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族里的军人们（一）

  “万历年间，四方匪乱，祖乃立志从军，授千总职，随游击营荡寇四方，而至钦廉等地”。族谱载，我的祖先志科、志明兄弟俩，在明万历年间自山东省青州府从军而来，转辗至广西灵山县丰塘镇沙塘村安居，至今已四百余年，繁衍1500余人。

  兵荒马乱，贼匪猖獗，土客纷争不断的险恶环境所迫使以及血脉里传承的尚武精神，我吴氏家族连续多年从军者不断，涌现出一批优秀军人。李宗仁在他的《李宗仁回忆录》一书里就曾感叹我家乡一带民风的勇悍！本文只主要叙述宗族一小分支里我家族中我所熟悉之军人事迹，且只限于新中国军人。同宗另外一支的高祖辈有人做到孙中山麾下的师参谋长一职，此外还有国军抗日烈士若干名，因史料有限，在此不述。

  自一世祖至我祖父辈，男丁皆习武。在民国初中期，族里出钱聘请灵山潭礼著名功夫师陆名章（本地武林人称之为陆十四）为师父，又培养出吴而生、吴而学等人。吴而生武功很高，人称吴八，在陆名章人数众多的徒弟中是出了名的，至今在网上还能查到他的诨号。他曾在灵山街同一帮地痞打架，独自一人对战十几人，仅凭一条布腰带缠挡，就把对方的刀棍棒尽数卷夺走。他后来转辗至桂林，曾在李宗仁的部队里任武术教官，后不知所终。都说抗战中广西兵战斗力强悍，里面可有我族人的部分贡献呢。

  笔者爷爷吴而学，排行第三，在陆名章师傅所教的我村上那一帮徒弟中，武功仅次于其堂兄弟吴而生，且枪法精准。据村里老人们说他喜欢四处出去打猎，且从来没有过空手回的。听奶奶说，爷爷因常打猎，对远近十里八乡的山头和小路了如指掌，“走日本鬼”的那段时间（1940年3月份），爷爷29岁，他同临近几村的爱国民众一起自发组织成庆良乡抗日自卫队参与战斗，他负责对敌侦探及给逃进深山里躲避的乡亲们放哨警戒。广西地情网里有灵山丰塘抗日自卫队的抗日事迹，其中就写有自卫队在我村（沙塘村）大山脚下秘密通过，前往丰塘协同中国军队一起阻击日军，从而发生了著名的“丰塘阻击战”的历史事件。此战歼敌一百二十多名，给窜犯横灵两县的日军以沉重打击。进犯丰塘的是日军第五师团二十一旅团一部300余人。日军第五师团即是被当时日本人自诩为“钢军”的板垣师团，为日本陆军第一流精锐机械化部队，参加过南口、忻口、平型关、太原、台儿庄、广州，昆仑关等战役，屡次担任主攻任务。如此凶悍骄横、不可一世的日军，在英勇的丰塘军民联合打击下，死伤惨重，不敢再多作停留，两天后即退出丰塘撤往南宁。

  也许是因为爷爷在那次抗日中的表现，让他走入了灵山县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视线，又或者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虽然在国民党当局的乡公所里任职，但后来却逐渐与灵山县的中共地下党走到了一起。并成了灵山县中共地下党游击队在丰塘的负责人之一，长期与莫平凡、蒙英翰、温之维，陈家钦、苏辑光，苏大华（后五位都是丰塘人）等老革命前辈亲密共事。我家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屋后就是大山，村人称之为摩天岭，悬崖峭壁，草木繁盛竹林茂密，出没其中极难被人发现。从摩天岭侧后出去就是茂密难越的簕竹林墙和连绵的山岭，当时无人居住，有山路连接到潭龙、董永一带。董永村是陈家钦和苏辑光、苏大华的老家，处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是很偏僻的小山村，为当时中共灵山和横南游击队的一个秘密据点。游击队员们常在屋背后大山攀岩而下，从后门进入我家留宿或聚集我家秘密开会。莫平凡来过多次，最常来的是苏辑光和他的队伍，他们甚至有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我奶奶常坐在外面大门处做针线活，负责放哨。一旦有危险情况，即发出预先约定好的警告，住在阁楼上的游击队员们会立即出后门攀岩而上，隐遁于野草竹林之中。游击队员们常年的攀爬踩踏，在悬崖上踏出了一条小路。小时候笔者和小伙伴们经常攀爬其间捉迷藏，当时常有老人跟我们说，这条小路就是以前你们爷爷与莫平凡苏辑光他们“宿山”的时候进出的地方。

