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有物,心中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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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于2023-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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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故我在,对生活的思考,是人类生来便无法抗拒的本能。心与物(宇宙万物,包括社会)的关系,是宋明儒家学说最核心的命题之一,也是社会哲学的基本命题之一。这一命题并不牵涉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学术争议中,心与物哪个是第一性的问题,而是心与物是如何发生关系的问题。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没有不与社会发生关系的人。厘清了人与社会的关系,也就能解释历史的和当下的社会现象,进而构建未来的社会秩序。在“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孟子·离娄章句上》)后,人们普遍接受一个观点:心是身之主,思想决定行动,要用正确的思想武装头脑。故此,具有身和心的人,与物的关系,其实就是心与物的关系。当然,这里的“物”包含客观存在及其运行过程——物和事两个层面的内容。

      心与物,有否关系?如何发生关系呢?假如心外无物,感知之外的一切事物都与我无关,那么人会怎样行事处世呢?是否会把人导向善我者善恶我者恶,与我无利益攸关者,管它水深火热还是洪福齐天的孤岛主义。假如心外有物,感知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可能与我存在关系,我是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可能在遥远的地方或未来,掀起一场滔天大波。这是否会让人们心存敬畏,慎始如终?

      杨氏宗族有一个堂号“四知堂”,出自东汉名士弘农杨震。《后汉书·杨震传》记载公元108年春,杨震调任东莱太守的时候,路过昌邑,昌邑县令王密是他在荆州刺史任内荐举的官员,听得杨震到来,晚上悄悄去拜访,并带十斤黄金作为礼物。杨震当场拒绝了这份礼物,说:“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以为杨震假装客气,便道:“幕夜无知者。”杨震立即生气了,说:“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王密羞愧而出。“四知”乃成为千古美谈,其后人以此为宗族堂号。

      这个故事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心与物的关系,王密认为“幕夜无知者。”他感知到的,只有你、我和黑暗。杨震感知到除你、我和黑暗,还有天地和神灵。站在逻辑思维的角度,你、我、黑暗、天、神,都是被感知而存在的,物在心中,只不过这个心有大有小,杨震的范围大,王密的范围小。于是争议就出现了:故事中的天与神,是客观存在还是感知存在?如果是客观存在,心外有物,但它们并不能进入王密的感知范围,影响他的行为,这样的客观存在对王密有意义吗?如果是感知存在,因为没有被王密感知,所以它们并不存在,故心外无物。

      以心即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为核心思想的陆王心学,有一个“南镇花树”公案,同样提出了事物的客观存在与感知存在的问题。《传习录》记载,(王阳明)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源于南宋的陆王心学,从其发展历程看,是时代呼唤的产物,是对道高于人的理学的反动。程朱理学认为,“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所以然底,便是原头处。”(《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七),宇宙万物有一个共同的根本的秩序,这个秩序就是理,理即包含着物质世界的运行规律,也包括人类社会的伦理规则。同时,“理一分殊”,万事万物又是不同的,这就需要人们,用心去认识、遵守。“理在人心,是之谓性,性如心之田地,充此中虚,莫非是理而已。心是神明之舍,为一身之主宰,性便是许多道理,得之于天而具于心者。”(《朱子语类》卷九八)在社会伦理范畴内,符合理的心,是善的性,不符合理的心,是恶的欲,故应存天理而灭人欲。“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二程遗书》卷二十五)。从程朱理学的基本定义可以看出,宇宙不是遵循心、而是遵循理的秩序的存在,在理、心、物三角关系中,理是原点,形而上的理即在心之外又在心之中,形而下的物也一样,即在心之外又在心之中。

      按程朱的思想,“理”是超然的本来存在,类似道家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道”,理学是对“理”的正确描述和解释,在社会秩序领域,君权天授,君臣分别,天子牧民,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理。“如未有君臣,已先有君臣之理在这里,不是先本无,却待安排也。”(《朱子语类》卷九十五)等级尊卑也因此天然存在,“君臣之间,君尊臣卑,其分甚严,若以势观之,自是不和,然其实却是甘心为之,皆合于礼,而理自和矣。”(《朱子语类》卷二十二)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学说的“理”只是对作为道统的“理”的一种解释,它的正确性来源于朝庭的册封,属于政治正确性,政治正确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假如程朱之“理”是正确,是否意味着帝制君臣终究将重返人间?

      心学最大的进步性在于,人,再次进入了儒家伦理主体的视野。但心外无物的观点,又把社会秩序构建导向“致良知”的方向。既然人有“良知”,就有“非良知”。也许有些人心中有、有些人心中没有“良知”;也许同样一个人,心中的“良知”和“非良知”都存在,且是变动的。既然心是感知物与理的主体,那么,作为心的载体的身,就必然存在,融合身与心的人就必然存在,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则没有超越人能感知的普世价值,世间善恶美丑,均在我的一念之间。必然存在的人,具有不确定的“良知”,在心的主导下,身就会行出一系列的不确定性的因果。用心学的观点重新看“四知”故事,故事发生的前提是二者“良知”度的不同,假如“良知”度相同,故事就不会发生,或以另一种方式发生。把这个故事进一步剖析,会发现杨震“心”的有限性:王密这些黄金是哪来的,靠俸禄是不可能的,只能是贪来的;王密是杨震举荐提拔的,现在发现举荐提拔了一个贪官,杨震应该怎么办?揭发吗?显然没有。心外无理,很明显,杨震只想自己当个清官,至于官场的红与黑,不在他的心中。对话“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可以这样解读:“作为老熟人的我是了解你的(喜欢钱),你却不了解我(不喜欢钱),为什么呢?”“心”里了解王密本性的杨震,依然举荐提拔了王密,又是出于怎样的“心”呢?

      也许,理学和心学都是对的,宇宙万物自有其运行的道,以十年计的个体思考,放在以千年计的人类文明、以亿年计的宇宙中,只不过是瞎子摸象。程朱和陆王,只不过是把摸到那一块东西表达出来,可能一个人摸到的是头,一个人摸到的是脚,因此争论不休。

      也许,理学和心学都是错的,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基于有限时间和空间的感知,无法代表事物真实的面目。如果宇宙万物真有理,则这个理,不必定是程朱之理;如果芸芸众生皆有心,又怎知,心心皆能致良知。

      也许,万物有理,众生有心,心外有物,心中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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