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

用户6935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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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骡子

    “清明”时节阖族祭祖,一位族叔闲谈中忆及往昔岁月,提起扁骡子和我的一段故事,感慨人生的艰难曲折,将我的思绪引向对往事的追忆。

     扁骡子,是个畜牲。个头矮小,相貌丑陋,腆着个母驴般的大肚腩,既无马的雄姿又无驴的温顺,连叫声都难听的驴不像驴马不像马,不知是谁给牠命名为扁骡子,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公认。

       一九七五年,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日子。因“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没被推荐继续上学,初中毕业便参加生产劳动。春耕季节,队长安排我拉着扁骡子和一位老叔犁地。扁骡子初次下地,按照行话调生牲口。牠顽劣不走犁沟自有老叔治服,不需我费力操心。一周后因劳力紧张老叔调走,队长命令由我独立使唤扁骡子犁地,还厉声说你学了几天还不会犁地学到什么时候去?队长的话不亚于晴空一个霹雳,震的我脊梁骨发软,但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应承。连夜制作了一副鞭子,忐忑的一夜难眠。黎明便往饲养场赶,惶恐的走到扁骡子槽边,还没够着缰绳,那畜牲怪叫一声,扬起蹄子趁我猝不及防踢中我的腿,瞬间起个大紫包,疼的眼冒金星。扁骡子和一条驴配对使唤,老叔在时还算温顺,我独立使唤牠时就给我个下马威,原来这畜牲骡眼看人低。十五岁的我身材廋小,力量单薄,无劳动技能,因此,生产队的一位政治家多次辱骂我是一个武大郎,什么活也干不了。我也自愧,人家武大郎还能卖烧饼,我却什么活也干不了。虽然困难却不敢懈怠,强忍着腿疼,采取迂回战术,爬上槽去牵缰绳,谁知那畜牲扬起头又一声怪叫,露出吃草的牙齿向我咬来,多亏躲的快没被咬中。这可怎么办?急的我几乎哭起来。还是饲养员到来帮我,他操起皮鞭把扁骡子抽了一顿,那畜牲才暂时屈服。       

       扁骡子因其腿短腰粗肚子大,只能和驴配对走犁沟,可能使牠心生自卑,见了大人就温顺,见了我就威风,让我明白它是一个骡子。其实我也鄙视瞧不起它,供销社拉大车的骡子个个身高力大,形态俊逸,神似俊马。扁骡子的身材个头简直是骡类的一个畸形存在和耻辱,常常引发广大社员们对牠的指责,甚至有人提议在市场卖了牠。而我最反感的是那畜牲见了强者低眉顺眼,见了弱者就骄横跋扈。

       我牵着扁骡子赶着驴扛着犁头匆匆忙忙赶往背后山,因扁骡子捣乱已经耗时,生怕生产队干部碰见了批评。到了地里,扁骡子又开始捣乱,疯狂表演踢咬之伎俩,还乱跑乱叫,急的我满头大汗却无法把牠套上犁头。遭遇如此困境,和我一起犁地的堂爷爷走过来拉住扁骡子缰绳,粗糙有力的大掌啪啪有声的抽在扁骡子无耻的脸上,扁骡子低眉顺眼了,堂爷爷帮我套好犁头,让我在他的前边犁。他在后面大声的吆喝着:“哦咧咧!犁沟犁沟”的号子。说来奇怪,那畜牲非常聪明,知道看眼色行事,害怕脸上再挨巴掌,乖乖的拉犁。我也学着堂爷爷的样子,大声喊叫“哦咧咧!犁沟犁沟!”还大声骂着扁骡子,只是嗓音太细,还充满稚气,远远没堂爷那嗓音雄浑威武。在他的帮助下,总算犁完了一晌地,卸了牲口感觉两腿如棉,嗓子冒烟,疲惫不堪。伺养员听说我腿被踢了个包,非常同情,安顿说不要拿鞭子,拿根棍子,扁骡子再调皮时狠狠地抽。虽然有伺养员的撑腰,但牠是队里的畜牲,我也不敢抽。第二天套牲口时牠又故技重演,我正束手无策时,伺养员走进圈里拿起棍子,狠狠地抽扁骡子的颈部和屁股,他边打边骂,说畜牲再调皮不听话就宰了牠。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每天牵牠下地时,只要手里拿根棍子,牠便低眉顺眼。慢慢地,在地里也不需要堂爷爷帮我,便麻利的套好牲口犁地。犁完了山地,转眼便是夏收过后,又犁机耕不到的塬地和麽地。畜牲毕竟是畜牲,一不小心就捣乱,夏天麽地我弯腰提麽时,扁骡子突然扬起双蹄踢了过来,幸亏我躲的快,不然就被踢中头部了。俗话骂人头被驴踢了,假如我的头被骡踢了,这辈子该有多倒霉。 

       再见扁骡子是整整十年后。1985年回老家下沟驮水,路过村上一户人家的门前,远远听见驴不像驴马不像马的怪叫,那熟悉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走近一看,就是陪我一起劳动近一年的扁骡子。原来,包产到户后牠没被主人倒卖,按照年轮计算,该是骡类的爷爷辈了。体型越发的矮小丑陋,肚子大的近乎待产,双肩被拉套的夹板磨出了大片老茧,毛色脱落斑点。虽然我脚登皮鞋,身穿西服,身高体胖,脸上稚气尽脱,已经不是十年前小小的我了,但从牠炽热的目光里,强烈地感觉扁骡子是能认出我的。这畜牲目光呆滞的望着我,不断的打着响鼻,右前蹄轻轻的刨地扬起微微的尘土,低着头,再也没有当年的骄横,无法猜测牠会不会心生惭愧。我手里依然拿根棍子,是用来赶我家毛驴和挡狗的,不是准备打扁骡子。当年牠十分嚣张蛮狠的多次踢我咬我,给我带来痛苦,我却没狠狠抽过牠一棍子,毕竟牠是一个畜牲。我不知道这么多年牠被主人怎么使役,因为不走犁沟招致矮小的身躯挨了多少棍子或者皮鞭。我有点同情牠为骡一世的不易,走近牠吃草的槽边,用手拍了拍骡头,捏了捏牠的耳朵,牠非常恭顺地接受了我的抚摸。我心里说,畜牲,一切都过去了。我走了,牠努力的杨起头目送我远去,我也回头看着牠,当我走远的时候,又听见了牠刺耳的怪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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