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青年湖
童年记忆 求学之路
2022.2.18
我的家乡在王浩屯镇的孙化屯村,有千多户人家,是个大行政村。一道南北街,两道东西街。四周都有高高的土寨墙,围着东、西、南、北、东南角五个寨门。
每个寨门处都有一眼深水井。祁姓人家片区又多一眼深水井,专供祁姓用。寨墙上栽满高大的绿树,夏天人们常在绿树下乘凉拉呱。寨墙外还有深深的大壕沟,常年有水并有鱼虾。岸边栽满了柳树、榆树还有芦苇。村庄方圆约一平方公里,内高外低,地面落差约有三四米,进寨门需走几十米上坡路;出寨门则一路下坡,易出难进。不知哪位高明先祖设计得如此科学,就像四四方方一座高高的小城堡。
记得东寨门外的寨墙上还有几棵杏树和几丛四季花(蜀葵)。每当我从姥姥家回来,从那路过我总要想法摘朵戴在头上。
祁姓人家较多,全都集中居住在东寨门里的东南角半道街上。东南角方向还有个向东的小寨门,专为祁姓人家出入。外姓人及邻村人都称我们那一方为“祁行(hang)的人”。
解放后全村划为一个生产大队,“祁行人”被划为一个生产小队,都姓祁。村西头和后街上还有董姓、李姓等几大家族。多年来大家和睦相处,团结友爱,守护着我们共同的家园。
1948年农历9月22日,我出生了,无疑给这个多年清苦的家庭带来了欢乐。在我出生前,父亲就与族门兄长两人约好,谁家生男孩乳名就叫“坤生”,谁家生女孩乳名就叫“素梅”。结果我比那家哥哥晚出生了一个月,所以乳名叫素梅。后来就和祁姓家族中大小十多个孩子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割草、上学。尽管日子清苦,但有父母疼爱,爷爷奶奶、姥爷姥娘稀罕,也并没觉得多苦,倒有不少有趣的记忆。
记得有一年连降暴雨,积水成灾。大概是1957年,我刚上小学。寨外壕沟水满四溢,水漫寨门,寨外一片汪洋。村东大沙河的水都漫到岸上,正出穗扬花的小麦,半截麦地浸在水里,仅露出一片小麦穗。大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记得奶奶天天拿着大勺子站在院里“挖天”,嘴里还念念有词:勺子挖天,云彩归山;云彩归山去,到明儿好晴天!祈祷上天显灵,普度众生。解放不久的鲁西南农村一穷二白,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几乎为零。大人们唉声叹气,我们小孩不知愁,照样玩。
夏天来了,水面还没退到东地大沙河里去,两岸大田里半截麦棵还泡在水里。风浪所致,枯萎的麦子缠绕在一起,浮在水面上,不少水鸟在上面做巢下蛋。放学了就跟着大些的孩子们下地割草喂羊,到麦地边上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跳到水里找鸟蛋,有时还能抓到小鸟娃,拿回家当宝贝似的养着,特开心!水很浅,也很清,下面全是软软的细沙。静静的水面下能看到小鱼在蓝天白云间穿梭,有时还能看见里面有月亮,似乎深不见底,吓得我不敢再向前淌,生怕一脚踏空掉下去似的。若口渴了,低头洗洗手,捧起水就能喝,平安无事,还甜甜的。
后来水基本退完了,仅留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里面都有鱼,大的像木梳,小的如柳叶。我们放学后就往水边跑,用割草篮子捞鱼。天黑了,用蓖麻子叶包着鱼,心里想着油炸小鱼的美味,挎着半篮子草兴冲冲回家,成为了我童年美好的记忆。
从记事起,我就觉得父亲是个万能的人。家中的难事都能解决,无论是家族的难事,邻家的难事,村上的难事,大人们都去找他商量解决。他协调能力特强,好像没有他办不好的事,到哪里都受欢迎,天生就是个问事的人,成为全村公认的“清亮人”。能写会算还是党员,从村干部提拔到乡干部,很快又从乡干部提拔到王浩屯公社干部。有次母亲让我带着鸡蛋到公社去看望他,吃午饭时听到别人喊他“祁秘书!”。
回家后原原本本学给了母亲,母亲说:“秘书是啥官?”我说:“不知道!”
