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抱业,名工怀宝 ——布达佩斯纪行

韩松岳
创建于2023-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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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布达佩斯由多瑙河西的布达与河东的佩斯共同组成。布达一岸沿河有两座小山:布达城堡所在的城堡山与齐塔代拉要塞所在的盖勒特山,佩斯一岸则是一马平川。该图摄于城堡山,画面中央是著名的塞切尼链桥,右侧是佩斯一岸。

刀剑的名望体现在主人用它铸就的伟业,就像工匠技艺的精湛体现在他打造的宝物。白鹭公主的这句话,恰如其氛的概括了匈牙利千余年的历史基调。东欧不仅是西方文明至东的一块拼图,更是天主教势力与外部力量碰撞的正面战场。因而,当地人们的立场牵动着西方的脉搏——这里既在五世纪诞生过两位被称为“上帝之鞭”之一的匈人领袖阿提拉,给天主教文明带来铭记至今的威压与震慑,又在公元1000年后正式归顺天主教,获得“基督教之盾与西方文明的守护者”之称。可以说,此后匈牙利与以神圣罗马帝国代表的西方的关系,恰似刀剑与主人,宝物与工匠。由此,我曾推测如今匈牙利的骄傲与名望多来源于抵御外族对西方入侵时立下的功绩,而神圣罗马帝国也给匈牙利本是游牧蛮族的马扎尔人带来了文明与开化,并给予照应与支持。然而,几天的行程告诉我,这并不尽然:“刀剑”与“执剑者”的名分既定,尊卑有别,已然是隐隐埋下矛盾与冲突的根源

我们此次布达佩斯之行的起点是多瑙河畔的阿昆库姆考古公园。作为罗马帝国治下潘诺尼亚行省的首府,布达佩斯可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公元86年。古城遗迹被一条高速公路一分为二——或许正是在修建公路时得以重见天日。夕阳照射在如今依稀还原出的街道,就着只言片语的介绍,古城当年的风貌仿佛在眼前再现了一角。学院,住宅,公路,水井,还有罗马标志性的高架水渠:仿佛这一切旧物都诉说着当地历史的悠久绵长。

图2:图中是阿昆库姆大部分供游客参观的区域,遗迹的规模不大,但充足的文字资料使得参观过程并不无趣。令我较为感到惋惜的是有一条高速公路贯穿了遗迹中央,如此重要的建筑遗产无法得到充分保护实属不幸。

除了昔日的建筑,许多在这里开掘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雕塑都被保存在公园内仿罗马风格修建的长廊中。画面中的人物依稀还能看清形象,表面的铭文也都清晰可辨。

图3:仿罗马建筑风格的长廊中陈设的文物们

看到这些穿越千年的物件,难免会感慨个人在时间长河中的渺小,思索自己又能在河水的磨洗中留下什么。对于布达佩斯四世纪到八世纪的居民,留存至今的痕迹就显得寥寥无几:公元四世纪,匈人驱赶着日耳曼人双双来到了潘诺尼亚平原的土地,并在世纪末正式吞并了这个罗马帝国昔日的行省。由于缺乏确凿的史料,关于匈人来源的问题尽管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却至今没有公认的论调。唯一明确的是公元五世纪时这个游牧民族国度孕育的“上帝之鞭”阿提拉险些横扫西方的基督教文明。然而,453年阿提拉在兵强马壮之时始料未及的突然去世使得匈人帝国分崩离析,潘诺尼亚平原紧接着迎来了四百余年反复易主的动荡时代。终于,随着896年从乌拉尔山一代发源的马扎尔人正式征服潘诺尼亚平原,当地的局势才得以再度稳定。

一千年后的1896年,作为对马扎尔人统一潘诺尼亚平原的纪念,布达佩斯的英雄广场开始兴建。从正面看去,广场最左端的雕塑意为劳动与保障,最右端的雕塑象征科技与光荣。其间依次排开的十四尊铜像塑造的是匈牙利的十四位国王。正中石柱上的天使左手持双十字,右手举着为第一代国王伊什特万一世准备的王冠。

