时候能退休啊,能每天睡觉很饱,不用想工作还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