从上小学父亲就常对我说:你是家中老大,要好好学习,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小的都跟大的学。记住“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懒惰是困难的因素,勤劳是幸福的母亲”。这几句话我牢记在心,受益终生。
12岁那年,1961年,我从王浩屯完小以优异成绩考入菏泽一中初中部。王浩屯完小的葛老师带我们几个进城照相,考试报名;也是葛老师带我们到菏泽一中参加中考。记得中午带我们坐在东方红大街《红旗影院》前的台阶上,吃自带的干馍喝水休息,下午接着考试。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城,也是第一次照相。
自从考入菏泽一中以来,父亲就生病长期住在菏泽干部疗养院(菏泽市第三人民医院前身),说是肝炎。一直到1968年我在校应征入伍,他还在住院。
我的妹妹、弟弟相继出生,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亲常年住院,很少在家。母亲一人承担了全家的生活重担。要去生产队出工挣工分;还要回家带着一群孩子;奉养着年迈的公婆。
母亲里里外外一个人,在家当娘,扶老携幼;在外当爹,替夫顶天。再苦再累也得支撑着这个家,再委屈也没处说,再难也要领着孩子们往前走。幸亏离齐家庄姥爷姥娘家近,不足三里路,有他们帮衬吃穿用度,我们才勉强度过了那三年自然灾害的艰难岁月。
孩子多,劳力少,在生产队里年年是缺粮户。每逢年底结算,别人家都能多少从生产大队分些钱粮回家过年,我家年年都要补交100多元的缺粮款。辛辛苦苦喂养了一年的大猪,年底要眼巴巴地交给生产大队,作价,抵上全年结算的缺粮款;有时卖猪钱还抵不够缺粮款,就只好拖到下一年再还。那些年全家日子过得很清苦,正如外人所说: 家中一群“黄嘴叉”,没有一个中用的。好似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记得初中二年级的一天,父亲把我从学校叫出来,到一中前街,《红卫照相馆》照了个合影。至今我还保留着那张照片。他正襟危坐在一把椅子上,我戴着红领巾站在他身旁,还没他高,13岁的我又黄又瘦又矮。我隐隐知道,他可能病重了。
我能在这继续上学,实属不易。我知道,我还没能力分担他的压力,在学校花费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的血汗钱,我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对得起父母。我决心不辜负父母的希望,好好学习,早日替父母分担生活重担。
菏泽红卫照相馆 1963.3.30 初中二年级
我13周岁,他33周岁。
当时适逢教育改革实行五年一贯制,六年的初高中课程,五年完成。第五年直接参加高考,简称为:大改班。学校安排四个班学英语,四个班学俄语,我被分在俄语班。
因为我在班内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初中三年都被老师排在第一排中间。学习吃苦,思想单纯,成绩较好,选我当了俄语课代表,负责收交作业。记得冬天我戴个没盖儿的“火车头”帽子像个男孩子,教俄语的党老师常拍着我的头说:“好好学习,18岁的大学生!”