图4:英雄广场面积不大,但威严庄重。匈牙利国家美术馆与艺术宫位于广场两侧,造型颇似天安门广场两侧的人民大会堂与国家博物馆,虽然要小得多。

作为匈牙利的建立者,围绕沃伊克有着一段传奇的经历——也正是这段经历加强了匈牙利王国自诞生以来与天主教的独特纽带:作为游牧民族,892年统一潘诺尼亚平原的马扎尔人起初并未归顺西方世界,而是像曾经的匈人一样屡次西进,横扫巴伐利亚,甚至在颠覆时期洗劫过法国的香槟地区。直到955年奥托一世在与马扎尔人的第二次莱希菲尔德之战中大获全胜,后者持续了半个世纪的西征才宣告结束。970年前后,不堪重负的马扎尔人领袖盖萨选择进行西化改革,请罗马教宗为匈牙利派遣教士,并依西方传统将马扎尔人一贯的兄终弟及改为父死子继。此举无异招致了诸多反对,他自己的弟弟,沃伊克的叔叔科帕尼更是随着997年盖萨离世后率领保守势力起兵叛变。最终,不到三十岁的沃伊克镇压了叛乱,并在1000年皈依天主教,正式加冕为第一位匈牙利国王,改称伊什特万一世。时至今日,作为开国元勋他在匈牙利人民心中的形象都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他的铜像都明显比其他国王多了不止一点威严与霸气。

图5:英雄广场的伊什特万一世像特写。伊什特万一世的雕像在所有国王中最为精致,可见匈牙利人对他的高度敬仰。

归顺天主教后马扎尔人建立的匈牙利凭借游牧民族的充沛武德与西方的文化底蕴,在此后的两个多世纪中不仅多次抵御了来自东方的蛮族对天主教世界的入侵,更是在1054年天主教与东正教分裂后作为制约斯拉夫民族的第一线,获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三世“基督教之盾和西方文明的守护者”的赞誉,正式开始作为天主教的的刀剑,在欧洲斩获了很高的地位。值得一提的是,神圣罗马帝国正是由955年第二次莱希菲尔德战役中胜利的奥托一世在六年后建立的——由一次战争间接诞生的两个国家在今后的千年内一方作为刀剑,另一方则作为执剑者,可谓缘分。

从十世纪到十三世纪中期,马扎尔人的首都从埃斯泰尔戈姆迁到布达佩斯西北群山之巅的维谢格拉德——迫于时间有限,我们未能前去参观,只能在城堡山远远目睹那一带群山的风采。而城堡山,则是如今布达佩斯古城区的核心,是1241年拔都领导的蒙古第二次西征将匈牙利大的折戟沉沙、元气大伤后,战败的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迁都布达后主持兴建的。同一时期,神圣罗马帝国并未在拔都西征中受到太多冲击,而是放任匈牙利看门护院,自己参与西欧的家事:这一时期正值神圣罗马帝国的大空位时代,七大选帝侯正为神罗的皇位忙的不可开交。西欧诸国对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的求援反响甚微,甚至在匈牙利陷落后对贝拉四世本人落井下石,这其中虽有部分个人恩怨,但不得不说”刀剑”与“执剑者”本就不是平等关系。说回城堡山,这里的繁荣一直持续到十六世纪奥斯曼帝国占领匈牙利全境,大肆毁坏城区为止。

图6:从城堡山远眺维谢格拉德。后者大概在图中右侧山峰的位置。

顺着城堡山南端的石阶拾级而上,迎面是三道层峦叠嶂的城墙,背后是佩斯一岸依托着多瑙河的开阔景观。踏入城门的一瞬,布达城堡的侧面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眼前。经过多次翻修的城堡毫不掩饰自身的沧桑经历:城堡的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出有至少三四个时期的修建痕迹。的确,这座城堡一开始是为抵抗匈奴而建的防御工事,后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改作哥特式王宫;在布达佩斯被奥斯曼帝国占领时期,城堡曾一度饱受摧残,并被用作军营与清真寺;17世纪哈布斯堡王朝赶走土耳其人后,城堡才被重新改建成如今的巴洛克式建筑。

