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住在三角坪,离鹅羊池西塘不足三百米。
鹅羊池,是嵌印在益阳古城的一颗明珠,是益阳市民一个不可磨灭的记忆。鹅羊池共有三口大池塘,分中塘(300米x100米),东塘(185米x100米),西塘(215米x100米)。总面积约7万平方米。
鹅羊池中塘 图片来自网络
1963年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在石码头小学读书,学校后墙就紧靠池边,由于当时学校面积较小,我们的体育课,就常在塘边上,做些小游戏。
那年冬天早上醒来,习惯性的溜到池边,一下子被惊住——池水结冰了,结了很厚很厚的冰,我第一次看见这一开阔冰面,白白净净象面巨大的镜子一样平整清洁。
冰上面有不少的大人,小孩在玩耍,最令我羡慕人家的是,有大哥大姐带着弟妹,带上那时各家常见的大小高低长短不同的橙子,把橙子翻过来,贴上冰面当小车推,上面还坐着人,欢喜的样范(颜值)比平常出高出好几倍,也有空手空脚的一些人,在上面犹豫试探前行,他们缓慢而小心,不时有人摔倒尖叫,然后坐在冰面傻笑,后面立刻有熟悉的伙伴把他推动。坐在冰面上的人,尖叫声再次放肆不断。
有样学样,我们几个小伙计也壮着胆子,学着半蹲下来,移至冰面上,开始不敢站立,用手推着前行,仍免不了有几次四脚朝天,好在衣服厚实,一点都不痛,试着来回几下,弯着背站起来,居然也能滑行一小段......
记忆情结是有地域特征支撑的,我少年的记忆——其中那些物理情境和心理情境,都与池塘地界区域相关。
上小学时我家三姐已下放兰溪渔场,署假时,我随邻家范大姐跟着一大队人马去了兰溪,他们是去兰溪农村支援“双抢”的,早上五点便集合出发。大约上午十点,我和他们一起走到了兰溪镇,然后范大姐带我走到岔路口,指着路边木电杆,对我讲这条电线是电话线,直通兰溪渔场,要我紧贴电杆的路走,于是我又走了几个小时,中午12点多,终于见到了三姐。
渔场有几幢房子,其中有两幢宿舍,一幢是平房,一幢二层跑马楼房,中间是一个二百来平方的食堂。还有幢一大活动房子,里有工具房,有间阅读室等。都是木结构加士墙的房子,那幢有二层房子的屋前有一个大地坪,两头还竖了个蓝球架,这些房子没有错落却一字排开,房的背后是条哑河,房子前面全部都是漁塘,站在二楼上看,渔塘整齐划一大小一致,单个池塘约有四个蓝球场的大小。分隔渔塘的田梗路,宽度高度也相近,在几排渔塘之后有些不规则的池塘,面积很大,是生长莲子的池塘。再往远处是白冰湖,很大很美但不属于渔场的了。
我最喜好的是那间大杂房,里面有兵兵球桌子,有个图书室,而且是那种没有人值班上锁的,里面居然有很多连环画册,有《杨家将》、《铁道游击队》.《林海雪原》等许多小人书,被我全部都看完了。还有两把二胡,笛子等放在里面,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真使我大开眼界了。而且在三姐的这里,有食堂吃饭,不象住在三角坪,天天要去河挑水回来,还有做不完的家务,还有屋后的一片小菜土里永远也拔不完的杂草。
记得有一天,渔场的人都要去个什么地方开会,场里只留下个叫友才的青年守场。他找到我,要我拿个袋子,他则拿个很大的竹蔑罩子,带我到一口近边的渔塘,他跳了下去,双手合拢,象现在撑排球一样姿势,只是掌心朝下,手贴着水面猛地向水下发力,击打出那种沉闷低音的水泡声。他不停的反复几次,并四周观察水面,忽然间快速几步,把竹蔑罩子压住某处,然后一阵摸索,便手举一只甲鱼,不一会他就捉了四五只,最后,袋子里只装了两只大点的,小的他又放回池塘去了。
我俩回到食堂,我帮他烧柴火,那个午餐,只有他我二人,美美地吃个了痛快。友才哥当年也就十七八岁,他还会抓青蛙、讲故事,大声唱革命歌曲,可惜在他五十来岁便英年早逝世了......
暑假里难得有个下雨天,渔场人不出工,有人打牌、下棋、拉胡琴吹笛子,这批和我三姐年龄相仿的青年,当时也没过二十岁,虽然每天重复繁重的体力劳动,但我一直仰慕他们是个很友爱的集体。随着后来的返城大潮,他们也都先后离开了渔场。
我小学毕业文革进入高潮,由于当年的情况,我未能升中学读书,之后随我大姐去了山东胜利炼油厂,过后,又随大姐一家去了岳阳的一个山沟里,他们在那里建设长岭炼油厂。初去时条件艰苦,大姐一家住在建厂周边农村的一个队屋里,队屋里共住了两户人家,也是外地调来参加“会战”建设队伍中的技术人员。
队屋左边又有一方池塘,山沟里的池塘比我之前见过的要小很多,约一个蓝球场那么大吧,我每次进出,都要经过这个池塘,但从未刻意地留意过。
平常,住队屋周边的当地小屁孩,也三三两两的过来玩耍、不时进来要喝水。其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有次拿一张画过来,说是她姐姐画的,要我看,我说画得好。但我不会看,我问她,你家里有小人书吗,她说没有,但过了几天,她给我拿来了一本小人书,是《岳飞传》里面一个岳云参军的故事,我看过之后,便还给她了。
有天清晨,我被外面少有的嘈杂声吵醒,披着衣服走出去一看,池塘边站满了人,有几个人正在用竹杆打捞出一个溺水的人,我听有人指指点点,大约听出了这是个自绝于人民的“坏人”。蓦然,我看见了曾经借小人书给我看过那个小女孩,她们姐妹俩依偎在娘的左右,表情呆滞,为娘的样子则有些疲惫。我正要走近她们,另一个小孩拉住我,结结巴巴的对我讲,淹死的人是她爷爷。
我隐约理解到了些啥,赶紧回到屋里,拿了几块饼干径直走过去,塞在那个小妹妹手里——她推脱,她不要,她没讲话,她也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终究她拗不过我,我硬把饼干塞进了她的口袋,然后快步跑回家,余光中,那小妹妹的面部转向了我的后背......
后来很多天没见到过她,不久大姐搬进职工住房。我便离开了那个有池塘的队屋。但母女三人站在池塘边的情景,我一直冇忘记,因为那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
我平时画油画,也常流出一种怀旧的情结,有时沉重,有时轻盈,然,沉重是残酷么,轻盈是否美丽?
轻重之间,对立的二元,能否存在共处的契点,真切而实在的那种?
怀旧的沉重,象女人渴望男人的体重,它可否也能够成就强劲的新生命?
显然,这些是油画语言之外的话题,然,通过画点怀旧油画,可让我反复体验时光的美好,构建一种 “积极地过着消极的生活”状态(谢德庆语),便是我的初心......
2023.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