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一部以女性视角展观世界、用女性语言控诉凌驾于科学、医学、教育甚至个人意志之上的父权社会的教育圣经。寒假至今,这本书的阅读持续了很长时间,体验并不美好。极端平静的叙事语言下的故事张力恰如静水流深,情绪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牵着走。好像在悬崖边走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同为女性叙事作品,《你当》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某种程度上颇为相似,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女性冷眼自持下的血泪控诉,很痛苦。
动笔之前,重温了上野千鹤子老师曾于东京大学作的开学致辞,其中有一句话令人震撼,“培养学生的元认知能力,是大学的职责所在。”而作者塔拉在接受《福布斯杂志》访谈时也说过,“教育意味着获得不同的视角,理解不同的人、经历和历史。教育应该是思想的拓展、同理心的深化,视野的开阔。”虽身处其中而不自觉,但细想来却深以为然——教育,给人以新生。
一个十七岁前从未踏入教室、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大山女孩,却戴上一顶学历的高帽,哈佛大学、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历史博士....那是教育给女孩的新世界,那是女孩生命的无限可能。所以张桂梅校长才执意想让大山的女孩子走出去,去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人与人的差距,本质上是认知差距,教育是批量缩短群体认知差距的有效方法。“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这句来自大山女孩最心底的呐喊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本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几乎是对序章的展开性叙述,讲作者极端的童年生活,“印第安公主”“巴克峰”“爱达荷州和联邦政府”“末日降临”,以及不就医不上学的七个孩子....读起来蛮枯燥的,直到哥哥泰勒那句:
“外面有一个世界,塔拉”,他说,“一旦爸爸不再在你耳边灌输他的观点,世界就会看起来大不一样。”
读到这句时,正值中午,阳光正好,甚至有些晃眼,愣怔了好久、发呆了好久,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生活中存在太多太多塔拉,受制于掌控欲极强的男性,没有话语权、没有独立的思想,囿于贫穷的生活,不能对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好在泰勒及时点醒了塔拉,鼓励她自学。故书前赠语写着:献给泰勒。
与泰勒相反,父亲一直反对塔拉接受教育,追求人类的知识。上帝是他终身的信仰,不管是好的坏的、奖励亦或者惩罚,皆为上帝的赐予。当孩子一个个‘背弃’自己而去,追求所谓的自由意志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父权受到了挑战,他竭力想通过一个个强制命令来挽回尊严,故意让肖恩、卢克、塔拉去操控大剪刀,尽管这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他却满足于权利的游戏且沾沾自喜。直到塔拉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了第一个选择—把出车祸的肖恩送到医院而不是家中那间阴暗的地下室—塔拉写道:“....他(父亲)不再直视我,让我觉得路上出现了一个岔路口,我走了一条路,而他走了另一条路。那晚之后,对于是去是留我再无疑问。”
塔拉开始飞往自己的山。开始时并不顺利。原生家庭的影响甚至会伴随一个人一生。塔拉不习惯城市的噪音,不在礼拜日买东西,不穿暴露的衣服,上完厕所不洗手,不会坐公交车,不会看教材,不知道‘Holocaust’,测验不及格....这些城市女孩习以为常的生活,是来自大山的塔拉一时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无论如何,教育的影响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着。她曾一千次被叫“黑鬼”,以前笑着接受,现在她笑不出来了。这个词本身的意义没有变,肖恩说出它的方式也没有变,只是塔拉的耳朵变了——那个夏天午后,她漫步进一间礼堂,听了一场关于美国历史的讲座:奴隶制、经济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民权运动....见到了一些新面孔:罗斯福、希特勒、斯大林、马丁路德金....他们不是来自另一个时代干巴巴的静物照,它们捕捉到了运动的瞬间,留存下真实的历史,这让她无法辩驳、哑口无言。当元认知世界被颠覆的时候,现实世界也跟着附着上了不同的色彩。所以,当肖恩再次叫她“黑鬼”的时候,她感觉受到了侮辱并怒不可遏。
