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又快到清明节了父亲去世后，每年的清明我无论再忙都会在清明节这天带着妻儿去乡下老家，备上酒菜香纸和鲜花去父亲墓地祭扫。先跪着地，然后点燃三支香和一对蜡烛，再然后磕上三个响头，以寄托我对父亲深深的哀思和怀念。如今屈指数来，父亲已离开我将近有十七个年头了。也许是临近清明更加怀念已故亲人的原因，这几天，我的脑海里时常闪现父亲慈祥的面孔，追忆着父亲生平的一些事来。
一、生离死别，肝肠痛裂。
2006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日中午一点三十分，是我长大后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时刻。虽说我年幼的时候，奶奶也曾经离我们而去，可是，那时因为我还很小很小，在我朦胧的记忆里，似乎若无其事。三十六年后的今天，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时痛苦的滋味。记得父亲发病的那天晚上，那时我还在县城（我的新家）。接到母亲的电话后，我立马请县医院的大夫和我一同赶车回到我的乡下老家，慌忙火急的把父亲接到了县城。当我得知父亲确诊为脑溢血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因为父亲那时已86岁高龄了，曾经60岁的时候还得过一次脑梗，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病情发展很快，入院后父亲呕吐的好厉害，十点钟后便进入深度昏迷。因父亲年事已高，医生也无能为力了。看着父亲这个样子，我的心极度沉重。一来是，我无能为力挽救父亲的生命，感到非常的无奈。二来是，父亲来不及和我说上一句话就这样昏迷了。想到我平日里，因工作的关系很少回家看望父母，如今父亲说走就走，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且不说孝敬，就连我想对父亲说上一句表示愧疚的话都来不及了，这是让我最伤心难过的地方。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父亲能起死回生，哪怕是能在病床上再多呆十来半个月也好，让我为父亲最后尽点孝，使我的心灵得到有一丝安慰。这个晚上，我是一直在流着眼泪握着父亲的手，望着父亲的脸，在父亲床边坐到天亮的。清早我赶紧打通了所有在外地兄弟姊妹的电话，不一会儿，家里的乡亲们也来帮忙把父亲接了回家。路上我抱着父亲一直在哭，想到我回家不知如何去安慰母亲，也不知如何向母亲交代这一切。又想到昔日里朝夕相伴的父母，如今母亲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作为儿子，此时应抓紧安排父亲的后事是当务之急。可是我无心去操办，因为我还在用葡萄糖和甘露醇帮父亲打着点滴，以延续他奄奄一息的生命。好在我兄弟多，又排行最小，后事的料理，有哥哥们在操心，我才能一直守候在父亲跟前，陪他走到生命的最后终点。出殡那天，天气热，风也大。通往父亲墓地的路既长又不好走，我扶着父亲的灵柩，暂时忘记了悲痛，因为路险，我要全身心的关注路上每一个坑坑凹凹，就像是护送父亲去远行，将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防止路上遇险或出现意外而拽着一份不安的心，直到顺利到达墓地后，我这颗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
二、风风雨雨，立家立业。
