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吾兄鸿宾

玉杯花影
创建于202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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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十五年前的一个工作日,我在办公室忽然接到鸿宾兄打来的电话。

       我与鸿宾兄认识,但无交往。仅知道他是汾阳市府的一名在职领导干部,曾就职多个部门或职能科局。我所在的单位属于条管,驻地在汾阳市,因故很少和市府层面打交道。鸿宾兄在电话里说“想和我坐坐”。我嘴里说“来嘛、来嘛”,心里却在犯嘀咕:这般突兀地要来坐坐,为什么呢?

       从我发表第一篇小说处女作到接起这个电话,我已正式公开出版发行两部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三昧塔》。《三昧塔》是汾阳地面上公开出版发行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填补了汾阳文学创作领域的一项空白。这部长篇小说发表之后,我的“文债”就多了起来,这家要朗诵稿、那家要演讲稿,还有串台词、主持词、歌词、小品,电视片解说词、甚至公文材料、丧葬祭文等等。我是钟情小说创作的,并不想承接这些活计,却不能一个劲儿拒绝,人情世故还是要顾及的。大抵因为这样,便在电话里问:“有甚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我和鸿宾兄都是汾阳人,我们说的是汾阳土话。鸿宾兄道:“没甚事。你要不忙喽,想和你圪坐圪坐。”

       坐坐就坐坐吧,这样想着,我说:“那你来吧……”


       印象中,鸿宾兄不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可是,放下电话不久,他说来就来了,稳稳重重又温温和和地坐在我办公桌旁边的长椅上。看上去,与我认知里的政府干部形象大相径庭。中等身材,穿着极其朴素,长相也很普通。是个红脸汉子,红脸上颇多皱纹,皮肤就显得不够平整和细腻。鼻子下有隐隐的胡茬,分布人中两边。一头长发浓密,但花白,是自然卷,卷成波浪式,隐没了发际,以婀娜多姿的舞蹈状向右拂去,虚掩眉毛之上的额头。很好看的,颇具艺术风范,也有些不修边幅的随性。他言谈举止幅度不大,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也是不急不慢,却非慢条斯理咬文嚼字,能让我感到一种发于中而形于外的诚恳和不含杂质的谦逊。

       我对鸿宾兄的第一感觉是肯定式的:这老哥能处!

       鸿宾兄浅笑着,说:“想和你坐坐,是要问问你,小说怎写咧?”

        哦,不是来要“文债”的,我释然了许多,却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是十三岁从农村来到汾阳城的“操蛋孩儿”,因多种原因,小学六年级就辍学了。做过泥瓦小工、油漆工、装卸工,还为集体企业跑过采购。十六七岁的时候,不知是哪根神经灵动了,就开始在纸上胡写乱画,不仅错别字连篇,而且连标点符号也不怎么会用。幸运的是,有另一位被我尊为兄长的人把我写的东西送给当时汾阳文联的作家老师看。作家老师读过我写的东西,就要见我。见了我,劈头问我:“你知道,你写的是甚?”我说不知道。作家老师又问:“是问你,你写的这篇是甚体裁?”我仍然摇头。作家老师才说:“知道吗?你这写的是短篇小说。”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也没有百度,我是后来靠着翻字典才搞清楚体裁和题材并小说和散文的。

        当下,鸿宾兄问我小说怎么写,却是把我给问懵懂了。我看了看鸿宾兄淳朴的红脸膛,一时语塞。鸿宾兄解释说:“快退二线了,退下来就有时间了,以前写过不少公文和材料,现在想写小说。又怕把小说材料化,所以想和你坐坐,看看这小说该怎写?”

