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妈妈学“盘炕”

青山大哥
创建于2023-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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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故乡的冬天贼拉拉的冷。早起上学。刀子似的小北风仿佛要从上脸刮掉一层皮。耳朵冻得像针扎,手脚冻得像猫咬。放学回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泥墙草顶的屋子里就像一个大冰窖,四面漏风,屋顶漏天。二哥戏谑地把它叫做“五风楼”。 唯一有点儿暖气儿的地方,就是那铺火炕。为了防止热量散失,火炕上面盖了一块当做炕被用的毛毯。那是一块军绿色的人造毛毛毯。是大哥当年上小学时。美国人捐赠的。全校每个学生一条。那条毛毯质量真好。就像传统相声《卖布头》里说的那样:“经薅又经拽,经蹬又经踹,经铺又经盖,经洗又经晒”,暖烘烘,毛绒绒,压风又暖和。埋汰了过把水,又象新的一样。上面是毛毯下面是火炕,把手脚伸到中间,那里简直就是我的天堂。可惜"文革"那年"破四旧",因为这块毛毯出身不好(美国生产),一时性起,把它扯起来扔到门外的垃圾堆里去了。



        一九五八年初冬的一个周日,天刚蒙蒙亮,妈妈就把我们兄弟几个从炕上轰了起来。妈说:“好不容易盼到个休息天,你们谁没事,起来跟妈盘炕!”

       原来那一年上边要求搞土地深翻,说什么“深翻一遍,亩产过万”。辽宁省的深翻进度被上边批评了,所以政府要求,城里所有能够拿得动锹的人,星期天必须自带干粮和铁锹,步行到附近的郊区人民公社帮助深翻。那真是早上三点半,晚上看不见,累死累活地从八月中旬干到了十一月末,直到地都要上冻了才给了一个休息天。俗话说 “春天脱坯夏盘炕”结果那年是入冬了才开始“盘炕”

           “盘炕”实际上就是建造火炕或是修理火炕,现在的年轻人听到这个词可能有些蒙圈。在百度上搜索到的答案:“盘炕” 即炕的制作, ,是北方用语.”

           听妈说要“盘炕”,二哥夹起一本书,就溜出去了。姐姐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十一岁了还长得又瘦又小,啥活儿也干不了。我当时刚刚七岁,就象一个跟屁虫似地跟在妈妈和三哥的后面问这问那碍手碍脚。肯定有人会问,大哥哪儿去了?大哥刘裕民、二姐刘一民均早夭,那年头儿医疗条件差,死孩子的人家,多的是。

           我是遗腹子,爸爸的聪明睿智,我都是从旁人的嘴里听来的。妈妈的聪明睿智,我确实是亲眼所见。妈妈是位穿着白大褂给人治病救命的医生,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与灰头土脸的“炕把式”们扯上半毛钱的关系。梁启超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儿女们冬天不挨冻,妈妈亲自动手盘炕了。妈妈出生在农村,自幼与火炕有缘。对家中或邻里“盘炕”的要领耳濡目染。铭记在心,如今派上了用场。

           妈妈取出几个白纱布口罩,又从隔壁运输队借来几顶装卸工戴的有披风的帽子,我们就披挂上阵了。

        “炕盘”第一道工序是“扒炕”,妈妈领着三哥麻溜地揭去炕席,然后用斧子刨开坚硬的粘土,再拆除了炕面砖之后,用勺子清理了於满灰烬的烟道和炕洞。这活儿非常埋汰,灰尘扑面,积年的烟尘只一会儿工夫就把崭新的白口罩“染“成了黑色。妈妈在飞舞的烟尘中屏住呼吸,一桶接一桶将烟灰煤掏出来装在一只破铁桶里,然后再把炕砖一块块地拆下来;三哥负责把烟灰拎到院子里的垃圾场去,我的任务是把砖壁上的积碳清除掉。

       妈妈用黄胶泥把“喉咙眼”两边的“分火砖”、“狗窝”旁边的“迎风石”以及炕洞里的砖、炕面砖都照原样粘好,炕就基本盘成了第一道工序完成后。

下一步开始抹炕面。妈妈把砂子和黄胶泥以八比一的比例(砂子少了会裂璺)掺到一起合匀舀到炕面上,用一根底部平直的木条把砂泥象摊煎饼摊平。炕头稍厚,炕稍稍薄,这样可以让炕的热度比较均匀

           至此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妈给烧干的土炕上铺满一寸长的碎稻草,上边扣一只瓷碗,用猛火烧热土炕,半个小时后瓷碗内有水流出,说明土炕水已出尽,炕就可以使用了

