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故我在......
钟楼饮茶
“海口八景”,钟楼是其一。在钟楼海甸溪堤岸上有一个夜间露天茶座。夏天周末的晚上,我常邀三五朋友到那里喝茶聊天。海口的露天茶座不多,万绿园有,人民公园也有,但这两处人气太旺,不免吵杂。这里绿树掩映,闹中取静,又有流水依依,茶客也少,是个好去处。
钟楼饮茶,品茗之间有湿凉的水汽袭来,微温的热气从体内慢慢泛起。聊着无关紧要的天,听河道上往来的机船声,看堤岸上明灯如珠链,水流无语,悠闲的时间与眼前的流水一点点逝去,此时,心如水洗。在城市森严的钢筋水泥之间,临水饮茶,稍作小憩,挥霍片刻闲暇,感受逝者如斯的恍惚,再忙乱的心情也会融化得散散淡淡。
喜欢在钟楼喝茶,不仅因为一份闲散心情,更因为一份水的怀想。
这至柔至刚的水,千万年不息,阅尽沧海桑田。海甸溪是支流,长不过三五千米,宽百余米,可它却承载着海口太多的关于水的记忆。清朝康熙年间,海口设立海关总口,开埠通商,钟楼一带曾有多条水道交汇,鳞次栉比的商铺临水而立,商船逶迤而进,凭借便利的河道和码头,得胜沙一带迅速发展成为繁荣的商业圈地,水巷口码头成为海口探看世界的眼睛。如今,那些发达的水系已被城市的钢筋水泥所吞没。海关大楼仍在,骑楼仍在,钟楼仍在,繁华依旧,而岁月流转,逝水无痕,那片水声已深埋于这座城市记忆的底层。坐在水边,我常想,要是那些水道仍在,这里该是一派水城风光的吧。水是生命之源,城市因水道而有灵性,一条水道足以提升一片土地的附加价值。在无法企及山环水绕诗意栖居的城市里,我们忽然怀念起水来。人们热衷于近水楼台,热衷于填海造岛,我们逐水而居,不遗余力引水亲水。渴望水的滋养,也许是生命最真的本能吧。但是,伴随着喜新厌旧的环境改造,关于水的怀念,只能从记忆里翻版了。
庆幸的是海甸溪仍然活着,它属于过去,也属于今天。早在几百年前,海甸溪沿岸就有渔民聚居,他们造船出海捕鱼为生,一代一代延续至今。看海甸溪潮起潮落机船往来,那便是他们了。尽管这座城市已经高楼林立将他们重重裹住,但他们仍然保存着渔民的称号,保留着有别于城市的谋生方式。涛声依旧,他们逐水而居闻讯出海,日复一日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起锚出海撒网捕捞,陆地上城市的飞速变化似乎与他们无关。过去,海口的玉沙村和盐灶都有渔民,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演变成了地道的市民。海甸溪沿岸的渔船,也许就是这座城市居民以水为生的最后一道风景了。可惜这道风景也即将成为历史,海甸溪南北两岸已是高楼林立。
城市建设的车轮总会无情地碾碎某些东西,在改变环境的同时也蚕食着温暖的记忆。今天我们抛弃的,也许是我们明天的怀念,而明天我们的怀念的也许只是茶余饭后两三声嘘唏而已。海甸溪水悠悠,钟楼钟声悠悠,喝几杯茶,浮生偷得半日闲。明天,我们都得投入到这座城市高速运转的旋涡里。
符立贤 2008年4月 海口
紫檀树语
学校门前的解放西路长着两排高大的印度紫檀树,浓密的树叶蔽日遮荫,密密匝匝的绿荫使整条商业街在凉爽中透出几分诗样意境。每天上下班穿行于这一方浓荫之下,我一直对这些树们怀有异样的感觉。在热闹的街市上,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中,这些树们兀自抽枝发芽怡然自得,或许是他们悠然的形象触动了我的心思,或许是他们旺盛的生命力让我惊叹,或许是他们柔弱的枝条让我生怜,——他们就那么疯长着 ,低处的枝条被修整了,他们就往高处长,越砍他们就越枝繁叶茂。他们的名字也常常让我纳闷:“檀”是佛语,紫檀树应该散发着仙风佛气的,他们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平淡无奇而又随随便便呢?