初中三年,我几乎从未出去玩过一次。唯有一次就是跟着同班好朋友祝兆敏去《南华影院》看了一场黑白电影《马兰花》,真好看!据说她父亲是县委副书记。
1964年初中读完了,继续留校上高中还是考中专?这是我们每个毕业生面临的选择。我当然愿意留校上高中考大学,但是家里太困难了,每个月六元钱的伙食费交不起。
我是农业户口,每个月要交粮票或粮食换馍票、买菜票。 我的助学金是每月三元五角,自付两元五角。这两元五角对我来说都是个难题,父亲住院不在家,母亲为我常常到生产队会计那借钱。再说姐妹兄弟五人,父亲身体不好,若有个万一,谁来供养他们上学生活?我是家中老大,理应尽早就业挣钱养家,替父母分忧。我如果能上中专,就不用再交伙食费,国家全管;毕业就分配工作,领工资。
要上中专,农业户口的学生只有报考卫校、师范两个选择。非农业户口才能报技校。我是农业户口学生,只好心中流着泪,选择了报考师范。
还有就是师范有两年的免费高中课,第三年才学专业,成绩好的话第三年可以跟着参加高考。我想:先上这两年不用花钱的高中课,第三年如果父亲病体好转,我就争取参加高考。
班主任老师给我做工作,要我继续留校上高中考大学。我心中主意已定,依然以高分数考入了菏泽师范学校。
眼看师范要毕业了,父亲的病也明显好转了,我正想打听着如何参加高考,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各个学校都闹革命,成立战斗队;大鸣大放大辩论,全国停工停产停课;在学校除了练练字啥也学不了,还不如回家帮大人干活。我就悄悄回家了。
1968年开春接学校通知,返校复课,毕业班等分配。文革三年,三年没招生,三年没分配,三年没征兵。66、67、68三年的大中专毕业生都窝在学校,我是67届应届毕业生,等待分配。
学校又接通知:在应届毕业生中公开征兵。菏泽师范不仅征男兵,还有一个女兵名额。女兵年龄限制在16岁到19岁,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我年龄正好,不满19岁,就毫无压力地报名了。选上更好,选不上可以高考,也可以分配教学当老师,反正落不了空。
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征女兵,条件格外苛刻,像选拔飞行员一样查体,查全身;像选拔飞行员一样进行政治审查,派专人查五代社会关系。一关关查,一关关过,真没有想到这个全校瞩目的名额,最后竟落在我的头上,谢天谢地!这对于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学生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太高兴了。赶忙跑到还在住院的父亲那里告诉他:我在学校选上女兵了!
他还不相信,说女孩子当兵,哪能那么容易,说当上就当上啦?我到县武装部问问去,是真是假。
1968年3月8号,我校接到正式通知,我合格应征入伍,让我填写《新兵入伍登记表》。班里的男女同学都替我高兴,表格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还共同给我商量了一个新名:祁继洪。记得学校教务处的金梅先主任给我胸前戴上大红花,组织带领在校所有班级的代表,敲锣打鼓带队步行,从菏泽师范学校把我送到县武装部,这是我人生中最风光的记忆。
全菏泽地区9个县,共有十五名新征女兵,报到后,集体吃住,洗澡换装,次日出发。到哪里去保密,干什么工作保密。
次日,父亲和家族中的一位堂哥赶来送我,看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身新绿,除了没有领章帽徽,啥都齐了。父亲眼里还含着不舍的眼泪。我把换下来的一小捆旧衣裤交给他们,说:这是大喜事,别掉泪,回去吧回去吧!转身满心高兴地回到公交车上,准备出发。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去干啥。
我长大了!我要飞出菏泽了!
不管去哪里,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我觉得我都不会胆怯害怕,自己对自己信心满满,从此走向了十多年的军营之路。
我入伍了,我家大门上理所当然地挂上了《军属光荣》的牌子。后来听说我父亲也病愈出院上班了。
年终生产队结算时,免去了我家的全部缺粮款。春节前大队的干部们还带着春联、物品到我家中慰问。多年的缺粮户变成了余粮户。第二年我家就重新翻盖了三间堂屋。年迈的爷爷高兴地说:看看吧,看看吧,闺女比儿子还中用呢!
同全国人民一样,在毛主席领导下,我家也从温饱逐步向小康迈进。
出发时唯一的一张《分别留念 》
菏泽红卫照相馆 1968.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