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行杂记

梧桐雨
创建于2023-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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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回乡祭祖,是前些天小妹乔迁新居时,一众兄弟在饭桌上提前商议好的。

开门村油桐

       提前的还有回乡的行程,两年来族中三位老人相继过世,三年守制未“服满”,只得提前回寨子挂亲。前些日子山城周边一直阴雨绵绵,我们出发的那天清晨,细密的小雨淅沥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湿漉漉的天气里,我不停地提醒堂弟放慢车速。或许是归乡心切,或许是刚从高层建筑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堂弟和车上的两位老人兴致很高,天南海北地聊着。雨中的视线不是很好,我无心欣赏凉亭坳山谷间缓缓浮荡的白云,只是在心中暗暗期待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明媚。

牛郎十二弯

     选择途径苗王城的小路回乡,不为欣赏刻意打造和规整过的热闹景点,只是想避开大道上的车水马龙。说话间来到喇叭洞,雨势逐渐变小,车辆在山坡间固执地转来转去,眼前不时掠过绿草鲜花和零散村落,没有溪流映衬,大山的色彩显得有些单调;没有了蜜蜂的纠缠,油菜花也开得郁闷。硬化升级后的乡村公路尽管不算宽敞,但足够平坦,免去不少颠簸的痛苦,只是在经过寨子和村庄时,往往需要停车避让对面急驶而来的车辆,和加装了两个低音炮的摩托车,有些耽误工夫。

牛郎十二弯

   车过牛郎十二弯时,天已放晴,期待以久的阳光明媚终于出现,习惯性地停车驻足,极目远眺,不出意外,没有见到油桐花漫山遍野的盛景,只有路缘带边迎风怒放的零星几棵油桐,倔强地证明着曾经的辉煌和灿烂;荒草疯长的砂石土坡中,再也寻觅不到纯正风味的牛郎野葱和珍珠花生,见不到黝黑粗壮肩挑家庭重担的苗家担山人……山里的景色令人沉醉,但靠土地吃饭真的不容易,山里人不得已搁置下最为传统的基因,纷纷逃离土地外出谋生。熟悉的山水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那些属于曾经的美好,只能尘封在记忆深处,随着年华逝去和岁月飘零在午夜梦中回想。

人间四月天,油桐花盛开

  我的寨子属于牛郎镇,镇名的由来众说不一,这里不想赘述,也说不好。从政府所在地靠右沿着小河索源行驶两三公里左右,左转通过一座人行桥进村,从车上卸下行李和祭祀用品的时候,族中长辈们早已做好柴火饭家常菜,面对满桌的大自然馈赠,我贪婪地大口吞食,活脱一只饿狼,生怕有人抢。

牛郎镇政府所在地牛郎村

      原计划吃完中餐便进山祭扫,但远在凯里和铜仁的两位堂弟,正在驱车快速往回赶,索性等各宗系人马全部集结再从长计议。等待的档口,婶姨姑嫂们精心准备着晚宴的食材,一众兄弟和侄儿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活动尽心出力,主动劈柴烧火,刷碗洗菜,平时远离庖厨的小老板和公务员们,尽管个个笨手笨脚手艺稍显粗糙,但都在一本正经地砍切着晚宴的食材。不消说,主厨的是烧得一手好菜的本家大哥,大家默认的。向来牛气哄哄的我,此时选择当一名观众,不时用手机拍摄视频分享朋友圈,用心地记录着那些珍贵的瞬间,以此证明自己还有一点点价值,好在吃饭的时候不至于脸红心虚。

精心准备食材

  喜欢进山,是童趣使然,也是骨子里的基因作祟。毕竟,山里长眠着很多有血缘关系的祖辈,因此祭祀、缅怀、朝拜、凭吊都是必须的,和先人们隔空对话的同时,也是在与时空和远古对话。吴家的先祖们多半葬于村寨背后的枫木岭,代代相传,这个因一棵千年枫木而得名的坟山,晚明前清时就是墓地,清顺治六年以来,先后葬入岭上大大小小的几百座坟墓中,有吴、龙、田、石、麻等姓氏……枫木岭由此成了大地的祭坛,一个包容四方的综合祠堂,有鞭炮、香火和纸钱,也有跪拜、悲啼和祈祷。我从小就不怕坟地和墓碑,童年的记忆中,枫木岭上放牛砍柴、摘野果找蕨菜、打三月萢八月瓜、扣地枇杷、月夜拔地萝卜偷西瓜是我们最为开心的事情,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害怕。由此,我们拾捡到一个纯粹的家乡,一个透彻的童年。

牛郎珍珠花生

  通常情况下,安于本乡本土的农人,轻易不愿迁移,远走他乡。族中上了岁数的老人常说,祖辈们自江西南昌迁徙而来,具体什么年代不得而知,只知道是逃离江西后在湘黔交界的腊儿山中短暂居住过,之后苗民起义爆发,大明边城修建,民国以来内战频发,被逼迫到边地的祖辈们为远离战乱,不得已再次迁徙至云贵高原向湘西丘陵过渡地带的贫瘠土地上,现在的松桃县牛郎镇。至今无从得知,虽未参与争夺肥沃土地和话语权却被四处驱赶一退再退的苗家先人,在无休无止的生存迁徒中,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闲暇时候常常在想,手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们,对少数民族有必要杀戮得如此决绝吗?有必要大肆修筑一些城墙和工事,将荷锄扶犁的苗家农人远远隔离在文明之外吗?无论如何,与苗王城长期对峙的南方长城,至今都是无数苗人不愿面对的存在。苗民问题,沈从文先生的散文中已多次论及,这里不再多说,但每次进山,都是朝拜大地的祭坛,是一次慢慢走访、静静对话、悄悄寻根的过程。长大后我经常游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徘徊于寨子周边的山林和墓碑间,极力寻求祖辈们打望故乡的原点,找到苗族先人避世迁徒的蛛丝马迹。遗憾的是,寻求避世的苗家先人精通汉语之人不多,婚丧节庆习俗大事要闻基本上是靠代代口口相传,难以考证,扼腕长叹之余,唯有默默地摘下几束野花,点上三柱清香,燃起一堆纸钱,以此告慰那些在天之灵。

油桐花盛开

       进山祭扫归来天已黄昏,宽敞的院坝上再次上演人间烟火,勤劳忠厚的三哥烧火热锅,主厨熟练而自信的展示着厨艺,我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家中长辈们聊天,大侄儿和小堂弟们忙着铺设桌布,摆好碗筷,静静等待盛宴的开始。

     席间大家喝了很多苗家自酿的酒,说了很多慷慨激昂的话,醉意朦胧中,我不时抬眼望向大山深处,依稀看见苗家先人们走出大山,向我们走来,身影模糊不清,脸上似笑非笑。

牛郎风味野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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