热带的海南是无所谓季节之分的,物候的更迭似乎随心所欲。冬去春来,下过几场雨,紫檀树越发茂盛,颜色更绿。校园内的紫檀树与大街上的紫檀树在半空中交织成了一片,紫檀树的绿颜色滚动着流进了校园之内。站在教学楼上看去,校园前是一道绿色的屏障,这道屏障随风起伏摇曳,似乎在应和着校园内朗朗的书声。
紫檀树属于开花乔木。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清早,走过解放西路去上课,只见洒了一地细碎的黄色花瓣儿,一夜之间,紫檀树就开花了。花开得突然,谢得也极快,树上才见黄,树阴下已经开始飘洒着花瓣。孩子们从树下走过,都说下了一场“花瓣雨”。紫檀树花开,校园内也开始漂浮着丝丝缕缕花香。绿色屏障冠上缀着一撮一撮蓬松的鹅黄色,那就是紫檀树花,颜色明艳极了。才两三天,那场“花瓣雨”就下完了,花香也消散了。我查阅紫檀树的资料:“印度紫檀树在四月经常黄了树冠,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因为花期相当短暂,只能欣赏它短暂的绽放芳华,因此素有一日花之称。”花开花落竟这样转瞬即逝!生命芳华的绚烂何其短暂!这一日之花使我想起席慕容的一首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花期短暂,缘分如雾,瞬间之美,让人垂怜无凭。紫檀树花开,如遇见佛缘,心里总还是纳闷:佛主对缘分的赐予未免太随意了吧?紫檀树好种易活,砍下树枝插进土里,他的生命就开始了。看着满大街做为景观树的印度紫檀,我想,这样平淡无奇而又随随便便的树,怎么会和美妙的缘分联系在一起呢?再次查阅资料:“‘檀’梵语是‘布施’的意思,檀木因其木质坚硬,香气宜人,色彩绚丽多样且能避邪治病,故又称圣檀。一棵成材的紫檀要生长八九百年,甚至上千年。檀木数量及其有限,十分珍贵。”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紫檀树为什么那么吝啬自己的芳华!为了修炼成芳香的圣木,是他把芳香敛蓄在了体内。紫檀树布施于人的其实不是一日之花的芳华,而是修炼千年的“圣木”。现在,紫檀树布施于人的只能是绿荫,他不断疯长为的就是施泽更多的绿荫,我们现在遇见的美好,只能是绿荫,这也许就是紫檀树本命中的佛缘吧。
菩提本无树,佛在心中,亦在芸芸众生之中。柔弱的紫檀树,上千年的修炼,一切皆因了心中的佛缘,长在大街又何妨!平淡无奇又何妨!花开即落又何妨!过往千年,尘世沧桑,心怀大爱,上善若水,便能修远。
这就是紫檀树,一种柔弱平淡却又心存高远的树。从紫檀树荫下走过,我默默祝福他千年之后能够修成圣木。
符立贤 2007年9月 海口
门里门外
海口有“东门”、“西门”、“白沙门”、“金水门”的地名称谓,颇有意思。“东门”、“西门”是海口老城的两个城门,名称沿用至今。“白沙门”原名“白沙津”、“白沙口”,因一片白沙而得名,原先是一个舟楫云集的港口,也许因为是老海口浦的海上门户,因故易名。“金水门”名称的来历不得而知,只能臆测:南渡江是海口的黄金水道,南渡江入海口自然也就是这条黄金水道的门户了。