我的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过得不平坦，但有苦也有乐。6岁时为攒钱添补家用就帮人家放牛。后来父亲长大了，因我父亲的舅舅无子无婿，就到舅外公家帮忙掌柜，打理生意。那时舅外公家有几条鱼船和几百亩庄稼，全由父亲管理。由于父亲经营有方，生意越做越红火，越做越大，不到几年，舅外公的家产在本乡一带颇有名气。到了解放土改时，舅外公成了大地主。父亲便携母亲和已出生的哥哥姐姐回到老家，重新创业。母亲告诉我，那时我家里很穷，连最基本的农具都要向乡亲们借。回家创业是很艰难的，因此，父母吃了不少苦。男主外女主里，父母俩是夫唱妇随。母亲既要带好哥哥姐姐，还要看管好田地的庄稼活，父亲则长期在外做生意，只是偶尔回家才能帮上母亲的忙。父亲虽没文化，但很勤奋又深谙生意之道。我家住在鄱阳湖边，春季和夏季涨大水是做竹木生意的好季节。父亲就抓住有利时机，到永修山里放木排，做起竹木生意。父亲很有胆量，整天一人吃住在排上，随排漂流，漂到哪生意就做到哪。到了冬季就贩鱼到县里，做起鱼生意。那时全靠肩挑，每天起早摸黑，披星戴月的，天不亮就挑担鱼去县城，晚上县城开始点夜灯了便挑着用鱼兑换来的大米和大豆往回赶。就这样，天天一担去一担回，往返七十多里路，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从不中断。一个冬季下来钱也攒了不少，鞋也磨破了好几双。回家的创业，就这样靠父亲肩挑背驼小买小卖开始的。后来有了些本钱，父亲就打造了一只货船，专搞水上运输，家业也就随着这条船的一帆风顺日渐丰厚起来，很快我家就建了一栋全乡远近闻名的大房子。后来文革到了，生意也就随着时代的变迁衰落下来。父亲也因此戴上了一顶“投机倒把”和“地主走狗”的高帽子，批斗会上逼我父亲交代舅外公的财产。违逼良心的事我父亲是不会做的，于是，父亲也因此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我成家后，立下了一个只要父母在世，每年春节就要回家陪父母过年的规矩。年三十晚，喝过酒后，父亲总要和我坐在炭火旁，说起他年轻时艰苦创业的这些往事。尽管我年年回家他年年重复着这些故事，但我还是很喜欢听，并且每次听后都有新的感受和体会。
三、孝善之举，终得福报。
父亲是个明事理，为人宽厚的人。我爷爷死得早，在1945年的时候，爷爷被日本军抓去当差，在逃跑时遭枪伤，后因无钱治疗得了败血症，不到一个月爷爷就过世了，那时爷爷只有40岁。后来村子上有个因家贫穷终身未娶的光棍老汉，住的地方和我家老屋屋靠着屋，为此，老汉也经常和村子上的其他老人到我奶奶这边坐坐。一天晚上，老汉照例和其他老人在奶奶这聊天，却突然发病，在我奶奶的房间里过世了。由于老人未婚无后，其他旁系都不愿上前办理后事。我母亲只好捎信和打电话通知父亲的船赶回家。也请了大队的干部来我家协调处理此事。当时我奶奶吓破了胆，不知如何才能把这事情向我父母交代的清楚。父亲终于回来了，没有说一句责怪奶奶的话，反而安慰奶奶说，既然老人在我家寿终了，他今生就注定是我家的大人（和爷爷同样看待的意思）只有好好安葬。就这样，父亲当天拿出了我家准备盖房子的木料给老人做棺材，用我家做牛栏的青石板为老人做龙骨，没猪就杀了几只鸡招待村子上来帮助下葬的人。事情了结后，乡里乡外许多正直的人无不称赞我父母的豁达开朗与宽厚。据我母亲讲，那个老人过世后，我家样样事情更顺。我想也许是父母的善举感动了天地，也感动了那老人的在天之灵。父亲一生姊妹亲人很少，可晚年儿孙满堂，五代同堂传佳话。据我母亲讲，我的祖辈是很弱的。在老太公辈分上曾经辉煌过，在村子上当时是数一的富有人家，那时明三暗五的大房子就有三四栋。后来到了太公和爷爷辈分上，他们吸鸦片，家业也就逐渐衰败下来，到了爷爷辈上已是贫困僚倒。不仅家业如此，人丁也是很弱的。奶奶一生只生了6个子女。四男二女。父亲排行老大，其中二男二女均英年早逝。只留下父亲和一个叔父。叔父因婶婶终生不孕不育一生无后。只有父亲自己辈分上，人丁才开始兴旺起来。父母生我八姊妹，四男四女。如今父亲可谓是儿孙满堂，父亲在有生之年就添了玄孙，做了老太公，也就是五代同堂，而且子媳双全。当时在全县范围内，五代同堂的家庭实属稀罕少见。因此，一时闻名乡里，传为佳话。
四、大爱如山，弥足珍贵。
父亲十分疼爱子女。五八年国家遭受自然灾害，缺粮，吃不饱是那个时期每个做父母最愁心的事。姐姐讲，只要父亲回来了，我们就像过年一样。因为他心疼我们吃不饱，每次回家都从外面带来好多吃的食物，芝麻大豆小麦还有鱼什么的。回来的当晚就要母亲煮给孩子们吃，让大家饱餐一顿。我与哥姐出生的年代不一样，七八十年代粮食不算怎么紧缺。在我的记忆中，虽然还算吃得饱，但家里的经济收入却很差。那时我正赶上国家恢复高考，农村的孩子通过读书走出困境，改写自己的命运是那个年代最热门也最光彩的事情。可是我家那个时候，四个姐姐已出嫁，三个哥哥也已成家过上自己的小日子，只有我和父母三人在一起。那时的父亲已经老了，也不再是驰骋在生意场上的人了。因为家里收入很低很低，所以我要继续读书就成了问题。