       小说怎么写,怎么写小说?鸿宾兄问我,我又问谁去?东拉西扯聊了半天,仍然不着边际,鸿宾兄却还在耐心地等着答案。我暗暗问我自己:小说究竟怎么写?我又是怎么写小说的?想到自己写了这么些年小说,忽而悟到要领似的,好像找到了答案:我写小说是跟着感觉走的呀,感觉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于是,直言不讳对鸿宾兄说:“跟着感觉走,你觉着小说该怎写,你就怎写。写出个东西来,咱们看、咱们修改……”这样的回答,我是有私心的,一来我没有那么多关于小说创作的理论知识,二来我也不怎么相信鸿宾兄写过材料、公文的手笔能写出小说来。还有三来,写作该是一人一个写法,怎么写是个性化的,更具体些回答他的问题,我也只能是具体地讲我是怎么写的了。我没有引经据典的知识储备,就算有,其实也是难避冠冕堂皇之嫌的。好在,鸿宾兄得到我那样的回答后,没有明确的表示,却是不再深究细问。我窃想,当是多年的仕途跋涉历练了他喜怒不喜形于色的本领。

       出乎我的意料,不到一周时间,鸿宾兄竟然给我送来一篇“你觉着小说该怎写,你就怎写”的文稿,题目为《戒烟》。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便有点迫不及待地去读了,倒要看看他这位写惯材料的把式,能写出怎样的小说!这该算是鸿宾兄的小说处女作了吧,我草草地浏览一遍,又仔细地读过,倍感由衷欣慰。觉得《戒烟》是一篇颇地道的短篇小说,鸿宾兄已经在小说创作的路上挂起云帆了。征得他的同意,我没有动结构和情节,只是对《戒烟》的文字通篇梳理了一遍。再次和他交换过意见,按照他的思路,把《戒烟》题目改为《公费烟民》投寄《吕梁文学》,《吕梁文学》就发表了。《吕梁文学》是内部刊号的地级刊物,不影响鸿宾兄“一稿多投”的,《公费烟民》又在省级刊物再次发表。

     《公费烟民》成了我和鸿宾兄的文学媒介,我与鸿宾兄的交往多了起来。他有一所面积不大的、临街的门面房,一个阳光明媚、惠风怡人的日子,他邀我们几个文学同好齐聚门面房,挂牌“海晟文学社”。不知怎的,那一刻我忽而想起了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晟文学社不仅仅是挂牌这么简单,我们常常在这里探讨文学,说古论今,也品茶,也饮小酒,也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汾阳故郡在李唐王朝时期叫西河。海晟文学社挂牌不久后,在鸿宾兄的主张下,我们创办了一本名为《西河》的文学刊物。《西河》为专号,共办了四期,支撑了文学社的日常开支,却不包括房租。房子是鸿宾兄的,鸿宾兄的房子免费。

       也是因为接触多了,交情深了,对鸿宾兄有了更多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思思想想,我想,吾兄鸿宾的仕途之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可文学创作上却是跳跃式的,且“跳”得令人瞠目结舌。从一名农村社员起步,先后从事小学教员、电影放映员、民事调解员、财政助理员、经营管理员、组织员、公务员“八大员”工作,后在市财税局、财贸部、农业局、农政部、组织部、老干局、文化局、编办、民政局等10多个部门、单位任职科长、局长、部长、主任、书记,直到退居二线后被汾阳市委、市政府命名为“汾阳人民作家”。几十年丰富的工作履历和厚实的生活积累,是他文学创作的坚实基础和智力源泉,当是化茧成蝶,也是华丽转身。其实,他更擅长报告文学创作,后来涉猎小说创作,也能在小说中看到报告文学的痕迹。这老兄,不显山不露水的,懂书法,挥笔草书,龙飞凤舞;爱音乐,操弄二胡得心应手,动人心弦,余音绕梁;还喜欢骑行,骑着自行车游山玩水,在车轮的转动中构思文学作品。他会抽烟,却不知有瘾没瘾,说不抽就可以不抽;会喝酒,不多喝,未曾醉,酒后必须小睡十五分钟。只是因为花白长发映衬红脸膛开车,就像老汉饮酒驾驶似的,多次被交警堵截,盘查……

      至《公费烟民》之后,鸿宾兄创作的报告文学、小说,如《不信东风唤不回》、《太平洋彼岸的沉思》、《英雄不是偶然》等陆续在《中国报告文学》等各级刊物发表,似乎小打小闹,有点零零散散。殊不知,他却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大折腾一番。