图7:布达城堡一角的塔楼。图中可以看到的多种建筑风格暗示着城堡的命途多舛。

如今的布达城堡内设有展品众多的布达佩斯历史博物馆,我们由于缺乏艺术细胞没有参观的匈牙利国家美术馆以及现在仍在使用的匈牙利国家图书馆。城堡内部的小部分区域保持了旧时的风貌,大部分区域则被彻底重新装修——对于曾被近乎彻底损毁的城堡,完全保留原貌似乎也的确只是徒增烦恼。

图8:布达城堡内部少数保留原有风貌的区域。该图摄于布达佩斯历史博物馆内,从介绍中看应该是当年城堡内取水的位置。

布达佩斯历史博物馆的入口有些隐蔽——不知是不是我们找到的其实是后门,但毫不张扬的小小门面内别有洞天:四层的展区包罗万象:城堡昔日装潢的残片,各个朝代贵族与平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围绕一些历史故事的专题展览,甚至还有一些需要恒定温度恒定湿度保存的珍贵文物。博物馆目前仍在增建,即使如今的规模已经大到为我们带来了一整个下午的历史体验。

图9:博物馆内陈列的历代匈牙利国王大印,用文青圈内的话说就是巨大的火漆币。

图10:意料之外的展品,来自14世纪末到十五世纪初的皮鞋。此类受到专门保护的展品陈列在一个温度与湿度都严格控制的房间中,不得不说博物馆的诚意十足。

对公众开放的国家图书馆被装修的十分现代,气派而利落的大厅内陈设有诸多展品,阅读区域虽然不大,但整洁舒适,相信是当地人周末的好去处。

图11:匈牙利国家图书馆正面的楼梯,外观古典而老旧的城堡内装修的现代而大气。

图12:陈列在二层大厅内的展品之一。精心摆放的中世纪文具氛围十足。

离开布达城堡,我们取道匈牙利总统官邸边一条古朴的小径一路向北来到了作为城市地标的马加什教堂和渔人堡。教堂始建于1015年,经多次改建后成为了如今别具一格的不对称造型。相传在1686年哈布斯堡家族为首的神圣联盟围困布达期间,已然被奥斯曼改建为清真寺的马加什教堂一面墙壁倒塌,赫然出现的一尊圣母像让正在祈祷的穆斯林大为震慑,军心溃散,而城市也在同一天被夺回。

图13:马加什教堂与它迷你青铜版的合影,正面不对称造型的两个塔楼特色鲜明。

著名的渔人堡就坐落在教堂一侧:这座19世纪末修建的新哥特式观景台有着装潢繁复的洁白的墙身与尖顶,宛如迪斯尼乐园中的城堡。七座塔楼代表马扎尔人征服潘诺尼亚平原时的七个部落,正面的伊什特万一世雕像堪称点睛之笔,尽显霸气的王者风范,为这一带平添不少庄严与威仪。

图14:渔人堡的正面。作为单纯的观景台,不考虑防御功效的渔人堡造型优雅,宛如梦幻中的城堡。

如上文所述,自十五世纪上页开始,匈牙利不断受到东方崛起的奥斯曼帝国的进攻。随着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与东罗马帝国的灭亡,奥斯曼将进攻主力转向了匈牙利。在1456年的贝尔格莱德围城战中,奥斯曼军运来了攻破君士坦丁堡城墙的乌尔班大炮,轰开了贝尔格莱德的城墙,但涌入的奥斯曼士兵均被匈牙利人杀死。次日,匈牙利最著名的民族英雄之一,时任国王匈雅提,也就是上文马加什教堂一名所纪念的马加什一世的父亲率部杀出已然损毁的城墙,在奋战中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大腿中箭,慌忙撤兵。时至今日,罗马教廷依然会在每天中午鸣钟庆祝这一惊心动魄的绝地反击。只可惜在不断壮大的奥斯曼面前,匈牙利终究难逃陷落的命运:随着1526年奥斯曼军卷土重来,摩哈赤战役后的匈牙利日渐式微,最终匈牙利包括布达佩斯的一大部分被奥斯曼帝国吞并。此时神圣罗马帝国正值查理五世时期,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达到鼎盛阶段,于1528年在维也纳攻坚战中挫败奥斯曼帝国后在实质上与奥斯曼瓜分了匈牙利——刀剑再度遭到执剑者的战略性抛弃,开始了一个半世纪的黑暗年代。