海口人喜欢门,保留了有关门的地名,创造了有关门的地名称谓。其实,在我们的精神领域里,门从来都占有一席之地。它是门面,是形式,是象征,亦是文化。
从古至今,凡有城必有门,而且不止一个,东西南北各一个,加上小门侧门,一座城,大大小小十个八个门不在话下。北京故宫里的房子据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故宫里的门不计其数。皇帝是万尊之躯,排场要大,门面当然也要大。天安门、端门、午门、东华门、西华门....一扇扇门富丽堂皇威严有加,以示气势以宣皇威。而且,什么人办什么事走什么样的门都有规矩,乱套不得。民间也有纳小妾不走正门走小门的规矩。由此看来,这门那门除了实用、审美的功能之外,还有摆显等功能,甚至是一种礼教。西方的建筑大都没有这么多门门道道,他们实用至上,崇尚力与美。
我们中国人热衷于门门道道,因此,有关门的辞条名目繁多。男婚女嫁讲求“门当户对”,大户人家门槛要高门楣不能低,读书人家称为“书香门第”,贫穷人家叫做“寒门”。家中人丁不旺叫做“家门不兴”,子弟干了坏事叫做“败坏门风”,误入歧途是走了“歪门邪道”,功成名就是“光耀门楣”,入行即“入门”,学成毕业是“出师门”,古代私有的智囊团叫做“门客”,请客吃饭讲“门面”,办事不按规矩是“走后门”,,.....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门道”。门道是什么?虚无缥缈,不可言喻,只可意会。“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辞旧迎新之际,千门万户祈求紫气东来门迎财福,成了一种民俗文化。
是审美也好,是礼教也罢,或者是祈福象征或者是风水玄学,在我们的精神领域里,“门”揉进了太多的附加意义,门即是道,道亦有门,它流淌我们的思维里,成为文化香火。
国有国门,城有城门,家有家门,无门不立,门不正则气不顺,气不顺则业不兴。有多少个堂皇的大门随着风水先生罗盘的指向拆了建建了拆,想想门之背后的渊源,也就不足为奇了。凡事适可而止则恰倒好处,糜烂过度则不免流俗。
由此看来,海口的“白沙门”、“金水门”确是美名。
符立贤 2006年 7月 海口
青草的味道
每一样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本味。
某一天,我照例穿过一片草坪到政府去办事,工人正在修剪草坪,割草机突突作响,被切割的草叶纷纷飞扬,青草的芳香弥散在空气中。我愕然驻足,青草的芳香与我不期而遇,久违了,我的嗅觉,久违了,我的味蕾,仿佛来到山坡,仿佛回到童年。
这片草坪,我经常穿过。今天,在割草机的切割之下,青草们散发出原本的清香。原来,城市里的草也那么芳香!是我的漠然?或者是他们只有在切割的阵痛中才能释放芬芳?
城市里的绿地越来越少,城市里的异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异味淹没了原本的味道。我们的味蕾渐渐习惯于闻嗅合成的味道,我们的内心渐渐坚强。佛说见心明性,我们是谁?芸芸众生,奔腾逐梦,梦想可以结果,心灵何处开花?