      果然,2017年,随着长篇小说《风生水起》出版发行,汾阳有人惊呼:杀出一匹黑马!吾兄鸿宾姓马,黑马指的就是马鸿宾。这位不声不响的老兄,真的是“闷头发大财”跨越式发展了。《风生水起》分上下两部,计八十万言,同时出版的还有一部报告文学集《芜尽山春》,近五十万言。于我而言,所有文友们创作并出版赠我的书都是要认真读的,一是为了取其精华,二是对文友的尊重,再见了面也好讨论。鸿宾兄的《风生水起》是描写汾阳文化系统改革、改制的。做为汾阳人,我对这个题材也很感兴趣。我是认真读了这个“大部头”的,八十万言,印刷字体又小,读的我视力模糊,却又不忍释卷。虽然没有废寝忘食,却也因为思绪万千而辗转反侧。

       此后不过两年,《风生水起》尚炙手可热,2019年他的又一部四十三万字的长篇小说《丁香花开时》闪亮问世。吾兄鸿宾是在“趁热打铁”吗?让我们这些在文学创作的路上摸爬滚打的人情何以堪?也许是鸿宾兄体谅着我们的尴尬和惭愧,《丁香花开时》之后,他消停了几年。

       其实,说他消停,也不过消停了四年光景,到2023年,正是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鸿宾兄不管不顾我们,赫然推出他的又一部大作:《白石风月》。4月26日上午,由山西文学院与中共汾阳市委宣传部联合主办,汾阳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汾阳市作家协会承办的“赓续红色基因、凝聚奋进力量”——马鸿宾长篇小说《白石风月》新书首发式暨作品研讨会在汾阳举办。省地市各级各界的作家、评论家、地方文化学者及汾阳演武镇白石村相关人员和媒体记者五十余人莅临研讨会现场。热情洋溢的祝贺与问候,坦诚相见的研讨和交流,烘托着简朴有序,和谐友好的研讨会氛围。《白石风月》洋洋三十五万字,以1938年日本侵略者占领古城汾阳后,发生在汾平铁路白石火车站抗日“七壮士” 舍身勇救几百位白石村民的史实为点和线,辐射、延伸、描摹汾阳的土地上,军民一心大无畏抗击侵略者壮怀激烈的血染画卷。我试图赶在研讨会之前,加班加点读完这部长篇,然而只读了一半,便应邀参加筹备事宜并积极参会了。吾兄鸿宾希望我在研讨会上说些什么,我却婉拒了。原因是没有读完这部长篇,更来不及思考。所以不便妄加评论,就只带着耳朵来了。这样一个省地市各级人员参加的文学作品研讨会,在汾阳屈指可数。省地市各级媒体多有报道,我为鸿宾兄感到骄傲和自豪,自己也很受鼓舞。会上,各位方家对《白石风月》的评论十分中肯,有高度、有广度、有深度,更有温度。女作家王秀琴讲的最是有趣儿,她说,每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是作家的孩子,鸿宾兄总是好长时间没有消息,没想到是“怀孕”去了。待他一露面,却就抱出已然出世的孩子,这孩子健康活泼,惹人怜爱。是啊,吾兄鸿宾,这般快速而高质量的生产能力,让人羡慕,又让人不服不行。

       在这样的研讨会上,我坐在边角的椅子上不敢乱说乱动,只是静静地聆听,悄没生息地琢磨和领悟。端的是,受益匪浅,收获颇丰。此后至今,也有一些浅薄的思考和陋见。通观鸿宾兄的三部长篇小说,深感他的创作储量就像山西地下的煤层丰富而厚实,他对汾阳这片文学创作的膏壤当是爱得真挚而深沉的。

       也有不足之处,是三部长篇的共性问题,那就是囿于真实的人和事,怕有人对号入座,也不想给别人和自己惹来麻烦,往往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甚至有“王顾左右而言他”之弊。不知是不是他以前撰写“御用”报告文学落下的毛病?却是让文学艺术创作打了些许折扣。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鸿宾兄和我彼此彼此。因为有爱,鸿宾兄笔下的字里行间既有对书法、音乐、骑行的见解和心得的描摹,更有对汾阳古往今来,地域文化、人文风物,山川河流、人性血脉,刨根问底的探究和深情畅叙。我做为汾阳人,读他的小说,仿佛也成了一名两千六百年文化历史薪火相传的火炬手。只是,没有他这匹“黑马”不用扬鞭自奋蹄,跑得快罢了。

       吾兄鸿宾长我八九岁,以我小他八九岁的精力,真不该再懒散了,当以梦为马,奋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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