父亲看到我读书有天性，成绩很好，就动员母亲养猪，靠养猪来供我上学。那时候的农村除种田外，养猪便是农村家庭的主要副业。那个时候养猪出栏，政府有饲料粮奖励（按头数奖励）。父亲很有头脑，为了加快生猪出栏，提高年出栏头数，便专门购进八九十斤的中猪饲养。因为中猪是长速最快的，饲料回报也是最划算的。就这样，我家在村子上养的猪是最好的，出栏也是最多的，获得的奖励也同样是最多的。就这样靠养猪供我上学读完高中。父亲是很爱面子的人。记得我高考被录取去南昌读书的时候，父亲特意杀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来招待老师和大队的干部及众亲，并且不收贺礼。那天晚上大队特意送了一场电影，酒席也办的热热闹闹。父亲之所以这样舍得，他说我为他争了光，为刘家争了光，我们祖宗三代没有一个读书的人，如今有了。临行时，母亲含泪送我到村口。当我接过行李与父母告别的时候，母亲眼里充满了泪花。我非常理解母亲此刻复杂的心情。我想母亲之所以流泪，一来，也许是想起了我读高中时所吃的苦吧。因为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想读书，的确是要吃很多苦的。且不去说学习上的苦，就拿生活上来说就够苦的了。因为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在学校用餐时，下饭菜，基本上是全靠自带，一年四季吃的全是干菜和酸菜。干菜吃多了，身体上就缺少维生素，没有维生素就长期烂嘴角，我就属于这类。二来让母亲流泪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我那时还很小，而且一直未离开过父母。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是在担忧我小小年纪出远门，很不放心。可父亲则是笑的合不上嘴劝娘不要哭，没有苦那有的甜，如今儿子能考上学校，端上国家的饭碗是件喜事。这一笑一哭都是充满父母深深的爱。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想起父亲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成为我力量的源泉。父亲对子女们的爱，既有一种慈父般的爱，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大爱在里面。这种爱，对于我来说，比任何一种物质上的给予和生活中的疼爱，都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五、为人正直，厚德载誉。
父亲是个为人正直无私的人。我的家乡是个有一千多号人三四百户人家的大村子。改革开放以后，村子上的人大多富了起来。因此，重修祖堂和修通贯穿村子南北的道路是多数人的心愿。但因村子上人多嘴杂，这件事便说了好多年。按理说，这些事用不着要父亲这样八十多岁的老年人来操这份心的。可父亲是个热心人，在村子上也算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父亲看到这些事情迟迟不得解决，便主动邀了他的几个同年老庚，硬是凭着他们的这股热情和真诚，走家串户，上门把该集的资金全部集了上来。并分好工，管帐的管帐，管钱的管钱，管施工的管施工，宁可自己不计报酬，很快就把祖堂修了起来，路也通了。这件事情既是父亲为村子上牵头实现了大家多年未了的心愿，也是父亲在晚年为村子上办的最后一件好事，赢得了乡亲们的称赞和尊敬。出殡那天，全村在家的男女老少排着长长的队伍，留着热泪来为我父亲送行，而且都在议论着，说我父亲是个有德有福的好“佬棍的”。
父亲如今虽然离开了我们 ，但他的一生，在我心中是很光辉的。每当我思念他的时候，我总会独自默默想起他平生中过去的这些往事。父亲一生虽不平坦，但过得很实在很幸福；虽出身农民，是个很平凡的人，但他活的有意义。父亲勤劳智慧和勇敢的创业精神，豁达开朗的性格，为人宽厚善良的良好品德以及疼爱子女的良好形象，将永远激励和影响着我，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2023年清明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