图15:英雄广场上的匈雅提·亚诺什像。

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布达佩斯,主要的城区均位于多瑙河东岸的佩斯,多瑙河西岸的布达则完全失去了重要性。作为国耻般的回忆,它在布达佩斯留下的痕迹大多已被抹去:在我们游历过的佩斯一岸诸多景观中,只有现今作为网红打卡步行街的瓦茨街可以追溯到它治下的16世纪。1687年奥地利收复匈牙利后,街道在1690年更名利奥波德街,并在1750年再度更名为瓦茨街,持续至今。作为历史悠久的的古街道,即便如今的游客几乎仅将其当作购物中心,在匈牙利人们心中瓦茨街上几乎每一座房屋的历史都有典故。或许是旅游淡季的缘故,当我们在二月的傍晚来到瓦茨街时,街头稍显冷清,只有通明的灯火烘托着些许热闹的气息。

图16:夜幕下的瓦茨街。

奥斯曼对匈牙利的统治结束于1687年。然而,再度统一匈牙利的奥地利并不是匈牙利所祈求的救世主——奥地利自身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1713年由于查理六世不愿传位给侄子以巩固哈布斯堡家族在欧陆的统治,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爆发,最终他的女儿女婿虽勉强保住皇位,奥地利的影响力却已然大不如前。1805年第二次反法战争后,神圣罗马帝国解体;1814年拿破仑彻底被打败后奥地利只能与昔日神圣罗马帝国治下的普鲁士争夺新建立的德意志联邦的主导权,虽然1848年奥地利凭借政治手段暂缓了不包含奥地利的小德意志方案,1862年上台的俾斯麦还是在四年后通过赢下普法战争建立德国,彻底将奥地利排除在德意志之外。因而,建立于1867年的奥匈帝国自一开始就没有两个国家的强强联合的字面意思,而是奥地利走向没落的证明之一——就连昔日的附庸匈牙利此时都要求与它平起平坐。

作为刀剑的匈牙利在执剑者奥地利统治时期一直在谋求独立,这种努力的余波甚至贯穿了大半个奥匈帝国的历史。1848年,匈牙利爆发了反抗奥地利的革命,获胜后的奥地利强迫匈牙利人在布达佩斯市区内的制高点盖勒特山修建了拥有六十门朝向城市各个方向的加农炮的齐塔代拉要塞,供奥地利军队长期驻扎。1867年奥匈帝国建立后,匈牙利人曾要求奥地利撤离此地,但奥地利军队真正从齐塔代拉撤出已经是1897年。登上盖勒特山,微风吹拂之下整个布达佩斯的全景尽收眼底,由于布达佩斯长期禁止修建高于96米的建筑,甚至几乎市内所有楼房的屋顶都清晰可见:难以想象,在奥匈帝国过半时间内仍生活在齐塔代拉阴影之下的布达佩斯市民对这座要塞作何感想,对这个奥地利与匈牙利的二元制王国的内心想法又是如何。

图17:图中是布达佩斯的地标之一自由女神像,为纪念苏联将匈牙利从纳粹手中解放而建立。雕像后面的圆形建筑就是齐塔代拉要塞的一角。很可惜,由于整个盖勒特山顶正在维护,我们无缘进入齐塔代拉,只能隔着栅栏匆匆向内看一眼。