我们从东南西北来依附城市,如青草从山坡田野被移植,被修剪,做成景观。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熟悉了规则,淹没了自己。当美之为美被固化,本我不能自已,龟缩一隅,释放的代价就是阵痛,这是生命的成本。
要么做野外的青草,自由地散发清香,要么做景观的青草,伴随着阵痛被美化。是草,都逃不过这两种命运。
符立贤 2015年6月 海口
海甸中心有人家
一日黄昏,饭后闲步至海甸溪人民桥,抬头见半岛酒店旁一块巨幅楼盘广告:“海甸中心有人家”我驻足琢磨着这句广告词,惊觉自己原来已成了海甸人家,成了这个海岛的主人。去年,举债在海甸岛购了一套房子,总算是安了家。当了十几年教师,挺不容易的,我有知足感。
大概是开发较晚的缘故吧,海甸岛称得上路的大都被切割得横平竖直整齐划一,新建的楼房都被装进了大大小小的网格子里,甚至连路名都是数字化了的,一路二路三路四路五路就那么叫着,缺乏生活与文化的气息。游走在海甸岛,人的方向感也许会被数字所左右。不过,在海甸岛住下来了,你也许会发现这个岛的好处来。海甸岛的每一条路都是不同的,或幽静或热闹或吵杂,有浓妆艳抹的,也有清淡自然的,各有各的情趣。
五西路沿海一隅,琼楼玉宇,流光溢彩,是高档商住区。偶尔去兜风,置身富丽堂皇之中,海风徐来,感觉恍恍惚惚,仿佛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三西路至五西路一片几千亩土地是海甸岛绿意最浓的地方,那是海南大学的校园。莘莘学子美丽校园,构成了海甸岛一道亮丽的风景。海大学子上万人,他们为这个海岛注入了青春与活力。然而,他们与这个岛的情缘毕竟太短,他们不是主人,只是过客,总有一天要离去。只有这个岛的主人,才会与这个岛生息相融,因为这里是他们生活的土地,这里有他们可爱的家。人与地域相濡以沫的感情,是安家落户带来的,是解不开的生活情结。
三东路是海甸岛属于浓妆艳抹的那一类。在这里,各地风味餐馆遍地开花:安徽人、蒙古人、东北家、香辣缘、饺子情、川国演义、西域饭店……沿街一溜铺开。透过橱窗,别致的摆设与精美的菜肴一览无余,诱人食欲。三东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美容院以及酒吧一条街,集美食娱乐休闲于一身。我家就在三东路上,因此我自诩是有福之人。懒得做饭时,几十块钱便可饱尝到异地的美食;困了累了,可以泡脚养神,很受用。这里出行也方便,尽管交通有点乱象,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却也营造了浓浓的生活氛围。我喜欢小集市般的热闹,整个海甸岛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热闹的小镇,严谨中透着懒散,让人感到轻松自在。
相对而言,二东路更富有平民生活的气息。这里毗邻老居民区,人口集中,人流量也大,因此这条街的日常生活必用商品极其丰富,小商店的生意很好。这里还有夜市、有影院、有小吃、有地摊、有绿化休闲带,简直就是大杂烩。二东路口的旧书摊是一直铺到人民桥底的,花花绿绿一地都是。晚上得闲,我常去那里淘书。昏黄的路灯下,穿行于人海中,流连书海,慧眼寻宝,几十块钱抱回一大摞书,不由得你不傻乐。这条路上的炭烤生蚝物美廉价,十元十五个或者二十个,就着啤酒热乎乎地吸溜着,极爽!过和平路口往东,在市委党校一带,则又有地道的海南食谱:老鸭汤、琼海鹅、石山羊、屯昌狗、家猪骨头汤……满街飘香,食客如云。有空去解解馋,是个很好的选择。
海甸岛有五条路冠名以 “沿江”二字,其实真正沿江的只是海甸一路。其实也不是江,而是一条海甸溪罢了。正是这条不足百米宽的溪流,将海甸岛划成了一个别样风情的海岛。在这里,海风吹拂,空气清新,因为四面环水,海产品也多。海甸一路沿溪而铺,楼台近水,自然也就成了渔市。涨潮了,渔船归岸了,鲜活的海产品也跟着上市了。人民桥至海口二中门口一带,鱼筐摆成了长龙,买鱼的卖鱼的扭成了团,好不热闹。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好吃海鱼。如今身居海甸,有渔市之便利,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口腹之瘾。每天下午下班,过人民桥,闻到腥味,看桥下人头攒动,都禁不住要停车下桥。挤进人群,一挑二看三翻摸一斤八两的提回家,是煮是煎,或焖或炸,全凭胃口需要。然后坐下细细品尝,大呼痛快。
居家过日子,得空气之清新、生活之便利,又有口腹之乐,福莫大焉。海甸人家,足不出岛,其乐也融融。
符立贤 2007年9月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