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饥饿年代

梧桐雨
创建于202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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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一回到家,妈妈照例拍拍沙发让我坐下,她坐到我身旁,端详了好一会,然后问:“你吃饭了吗?”我说:“没有,刚下班。”“你在哪里上班?”这个问题两年来重复了无数次,我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欲去厨房帮大姐做饭,她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说:“我看你像一个人”,我一边系围裙,一边问:“像谁?”“像我的小闺女。”

       我无奈地笑了:“妈,我就是你小闺女,千真万确,我就是你闺女。”

      她惊奇地看着我,似乎吃惊又似乎很开心:“就是说嘛,我看了半天,觉得你像,没想到还真是俺闺女,可是,昨天来个女的,也说是俺闺女,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叹了口气:“不是俺姐吗?也是您闺女”,她一脸困惑,我坐在餐桌旁,又一次从头讲起:“你有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你把我们都拉扯大,还都上了大学,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也继承你的事业当了老师,是你的小闺女,明白了吧!”,妈妈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想了想,又指指厨房里做饭的大姐:“那她是谁?”,“她是我们请来照顾你的大姐,跟你叫你婶子,你要听她的话,好好吃饭!”

       她眼里满是惊喜:“这么好,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再次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放进她的掌心里,轻抚着我的手背:“你多大了,结婚了没有?”再说起来又回到原点,我只好转身去厨房,她悄悄地跟进来,我轻轻把她推出去,关上推拉门:“妈,你别进来了,坐等着,一会就吃饭哈!”

        大姐已经蒸好了一锅馒头,放在餐桌上晾着,菜也马上炒好了,我端出碗来,招呼爸妈吃饭,大姐一出厨房,就惊呼起来:“馒头呢?”放在餐桌上的8个馒头只剩4个,大姐缓了缓,说:“不用猜,让婶子藏起来了,快找吧!”爸爸也放下报纸分头找,我来到妈妈卧室,一掀被子,出来两个,再一掀枕头,又出来两个,额外的收获是枕头底下还有四个鸡蛋,我拿着鸡蛋走进餐厅,对妈妈说:“妈,这个不能放在枕头底下,一枕就破了,知道吗?”,妈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嗫嚅着说:“我有四个孩子,不能让他们饿着。”

       妈妈生于1942年,读到初中的时候,正赶上大饥荒,家里没有了一粒粮食,锅、盆、农具,所有铁的东西都被拿去大练钢铁,为了生存,姥爷去闯关东,刚上一年级的舅舅饿得走不动路,只有辍学回家。

       姥姥用糠和谷壳、麸子好歹对付到开春,妈妈也没有干粮带了,上山去挖野菜,苦菜刚一露头,就挖来吃了,苜蓿吃光了,就只得打树叶充饥,槐树叶、臭椿叶子都摘来煮着吃,妈妈说:最好吃的是榆钱,黏黏的带点甜味。可是等不到榆钱长出来,榆树的叶子就被吃光了,树皮都被扒光了。老师找到家里来,苦口婆心劝学习不错的妈妈再回学校读书,姥姥用谷康和菜叶子勉强做了几个团子,妈妈小心地包到包袱里,步行10几里多地到公社驻地去上学,路上要过一条小河,河水上涨湿了包袱,菜团子长了毛,妈妈把它晒在宿舍窗台上,每天只能吃一个,吃多了就坚持不到周末。可是下课回来,长毛的菜团子也不见了,连个渣也没留下,妈妈哭着去上课,饿的头晕眼花,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下几颗盐粒,妈妈用热水搅着喝了两大茶缸,坚持了一整天,下了课,妈妈和几个同学去地里摘青苜头充饥(苘麻,嫩的种子可以吃)。

       没坚持到周末,妈妈回了家,想着可以再带点吃的,姥姥饿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年幼的舅舅瘦瘦得皮包骨头,家里没有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妈妈带着舅舅上了山,走几步都要歇一歇,饿的眼前直冒金星,捧几口山泉水喝了,再坚持走,挖了些茅根给舅舅吃,欣喜的是在一个小土洞里发现了几个干玉米棒子和几块地瓜,姐弟俩欣喜若狂,心咚咚跳着用褂子包起来抱在怀里,做贼一样急匆匆赶回家,姥姥挣扎着起来烧水煮熟了,一家人总算吃了顿饭。

    几经辍学和周折,妈妈忍饥挨饿终于考上了县城的师范学校,吃到白面馒头的那一天,妈妈喜极而泣,她从食堂包了两个馒头一路狂奔跑回家给姥姥和舅舅吃,此后每个周末,妈妈总把自己节省的粮食或馒头带回家。

        爸爸十几岁就去当兵躲过了这一劫,可是爸爸的弟弟却饿死在地里,嘴里还含着没有咽下的树叶。

        在爸妈50周年的金婚庆典上,面对两家30多口人的后代和满桌的美酒佳肴、鲜花蛋糕,妈妈和舅舅触景生情,不仅再次回忆起那饥饿的年代,姐弟俩不胜唏嘘以至于泪流满面。

       退休后的十几年里,妈妈常常感叹如今的好生活,一生节俭的她从不浪费粮食,即使孙子掉在地上的,她也要捡起来吃掉。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痛心地发现她糊涂起来,开始藏吃的,到后来什么都藏,而且很难找到,再到后来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了。大医院都看过了,专业的医学名词我们全家都讳莫如深,再好的药似乎也不能延缓她糊涂的进度,她的身子愈来愈瘦,脚步也愈来愈轻,动作也愈来愈迟缓,神情也愈来愈退缩,只有她的眼神,微微的浑浊中透露出些许清澈的光亮……

        我坐下来,把她苍老的手捧在我的掌心里,象当年她对我那样。我说:“妈,我们现在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没有一个人挨饿,我们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你和我爸都有退休金,有养老保险,我们姊们四个都成家立业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后代,孩子们都生活的很富足、什么都不缺,根本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

       妈妈温和地看着我,眼睛里盈着一层湿亮的光,窗外的红玉兰开的如火如荼,她的眼神迷离,时空飘忽,她说:“是吗?真好,你们生活的真好,可是我的妈妈和弟弟还在家里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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