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寻梦

Gunpowder
创建于2023-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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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冉昌贤

  40多年前,我在云南省永平县生活过三年。这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这里曾经的一切都保存在记忆中无法找寻的地方。

      父亲是一名军官,1976年我从贵州一个遥远的地方来到了更遥远的云南永平随军,永平从此就在我生命铬下印记。因为年少无知,记不住当时的所有情况,只是后来从父亲的口里,哥哥姐姐的口里和父亲那些战友的口里得到了一些描述,情节种种,有欢乐的、有顽皮的、有惊险的,感觉一切都是生活在梦中,所有的故事对我来说都是神话故事。

        1978年,父亲转业,我又从云南回到了贵州。45年来,我家特别想回去的地方就是永平,但是由于各种的原因都没有去成。最近一次提议是父亲在2019年得病以后,我准备陪父亲去永平走一走,看一看,看看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寻找他的峥嵘岁月和我的未知童年。可惜父亲的身体每况日下,最终屈服于病魔没有成行。

       这也就成为我胸口永远的痛,没有陪父亲去回到他的营地再看一眼,所以我更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等的。生命无常,时世变迁,现在的城市变化日新月异,我怕四连的老营房也不会再等我。所以,这一次我下定决心,邀上我大哥,还有我父亲的战友曾叔叔和赵叔叔一起去寻梦永平。

       中午时分,以四连指导员曾叔叔为首的还乡小分队在贵阳高铁站汇合了。候车间隙,老革命曾叔叔就和大哥聊起了45年前在永平营房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年代。

       我大哥还有另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寻找他的同学好朋友陈永林,那是儿时的伙伴,如今都是花甲之年了,能不能找到都是大家所关心的,如果找到了就找回了遗失45年的欢乐,没找到就只能在记忆中保留遗憾。我很想大哥找到他同学,于是就启动我所能及的力量,开始在公安户籍系统里查寻,在当年的永平一中查找,希望能帮大哥实现愿望。

       我在永平没有儿时的伙伴,那时太小,只能在营房里粘着哥哥姐姐,或绕着四连的战士叔叔们身边要糖吃,所以不如比我大一轮的大哥有记忆,我只是想来代我父亲看看这个他生前最想回访的地方。同时也从四连的叔叔口中,从我大哥口中将我听了40多年的每一个关于永平与我的故事一一落地印证,了却我此生的梦游。

       人未至,情已到,赵光银叔叔在时差30分钟的前列高铁上一路联系,父亲原四连的战友高叔己做好地接和晚餐安排,使我们一队人马有回乡省亲的感受。越想快见面,越觉列车慢,期待今天傍晚时分四连两代人相聚永平,举杯言欢,徜徉在那一片被夕阳映红的幸福时光里。

        列车一路奔驰,在昆明站小停后又向西驶去,来到广通这个小站,我下车在月台上站了站,意味深长地向车站望了望。因为就这个小地名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45年前我就差点遗失在此。

       1978年,因父亲转业,全家从永平营区转移贵州仁怀,全家七口人,大哥15岁,大姐10岁,二姐6岁,我4岁,小妹1岁多,相当于2个半大人照顾4个孩子,再加上艰苦岁月里父母什么都舍不得丢的坛坛罐罐,父亲要带好这支回乡队比带一个连的新兵难上十倍。

        一家七口在广通火车站候车,那时的老车站不大,列车停靠时间也长,出口入口隔离也不严密,火车刚到,进出站闸口同时开放,全家人手拉手的一串倾刻间被卷入了上车的人流中,我天生好跑,挣脱了二姐的手,一个人从出口方向跑进了站,全家人上了车后,父亲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我,于是紧急布置:

      母亲背着小妹,带着二姐,看着行李原地不动;

      大哥朝车头找;

      大姐朝车尾找,二人不准下车;