  爷爷不但武功好，人也机智，常常晚上扛着枪带着猎狗外出，对外宣称出去打猎，实际上是同游击队一起去战斗了。他明面在国民党乡公所里任职（任乡代表等职），周旋于国民党当局以获取有用的情报，暗中为共产党做事。游击队的很多行动得益于他提供的情报和联络。在他的带领下，家族里的人都或多或少给游击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爷爷的父亲吴尚奎、两个亲弟弟吴而棠、吴而权，都给游击队做事。老屋有间阁楼上有个圆窗，向着大山里的茂密竹林，若有什么情况，我曾祖父吴尚奎就按照预先约定的暗号，在圆窗外挂上不同的物件，让欲进入我家的游击队员预先了解情况。我奶奶温英南常给住在山里的游击队送饭，她把饭菜放在簸箕底下，再铺好芭蕉叶或粽叶，在上面再铺一层牛粪，然后又另外装上一个人份量的饭菜挂外面，对外讲是去给在山里的地施肥并给伐木的公公吴尚奎送饭。我当时才十来岁的姑姑吴少莲（大跃进时期为丰塘公社职员，其女儿谢翠红曾任横县南乡镇副镇长）则在家里协助我奶奶，一起给山里的游击队煮饭。

  1948年底，爷爷的亲弟吴而权结婚。借此机会，灵山和横南地下党多个游击队领导成员扮成亲戚前来贺喜酒，实际上是碰头开会。不知国民党当局从哪里嗅到消息，突然派兵包围我村，在我家周围架起两挺机关枪，并进屋搜查。当时情况万分危急，在阁楼上开会的十几个地下党领导已暗中全部子弹上膛，准备殊死一战！幸亏爷爷奶奶和亲戚们机智周旋，一口咬定全都是来贺酒的亲戚，绝没有外人。最终国民党找不到什么可疑处，悻悻撤兵，终于只是虚惊一场。实际上游击队部分领导成员与我家也是七拐八弯的亲戚，如苏辑光是我爷爷的堂姑丈，横南游击队的负责人之一谢文庄是我爷爷的亲妹夫（谢文庄解放后任横县百合区长）。温之维（后来的粤桂边纵队十一团政委）则是我奶奶温英南娘家的同宗兄弟，苏大华也是我爷爷堂弟的大舅哥。而之前牺牲在防城大麓的南路人民解放军直属二营（莫平凡大队）战士莫乃基（灵山三海镇六正村人，灵山烈士名录里可查到），则是我爷爷的另一个亲妹夫的亲弟弟。

  也许是因为亲戚的裙带关系，使得国民党当局误判而撤兵，灵山县和横南中共地下党领导层因而避免了一场被国民党当局彻底颠覆之灾，我家也由此避免了一场灭门之祸。真的是：打仗亲兄弟，革命亲戚兵！

  1948年农历七月十七日，游击队在横县板路乡的石江麓与国民党当局激战。次日，我爷爷带十一二岁的小堂弟吴而和（排行二十三，为八十年代的丰塘茶厂厂长，在其领导下开发的丰塘红碎茶1985年曾荣获国家农业部优质产品奖）扛着捕鱼工具去战场所在地“捉鱼”，在河溪中摸着摸着，摸到接近天黑，总共摸出两长一短三支枪，带回交给组织。据我爷爷的外甥农甫文（人民教师，其小儿子农邦寿曾任灵山县人防办副主任）回忆，当时他自小在舅舅（我爷爷）家住，解放军剿匪时指挥部就驻在我爷爷家里，很多解放军战士住大屋阁楼上，进进出出的很热闹。

  1949年6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成立， 梁广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唐才猷任副司令员。灵山县和横南的游击队整编成为粤桂边纵队第四支队，符志行和莫平凡任支队正副司令。1949年11月21日,成立粤桂边纵队第八支队，下辖二十三团和二十四团。听一些老人说，我爷爷吴而学曾被调到二十四团担任团长一职，但因故没有到任。在2015年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中，灵山籍祝运璇将军和陈相文将军所带领的华南游击队英模部队方队，就包括了粤桂边纵队在内。华南游击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战斗在华南地区的人民革命武装队伍，远离中央、孤悬敌后，在日伪军夹击的环境中浴血奋战，营救民主志士，保护海外援助通道，威胁敌占大城市和南海防线，为夺取抗战胜利和配合盟军反攻作战建立了卓越功勋。