图18:从盖勒特山顶,齐塔代拉门前遥望佩斯一岸,整个城市的样貌清晰可见。可以想象,当年驻扎在此的奥地利军队在需要时可以居高临下将炮弹精准投送到任意地点,齐塔代拉的威压可见一斑。

即便奥匈帝国在匈牙利人民心中的形象至今仍有争议,帝国的强大却不容置疑:佩斯一岸现存的诸多大型地标建筑都是在这一时期修建的:伊什特万圣殿,安德拉什大街,中央市场与匈牙利国会大厦都兴建于这一时期。

伊什特万圣殿是如今匈牙利最著名的教堂,匈牙利的顶级文物 “王之圣右手”目前就存放于此。教堂建于1851至1905年,长达54年的工期主要源自1868年穹顶倾塌后教堂已完成的部分全部拆除并重建,帝国的实力雄厚可见一斑。文艺复兴风格与新古典艺术的结合使得教堂看上去敦实而稳健。

图19:晨光下的伊什特万圣殿正面。

教堂内部金碧辉煌,多种石料结合的装饰风格配合鎏金的圆顶给整个教堂带来华贵与庄严之感。

图20:圣殿正中央的祭坛。教堂内雕廊画壁,刚柔并济。

沿着364级楼梯登上一侧的塔楼,布达佩斯的美景尽收眼底。值得一提的是,像我们曾经游历过的斯特拉斯堡主教堂一样,塔楼的上半部分大量使用了钢架混凝土结构,每每看到这种印象中属于现代的构造出现在古典建筑中总会给我以一种美妙的当下与历史的联系感。

图21:从教堂一边的塔楼顶端的观景台俯瞰城区。观景台绕塔楼一圈,360度的别致景色尽收眼底。

图22:塔楼顶端的钢架混凝土结构。对建筑没有太多了解的我如果仅从外部完全无法分辨造型古典的建筑内部是否使用了这一结构。

教堂的东侧毗邻安德拉什大街——修建于奥匈帝国早期的1872至1876年,大街如今仍是布达佩斯公认的名片之一。国人喜欢将其比作长安街,不过或许以香榭丽舍类比更为妥帖:连接伊什特万圣殿与英雄广场,不乏法式特色的欧系混搭风华美建筑遍布道路两侧:这里曾是许多贵族,银行家,地主与古老家族的宅邸。如今这其中不乏国际大牌的门店,行走此间,大概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布达佩斯会号称“东欧小巴黎”。

图23:安德拉什大街以及两侧的古风建筑。

兴建于帝国时期并留存至今的另一建筑遗产是佩斯一岸靠南的布达佩斯中央市场。这个内部酷似国内彩钢大棚菜市场的建筑出自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设计者之手,竣工于1897年。市场设立之初的目的是为当年食品供应混乱无序的布达佩斯提供一个标准化,规范化的食物交易场所。如今,让人不禁忆起家乡生活的市场的一层内有着琳琅满目的当地土特产,二层销售纪念品的区域则像是国内的小商品交易城,当地居民与游客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图24:正面看上去有着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布达佩斯中央市场从侧面看有点像火车站或者……老式工厂……

图25:中央市场的内部像极了彩钢大棚与欧式建筑的结合,满满的工业风。

1873年,布达,佩斯与奥布达合并,今日的布达佩斯第一次作为整体出现。七年后,为了弘扬国家主权,国会决定修建如今作为匈牙利的门面,结合了新哥特式风格与文艺复兴风格的议会大厦。耗费50万块宝石与40公斤黄金,难以想象当年的人们如何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内修建出如此宏伟的宫殿。宫殿完美诠释了对称美学——从外墙到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完全遵循左右对称,其中的上议院的半边如今开放参观,下议院的半边则作为一院制的匈牙利国会开会的区域。宫殿内部极尽奢华,存放匈牙利皇冠的中央大厅尤为令人印象深刻。