    “盘炕”乍看是一种粗活,其实里也有很高的技术含量。有的人尽管依葫芦画瓢,也能盘出炕来,但盘出来的炕质量不过关,“炕头能烙饼,炕梢冰冰凉”烧起来烟火不顺,甚至倒呛,特别是遇有逆风的天气,烟火会从炕洞口出喷出来,倒烟、崩炕,甚至造成煤烟子(一氧化碳)中毒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妈妈盘出来的炕,热而不烫,热而耐久,热而舒坦,节省柴草。

    妈妈说:“从种类和形式上说,炕分为好多种,什么汉族炕、满族炕、朝鲜族炕;什么南炕、北炕、顺山炕、万字炕、连二炕,今天时间紧,这些咱们都不讲了”。随后,妈妈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妈今天不是要培养你们当什么走街串巷的‘炕把式’,而是让你们了解一点儿盘炕的知识。咱们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炕,妈担心:你们这些长大后要顶门立户的男孩子,连一个普通的炕都盘不好,将来可怎么活。一个男人,艺多不压身。学会了盘炕,你就会不挨冻,学会了读书,你就不受穷。”

    现在看来,妈妈的话有虽然有它的历史局限性,但字里行间却充满对儿子们前途命运的担忧和期盼。

    盘炕,一般在夏天,因为夏天没有炕时,可以临时搭个简易床铺,不影响睡觉。而那一年“盘炕”时间,已被挤到了冬初,所以最好在中午前把炕盘完,下午把炕烧干,不影晚上响睡觉

    




        我家的前面是一家“鲜货铺子”,说到这里,现在的年轻人又要蒙圈。什么是“鲜货”? “鲜货”就是指水果,北方方言。这家铺子的铺面呈倒 L 状,与我家构成了一个大院子。每到鲜货上市的季节,四乡八镇里就来了许多送货的大马车,上面装着象小山一样的柳条筐,筐里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鲜货。把我家门前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卸完货,那些飞了边少了沿儿的不能回收的柳条筐,就丢弃到我家的院子里。足够我家一年的烧柴。

        



        我家西边是一片几百户人家的朝鲜族居住区,他们在城北的沙河子种水稻。秋天,他们把稻草运到家里来,家家户户有小山似的草垛。每家都有十几个。冬闲的时候,他们打草绳。编草帘子草袋子,或者制作榻榻米卖钱。入冬后“嗷嗷”的西北风一刮,没紮紧的稻草漫天飞舞,飞过长江街,飘飘洒洒地向我家院子飞来。每天捞两捆稻草当柴烧,稀松平常。

       


            一九六一年,二哥高中毕业被分配到沈阳市中级法院工作。春节前,市法院领导访贫问苦到我家走访,身高体胖的王焕然院长进门时尽管压低了腰身,但还是蹭了一后背的灰尘。五个人的走访小组黑压压的挤满了外屋地,王院长探头瞧了瞧里屋那铺巴掌大的小炕,叹了口气 : “当年闹红(军)时老百姓的住房也没这么困难呀,”立即指示随行的的人,“节后立即解决小刘同志的住房问题。”(据说,后来文革中王院长因为这句话还被革命群众贴了大字报。)

           市法院领导说到做到,节后一上班,工作人员就通知我家去法院宿舍看房。两室一厅,宽敞明亮,南北通透。每月房费2.94元的。听完房费,我们欢喜的心凉了半截。回家一合计,每月2.94元,加上每年的煤气费,一年就是六十多元,再扣掉妈妈和二哥的煤伙补贴(当时的煤伙补贴标准:在职职工,每人每年十六元,不在职的没有补贴)三十二元,这样一年又多支出一百多元,相当于我家一年生活费的五分之一。为了节约开支我们谢绝了市法院领导的美意,咬了咬牙,还是坚持住在北行那间“五风楼”里

        一九七零年,皇姑区修建新华书店,我家被动迁到北陵大街一段一号,一栋没有暖气也没有煤气的简易楼房里。

       这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已长大成人,尤其三哥百灵百巧,“盘炕”的手艺绝不亚于“炕把式”。三哥为我们每家都盘了一铺吊炕。让我们继续与火炕一起过着温暖的日子……

    


   

        一九八五年,平地一声雷,沈阳电视台正式开播,面向社会招聘编辑、记者。我在三千多名应聘的大学生中,以第二名的成绩高中榜眼。入职后,电视台斥资九万,在沈阳新北站附近的民富小区为我购置了一套商品住宅楼。从此我就告别了火炕…… 

    



        二零一一年,我告老还家。年底我远赴海南,开始了我的候鸟生涯。十多年来我终日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早已淡忘了北方的风雪严寒……

    



      


       

  


       今冬以来,中央气象台频发我国北方寒潮警报,勾起了我对寒冷的回忆。怀念当年温暖温馨的火炕,怀念当年妈妈孜孜不倦的谆谆教诲。

      妈妈,儿子好想您!



                                写于农历癸卯年正月初九

                                完稿于农历癸卯年二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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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由 美篇工作版 编辑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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