  在我爷爷的影响和带领下，他的弟弟、堂弟几个相继参加革命。堂弟吴而执和吴而玩相继参军。

  吴而执，排行二十一，是我爷爷的亲叔叔的小儿子，在建国初参军，曾为第四野战军（兼中南军区）43军127师381团3营机枪连班长（这个连队在后来的中越战争时，作为自卫还击战的先锋部队，一直攻到越南凉山的奇穷河边）。127师是从北伐战争（当时是叶挺独立团）、南昌起义一直到现在是我军保存最完整的部队，我军历史上的一些顶级名将都是出自该师或曾在该师任职，如林彪、粟裕、徐海东、黄克诚，后来还有中越战争时的张万年等，该师除了朝鲜、印度之外几乎无役不与，战功赫赫、猛将如云，从127师走出的将军不下180人。从创建起获得的功勋多不胜数，始终未打过败仗，其战斗经验之丰富、战斗素质之高、战斗作风之英勇都是冠盖全军。被诸多海外军界人士喻为解放军王牌师之首，现在隶属于中部战区。吴而执曾说当时部队准备开赴朝鲜战场，已经做好入朝的各项准备了，后因广西剿匪形势需要没有成行。吴而执是127师在广西剿匪战争时期的剿匪功臣，在部队当兵七年，多次立功受奖。后曾转业到柳州公安局，茂名石化等单位任职。笔者小时候经常听到他讲以前在十万大山等地剿匪的故事。一次他们一个班把几十个土匪堵在山洞里。里面的土匪无路可逃，组织反冲锋，妄图拼个鱼死网破。几十土匪边打枪边穷凶恶极的叫嚣着一窝蜂拼命往外冲。他身边的机枪射手可能是太紧张了，机枪竟然怎么也打不准，眼看土匪们就要突破阵地，情况万分危急。他跟班长讲，让我来吧，拿过机枪，冷静的横扫，土匪群哗啦啦倒下一大片，残匪们慌忙退回山洞龟缩，最终被解放军全歼。此战使得他在军旅生涯中第一次荣立三等战功。他家里有好些立功受奖的奖状和勋章。据他的孙子吴钰常说（现为广西海警某部一期士官）：听奶奶讲爷爷在部队获得的各种奖状挺多的，但在林彪倒台后，爷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一部分写有林彪名字的奖状烧了（中南军区关防印下有司令员林彪的名字），现在剩下的只有几张了，感觉挺可惜的！

  爷爷的另一个堂弟吴而玩（原名吴而瑍，是爷爷另一个亲叔叔的儿子），排行二十二，也在三哥吴而学的影响下，在参军后回家探亲的二十一哥吴而执的劝说下，也跟着参了军。凭着家族血脉里传承的尚武勇敢，吃苦耐劳和勤奋正直，在其军旅生涯中也是屡立功勋。七十年代末，任柳江县武装部长等职，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他曾作为团级干部带队南下参战。

  吴而玩在八十年代中期，出任柳州陆军预备役师（即现在的广西军区陆军预备役师的前身，为广西军区唯一的陆军预备役师）副师长一职，参与领导柳州陆军预备役师的工作（副师长只设一名，主管武装训练工作，正师长和师政委分别由由柳州军分区司令员和政委兼任）。1986年2月17日,组建不到3年的柳州陆军预备役步兵师炮兵团榴炮一连奉命南下,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在不到一个月内时间里的两次战斗中,这个连队取得了摧毁压制敌炮阵地和部分工事,歼敌17名而我无一伤亡的战绩，荣立集体二等功。受到广西自治区党政军领导的接见，表扬这个连队“打得准，打得狠，为保卫祖国边疆安全作出了贡献，为预备役部队争了光”。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上，这是全军第一支（迄今仍是唯一的）参加过实战并荣立战功的陆军预备役部队。柳州陆军预备役师的建设和训练多次获得中央军委和总参谋部的表彰，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等领导曾多次亲临视察指导预备役师的工作。可以说，吴而玩和柳州军分区的战友们，一起联手领导打造出了新中国最优秀的一支陆军预备役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