“黑鬼事件”更加坚定了塔拉接受教育的信念。
我们可以不聪明不美丽,但不能让自己活在谎言之中。如果对生活的世界都不想去了解,那活着的价值便只剩下了‘生存’二字。塔拉知道,能拯救自己于虚假之中的,只有自己。
塔拉走出那座山,心理语言开始转变。当别人问她来自哪里时,她答道:“我来自爱达荷州。”“当你是一个地方的一部分,在它的土壤上成长的时候,没有必要说出你来自哪里。我从未说过“我来自爱达荷州”,直到我离开了那里。”
精神上的除根是一个非常漫长且痛苦的过程,在一篇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父母对孩子的影响的论文中,塔拉写道,“父母患有躁郁症的孩子受到双重风险因素的打击:首先,因为他们在基因上更容易患上情绪障碍;其次,因为充满压力的生活环境和患病的父母糟糕的养育方式。”“....淤青、擦伤、脑震荡、腿着火、脑袋开花。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种警觉的状态和持续的恐惧之中,我们的大脑充斥着皮质醇,因为我们知道那些事情随时可能发生。”
塔拉也许得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不堪的童年,那些脑袋被塞进马桶里的阴影会像梦魇一样跟随她一辈子,即使她离开了身患躁郁症的父亲和暴力的哥哥。
从这一点上说,塔拉是不幸的。这让我想到《杀死一只知更鸟》,曾经想,以后不管我的哪位异性朋友当父亲了,我一定会买这本书来送他。阿迪克斯是一位伟大的父亲,在他的指引下,两个小孩在迷雾中寻找真知,在磨难中历练风度,在不公平中积累正气,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成长,也感受了人间的温暖与真情。也许姐弟俩达不到塔拉如此之高的成就,但毋庸置疑,他们拥有更多的幸福以及感知幸福的能力。
好在塔拉遇到了另外一些人....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身为女人,我却对女性化的东西不感兴趣。”当塔拉对自身定位感到迷惑时,克里博士推荐她去参加剑桥大学的留学项目。“我本想得到道德上的建议,能让我作为妻子与母亲的使命与个人兴趣并行不悖。但他对此不加理解,他似乎在说,先找出你的能力所在,然后再决定你是谁。”
塔拉最终参加了这个项目,进入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遇到了剑桥大学副校长斯坦伯格教授。当她写出第一篇论文的时候,“我在剑桥教了三十年书,”他说,“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论文之一。”——塔拉的成功不可复制,她有一个聪明的大脑,在机会来临时用双手紧紧抓住了它。
在剑桥的最后一晚,克里博士对塔拉说的最后一句话,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决定你是谁的最强大因素来自你的内心,”他说,“斯坦伯格教授说这是《卖花女》。想想那个故事吧,塔拉。”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声音洪亮,“她只是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伦敦人。直到她相信自己。那时,她穿什么衣服已经无关紧要了。”
再后来,塔拉接触到“女权主义”,读了许多相关书籍。将作为女性的自我认知推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就女性的本质而言,没有什么终极答案。女性不应该被定义,可以结婚,也可以不结婚,可以生孩子,也可以不生孩子。同样的,上野千鹤子老师心目中的女性主义,是追求自由的思想,只要自由自在地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今年的读书自《你当像鸟》这本书开始,可能清单中要多加一些女性方面的书来读。以往的读书经历,接触过不少优秀的女性形象,安娜卡列尼娜、斯嘉丽、梅兰妮、简奥斯汀、简爱、玛丝洛娃....但终归只是一个丰满的形象,没有形成理论性的评价语言,这种内化的影响远不如直接论述性的语言成系统,且更加有冲击力。
塔拉的成长是显而易见的,她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朋友圈子,第一次品尝红酒,穿剪裁更为时尚的衣服,去罗马度假,真实地感受历史圣地的鲜活。在国立古代艺术美术馆,塔拉站在卡拉瓦乔《朱迪斯砍下霍洛芬丝的头颅》面前,丝毫没有联想到杀鸡。
是教育,让塔拉为自己创造了一段新历史。
教育让塔拉思想拓展、视野开阔、同理心深化,她开始去帮助拥有同样遭遇的人,同时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与过去和解的机会。这个过程漫长而复杂、混乱而痛苦,但最终她成功了。她选择和家里的一半人疏远,但这并不代表着爱的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让他们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塔拉与家庭成员之间,爱,并不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