      父亲下车找。

      进站口对应的是火车的中前部,而我从出口进站就到了火车尾站,人群快散完后,我没看到家人,就原路跑回候车室,依然没看到家人,于是我就站在空荡荡的候车室里嚎啕大哭。父亲从车上下来先去月台上找,没找到。又急回候车室找,仿佛听到我的哭声,寻声而来,终于找到了我。此时列车已经拉响汽笛准备开出广通站了,父亲一把抱着我跳上火车,车轮就此缓缓向前滚出。

      几十年中,每当家人讲起这件事情,我都会冒身冷汗,我无法想象那么多的“如果”。如果我没找回来,父母和我不知道将面临怎么样的生活。

       列车终于到了永平县,站台是修建在山上,从广场往下望去才是永平县城。曾叔叔、王阿姨和大哥心情激动,争先恐后地东指指,西望望,想从已变得陌生且面目全非的新永平城里找到梦境多年的那丝温暖记忆,但从我的观察来看,他们好像都未能如愿。

       而现在我眼中的永平城就是我心中的永平城,因为我记不得45年前的永平城。今天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叫这名字,从山上望去,永平县城被大山环抱,严严实实,就中间一块大垻子,一马平川,在云贵高原的崇山峻岭中甚是少见。倘若不是因城市扩张而星星点点的分布一些建筑的话,45年前的老永平城外围一定是良田万倾,阡陌纵横,粮草丰盛。不然我父亲所在的部队93团上千号人马也不能驻扎此地啊。

        沧海桑田,人是物非。永平县城已经变得特别漂亮,宽敞的大道两旁都是非常漂亮的云南少数民族特色的民居,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只是这些美景已然抺杀了大哥记忆中的老照片,所以他不愿欣赏风景,就心心念念地想找他的同学。经过多方打听,得到一个特别不好的消息,他同学去世已经有二十来年了。但是,也有个好的消息,就是他同学的母亲还健在,如今90岁了。大哥几经周折,找到了他同学的弟弟永祥,还好永祥对当年的大哥很有印象,通过一段穿越时空的热聊,每一个细节都足以印证那段历史。遗憾中大哥也算有个慰藉了,决定明天去看看老母亲,然后再去他同学的坟头上柱香,以了却这半生的心念。

       另一个欢快的场景便是一群老战友见面后热烈的拥抱,畅谈着过往的精彩和今生的变化。高叔叔、赵叔叔、王叔叔、曾叔叔,他们聊个不停,枪连、炮连、四连、五连的事,绘声绘色,言而不尽,当然其间也说了很多关于我父亲的故事。可我还是一个旁观者的状态,无法融入其中。

  在战友王叔叔创办的“小王黄焖鸡”的饭店,一盘洱海虾引起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记得当年我们从永平回贵州的时候,母亲带回了一大袋洱海虾回贵州,藏在我们家二楼的小阁层里。那年代物资匮乏,洱海虾是我家看家的顶级菜,只有每次区里、县里来重要客人的时候,母亲才去拿下一点点来油炸,让客人下酒。我和我小妹从虾子下锅那分钟起,就眼巴巴的看着油锅里渐渐变黄的洱海虾流口水,此时母亲常常边念叨着“小馋猫”,边用手抓几颗打发我俩,我和小妹拿香脆脆的洱海虾,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的离开灶台。

       那年月我们两兄妹特别希望每天都有重要的客人来家里,又能吃上那个焦香焦香的洱海虾了。洱海虾终究到了吃完的那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到了,就央求母亲炸几颗解解馋,母亲又用骗了我多次的那句话“吃完了”来回应我,我不相信,反复多次顺着木云梯爬上小阁楼去找,每次都失望而回,到了那一年过年的年夜饭上,如此重要的场合仍不见洱海虾的踪迹,我才相信了母亲的这次“吃完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迎着朝阳来到了四连的营房,现场早已破败不堪,但幸运的是营房的形制还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这得感谢原来四连的一位河南籍老兵王永亮,是他倾其所有才得以保存。在一等战斗英雄周会能及高振江叔叔的引路下,我们来到了四连连部,来到了父亲曾经生活和居住的房间一一指导员室,我父亲在这个房间里居住了十多年,而我们一家人居住的营房叫二枪连和家属队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二营各连排的营房只有四连还在这儿一排排的树立着,保存着满满的回忆,等待着四连所有的战士回来看一看。我们一行人中四连的老军人们在四连的连部前庄严肃穆的站立着,标准的行了一个军礼,为曾经在四连战斗过的所有首长和战友致敬。我和我哥也来到父亲生前居住的那个房间,细细地探寻,深深地缅怀。

