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人。虽然是农村人,但不会做农活,唯一能做的活就是放牛,从6岁开始就伴随着那些老实巴交的牛群满山转。
我放牛最好的伙伴是三妹,叫她三妹是因为她比我小三个月。她不像我一样淘气,一直让着我。我们最喜欢的放牛场是离自家村寨几公里远的熊洞坝,323国道线旁。到那儿,我们可以见到在村子无法见到的汽车。那时323国道线上跑的车并不多,有班线车两辆,偶尔是解放牌货车。每一次看着那些我们想也不敢想梦也不敢梦的车辆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闻着车留下的清香汽油味,三妹和我心中是一种自以为豪的幸福和感动。
一天,过往车辆突然增多了,全是军车,车上坐满荷枪实弹的军人,车后还拖着大炮。三妹和我惊呆了,站在公路旁傻傻的看着这些车辆鱼贯而过。我数着一、二、三、四…….,最后我自己都数不清了。三妹一只手拿着放牛棍,嘴里莫名其妙的咬着指头,眼睛水汪汪的,那是三妹留在我记忆里最傻最可爱的样子。
当一辆军车驶来,一位军人从车上丢下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三妹和我都不敢捡起来。当最后一辆军车驶过后,我们才打开包裹。里面是方块状的东西,不知为何物。
当太阳落山,牛儿归圈的时候。我把军人丢给我们的东西拿给父母看,父母也看不懂。幸好在小学教书的舅舅也在,他是我们村的文化人。舅舅仔细端详了一下军人给我们留下的包裹,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压缩饼干,军用的”。我如获至宝,心里美滋滋的,想撕开品尝品尝。德高望重的爷发话了:“这东西你不能吃,人家放了什么药你懂吗?吃死之后谁负责,你把它扔了”。年幼的我舍不得丢,我把压缩饼干藏到了门外那个被家人遗忘的鸡笼里,回来告诉爷爷我丢了。舅舅心有遗憾地说:“军人给的东西怎么会有毒?人家上前线不知是死是活,给小孩的东西应该珍惜”。爷爷无言以对,只是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午夜时分,我出来撒尿,心中一直挂念着我放在鸡笼里的压缩饼干。我把它偷偷取出,用妈1毛钱买来的削笔刀把它的包装划开,斗胆的吃了一块。第二天我安然无恙,我心里可美了。
放牛时间到了,我们还是去三妹我们喜欢的熊洞坝放牛,看车来车往。我从装雨衣的袋子里拿出压缩饼干,我说:“三妹,昨天军人叔叔给我们的东西是好东西,爷爷说它有毒,我昨晚吃了一块,没事,味道很好。一共八块,我吃了一块,给你四块”。我傻傻的三妹吃了,开心的笑了,那是我们当时弥足珍贵不可多得的饷午,连山花也跟着我们笑了。
几年以后,同班同学的三妹因家庭困难没继续读书,我考取了师范学校的音乐班。一次我回家,三妹问我你们班有女生吗?我们班32个女生,8个男生,但我不敢告诉她。听到三妹的问话,我眼泪不由自主的淌出来。
三妹后来谈恋爱了,其实那是一场骗局,所谓恋爱的人是人贩子,她被拐卖了好几次。最后嫁的老公有良知,陪她回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她有了我的电话号码。
一天,遥在千里之外的三妹给我一个电话,说起了那盒压缩饼干的事。她说:“一辈子你没送过我什么东西,你分我的解放军叔叔的压缩饼干我记得一辈子,那叔叔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不敢回答,也无法回答。我们电话沉默了许久,心里是平凡人对军人的崇敬、爱和思念。在三妹的唠叨之下,醉意醺醺的我说:“三妹,你问我,我去问谁?”
三妹哭了,很伤心,那是她珍藏在心中多年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