图26:夜间的议会大厦,摄于多瑙河的游船上。议会大厦正门前没有大型广场,因此只有从多瑙河上才能近距离看到它华贵的全貌。

图27:议会大厦内部一侧的楼梯。如此景象出现在眼前时无法不令人惊叹。

1908年,奥匈帝国向东吞并了奥匈帝国治下,斯拉夫人聚居的波斯尼亚地区,掀起了本就矛盾重重的巴尔干半岛内的混战。战争洗牌后的塞尔维亚成为了巴尔干半岛上的强国,波斯尼亚的斯拉夫人便以“民族自决”为由要求并入同样以斯拉夫人为主体民族的塞尔维亚。以奥匈帝国皇太子斐迪南大公为首的主和派希望能将塞尔维亚并入帝国,形成日耳曼-马扎尔-斯拉夫的三元制帝国,却在1914年携夫人视察波西尼亚地区时遇刺,成为一战的导火索,史称萨拉热窝事件。一战结束后,奥匈帝国解体,被视作奥地利帮凶的匈牙利在特里亚农条约中失去了72%的领土,并在二战失败,由苏联解放后恢复此条约中的国界,持续至今。

如同苏联解体后的大多原成员国一样,如今的布达佩斯鲜少能看到共产主义的遗留痕迹。然而有一个地方例外:城市西南的纪念公园。作为陈设匈牙利共产主义时期雕像的公开博物馆, 这个平实朴素的名字背后封存着一段短暂而光辉的岁月。从马恩,列宁与斯大林到广泛的劳动人民,馆内几十尊雕像风格各异,从写实风格的各色纪念碑到富有艺术张力的构成主义、先锋主义作品,令人印象深刻。寂静冬日的暖阳衬托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氛围,我与友人在每一尊雕像前驻足品味,藉由维基百科贫瘠的记载试图在心中还原匈牙利当年革命先驱英姿的一角。纪念公园建立之初饱受预期中的争议,它如今的存在或许也算是某种对正视历史的尝试和成成长中的一步吧。

图28:纪念公园内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尊雕像,主人公充满灵动感,仿佛下一秒就将跑出画面,劲头十足。

如今的布达佩斯虽然经济谈不上十分景气,文化上倒仍丰富多元——不仅有迪厅一类的现代艺术和娱乐,新古典主义的潮流在这座以历史人文为卖点的城市里也大放异彩:我们参观的几日内见到了不少正在修建的复古建筑,以钢筋水泥为骨肉,石板装潢为外皮,大部分都预计将作为宾馆使用。毕竟出自欧洲人的手笔,这些建筑与国内农村的乡土风小洋楼相比明显更有欧陆古典味儿,在相邻的古建筑面前不显唐突。不过这种“修旧如旧”建筑方式终归有其固有缺陷:每当在布达佩斯看到保养完好的古典建筑,我都不禁怀疑这会不会只是当代修建的古风建筑而已。

图29:难以想象在匈牙利王宫门前,总统官邸的旁边居然都会有正在修建的仿古建筑。接近完工的混凝土结构依稀能看出建筑竣工后的大致轮廓。作为历史悠久的城市,布达佩斯旧城区内的塔吊数量之多令我略感惊讶,似乎这一古城仍处于建设之中。

作为新古典艺术的典范,号称世界最美咖啡厅之一的纽约咖啡厅总是座无虚席,凭借精美复古的装潢、不间断的器乐演奏与愉快舒适的氛围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客。随意点些小食,最后一下午的时光便在闲聊中稍纵即逝。

图30:纽约咖啡厅内部,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繁复装潢令人赏心悦目。

几天的行程走完后感触良多:匈牙利刀剑的身份不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神圣美好——的确,一个国家的主权与发展如果受制于人,又谈何发自心底的自尊与自强?可环顾四周,精美的建筑与从西欧舶来的文化与艺术却又是实际存在的,如果没有这一切,西亚游牧蛮族出身的马扎尔人的历史又将被如何改写?或许正是这种深层的矛盾与格格不入让匈牙利人时而感叹自己是最西方的东方人,又是最东方的西方人吧:因为不论是个人、民族还是国家,与自己的和解或许都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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