  我独自围着四连的整个营房走了一圈,努力的想从各个角落找到我对它的一丁点印记。只有大哥和老兵们才是满满的回忆:每个角落、每颗树木、每个房间,他们都有回忆。四连的操场已被果树和养鸡场覆盖了,但是几位老战士还是能从新貌中寻到旧颜,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吹响的军号和铿锵的出操步伐声。

      从操场往上看,四连的营房成左右33排列。梯次往上有炮排、枪排、一排、二排、三排,连指挥,气势依旧,只是少了迎风招展的军旗和整齐的队列。

        以前的团部、营部和其他一些连指挥所要么被政府修建为现在的办公场所,要么就被遗弃荒废。一群93团的老战士和我哥围绕着这些建筑到处奔来走去,讨论着原来的老团部、大礼堂、电影队等那些老模样。然而这些物件已永远消失了。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四连什么时候也会消失在这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很多还没有重返四连的老兵和军属们,我请求你们速速前往。

        我们依山而上,来到原来团部的大院,这里已经改建成永平县委、政府、纪委等等的办公区。唯一留下的老建筑还有个枪械所,用于修理步枪、火箭筒、手枪等等军事武器的地方。我和大哥在大院里最深的回忆,就是看露天电影。那时每天都会放电影,大哥就会带着大姐,二姐和我,每人端着小板凳坐在战士方阵的后边看电影,现在想想也是很幸福的时光。

  午餐时分,93团各营各连能联系到的在本地的战友都齐聚了,在一个战友赵叔的山庄里,他们聊着战斗的故事,聊着当年激情燃烧的岁月,叽叽喳喳一群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现场所有的人都认识我父亲,他们总会谈一段关于我们家在部队的故事。那时候我家特别穷,子女多,用一位叔叔的话讲,我们已经算是93团家属院的“大户人家”了。那个年月生活特别艰苦,全靠我爸的收入和我妈打点零工的补贴家用,常常捉襟见肘。我们能度过那段日子,当然少不各位叔叔对我们家的支持,给我们粮票,给我们馒头,才使我走出饥饿,活到现在。

       回忆的高潮是在93团一营的营部,大家围绕着一张当年93团驻防的军事地图,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定位,热烈的讨论着。我哥也在这张地图上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无声无语了,时间仿佛就一下倒流了,转瞬间回到了45年前:当年的号声、枪声、军马声,各连各营的喊号声、吃饭就餐前的唱歌声一一顺图展开,久久不绝于耳……

       我和大哥寻当年上学足迹来到了永平一中,这也是大哥此行特别想去的地方。可是到了一中校门,两个保安大哥怎么说也不让进,大哥几番努力之后想放弃回程。我说不干,贵州仁怀到永平1000多公里和45年的光景咱都能过来了,就这两个人挡住这几步?不可能!于是我在校门口的岗位牌上找到了校长的电话,直接给校长打电话,校长没接,我又给校长发了短信,说明来意。亲爱的查校长很快回复我了,并派了位副校长带着我们进入了一中校园。大哥心满意足,各种欢心,一进校门就直奔永平一中老校门,他要找他的石板路、石牌坊、梧桐树,这一切虽已被新的一中大门所取代,但它依旧在阳光中一直等着大哥拥入。

       入夜时分,我站在原昆明军区11军31师93团的山上,望着灯火阑珊的永平县城,心中感慨万千:一城永平人,半城战友情。此行特别感谢从93团转业还留守大理永平的老军人们,有你们在,93团的军魂就还在!!

       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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