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吧,我坐公交车从正定古城到了河北博物院。
从外形上看,河北博物院的正楼比较古旧,能够用得上的形容词,也就是庄严、厚重而己,典型的六七十年代风格。后面的新楼,除了高而瘦,也是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形容。这个河北博物院从外观上最吸引眼球的,是正楼门前的两具怪兽,曲颈昂首呈怒吼状,两肋生翼,四肢弯曲,奔腾将跃。想想,这两具长着翅膀的怪兽,应该是河北博物院某个展品的放大版吧。
博物院门外排队的人挺多。大家都一边排队,一边用手机,或扫门口的二维码预约网上的博物院门票。而我,自早上从冻了一夜的破旅馆出门,马不停蹄地在正定古城转了大半天,己经累得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定古城并不大,但我从地铁站出来,步行走到古城南门的时候,大概绕了有五公里的冤枉路。
整个古城,最值得看的,肯定是隆兴寺。隆兴寺有六件国宝,其中最值得一看的,无疑要数五彩悬塑自在观音像。
摩尼殿内贴金佛像的背后,有一座五彩斑斓㻏珑秀美的自在观音像。观音坐于不知是云端?海浪?仙山之上,左脚踩着莲花,右脚翘起二郎腿,双手抱于膝前,微微俯视,目光深邃,形态端庄,神情雅静。那五彩云、山、浪之上,还有宝象、麒麟,以及仙人围护。据说,这个观音像是明代嘉靖年间重塑的。鲁迅先生得到这个观音像的照片后,非常喜观,称为“东方美神。”看介绍,这个照片现在还摆在北京的鲁迅纪念馆里。
大佛寺里的另外几个国家宝藏,摩尼殿、转轮藏、龙藏寺碑、千手千眼观音,我都看了,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最后那个明万历皇帝御赐的铜铸毗卢佛像,还是前期攻略作的不细吧,我没有看到。总的感觉,大佛寺这五十元的门票钱,还是物有所值的。
而不值的,就是荣国府了。
荣国府是当年拍八七版连续剧红楼梦时的旧物。这所宅院门票四十元。四十元钱,就是看了几个院子,院子里的房子,还有房子里摆着的红楼梦人物腊像。什么宝玉挨打、十二金钗之类。
整个荣国府的建筑布局及细节,据说经过了好多红学家多年精心的考证和研究。可我却觉得太扯。我也算半个红迷了。红楼梦这部小说,我还是很熟的。小说里荣国府各人的住处,不过是前院是谁,后院是谁,谁住谁的左边而己。
一部小说,无论这部小说有多么伟大,你都不可能把小说考证成真实的历史。即便小说真有历史的依据,那一点点可怜的真实,也早就被作者无穷的想象力所幻化,终成云山雾罩。所谓的红学家的考证,不过都是红学家主观的癔测罢了。
给我留下较为深刻印象的,还有元曲博物馆。
这个元曲博物馆里展示最多的,是绘有各种元杂剧故事及词曲的方形瓷枕。还有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也在这个博物馆的展示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个博物馆里,展示着好几处白朴创作的元杂剧《墙头马上》、《梧桐雨》的大型场景。对于白朴的作品,我个人也是比较喜爱的,他的那首跟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齐名的《天净沙.秋》,我自年轻时背过,至今仍没有忘记:
孤村落日残霞,
轻烟老树寒,
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
白草红叶黄花。
不过,说实话,白朴的这首天净沙,在意境上,跟人家马致远的“断肠人在天涯”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总的说吧,这个正定古城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虽说比不上平遥古城,但比起所谓的大同古城来,还是不知要强多少倍。
满城的寺庙,各样的宝塔暂且不说,单是人家南门外残存的古桥,圯塌的城门洞,城门洞下深深的辙印,就己经把“古城”两字诠释的明明白白的了。
还有,人家正定古城之内基本没有任何高层建筑,而且,人家对古城虽有部分复建,但复建并没有把残存部分拆毁,而是在新的复建结构中努力展示旧有的残貌,新旧对比中,给人带来视觉以及情感的冲击。
正定古称常山,三国演义里的常山赵子龙,肯定就是正定人。正定也没有放弃这个大IP,东门不远的地方有座赵云庙,据说是前些年在清朝的基址上复建的。庙前小广场上,有座跃马橫枪的赵云铜像。这个赵云的铜像也是游客喜欢去打卡拍照的所在。
眼见得博物馆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就要轮到我扫码进馆的时候,有保安过来喊:“散了、散了。今天的预约号没有了。大家明天再来吧!”
呵呵,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白排了半天队。呵呵。
看看时间,才不到下午四点。这个时刻,我应该回老家,回贾市庄。
河北省石家庄市藳城县贾市庄是我母亲出生及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地方。那里埋葬着我的姥姥、姥爷、老舅。现在,老家还生活着姥爷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家,我想去看看他们。
姥爷当年活着的时候,曾在一张北京雍和宫参观卷的背面为我画过一个回家的路线示意图,并注有简单的说明:“石家庄下车后,找汽车站(方向在车站东北过天桥),在汽车站买去贾市庄车票,下汽车后找成海寅”,“贾市庄是大村镇。下汽车在西北,家在东南。”
现在,姥爷己经去世了二十多年。他生前为我画的这张回家示意图我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使用,但我却完好地保存着姥爷的手迹。这张图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字句,都己经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我深信,终有一天,我会按这张图的指引,回老家看看。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姥爷示意图上的石家庄火车站、天桥、汽车站,早己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好在还有高德地图。在高德地图上输入贾市庄,查路线,查公交,一连串的结果出现在眼前……
博物院地铁站上车,石家庄东站地铁站B口出;步行277米,同名公交站坐519路,乘坐16站,藳城汽车站公交站下车;步行181米,同名公交站坐504路贾市庄方向,乘坐22站后,临时站公交站下车;步行283米,到贾市庄镇。
这,好象比姥爷的示意图更详细。
按照高德地图的提示,一路转车、转车、再转车,到贾市庄的时候,己经过六点半快七点,天都黑了。
进村,想起了姥爷写在示意图上的那句话:“下汽车在西北,家在东南。”
按照姥爷的指引,一路摸索打问着,离家越来越近了。也是近乡情怯吧,想到二姥爷、二姥姥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买了一些糕点、水果、牛奶。
拎着一大堆东西,看见街边有一家修理摩托的小店,门口有个男人在干活。过去礼貌地问:“你好!您知道成海寅家住哪儿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我,然后说:“成海寅家好多年前就搬到石家庄了。现在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哦,对了,你是成海寅的什么人啊?”
“我是成海寅哥哥的孙子。我从内蒙来。想看看姥姥、姥爷的坟。”
听我这么说,那男人没说话,转身进家叫出来一个老者,应该是他的父亲。
那老者跑着过来抓着我的手,一边把我往屋里拉,一边连声说:“你过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你没有海寅的电话吗?你不知道海寅家搬石家庄好多年了吗?”
我有点尴尬。说实话,我和海寅二姥爷还是在二十年前姥爷的葬礼上见过一面,这么多年,双方互相不通吊庆,彼此的电话号也没有。哦,想起来了,我三舅前几年回老家的时候,曾在家族群里说起过:二姥爷家搬到石家庄住了。但我并没有在意。
我只好吱吱唔唔的:回石家庄、回家,是临时起的意。事先并没有计划,我也没跟别人商量过。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姥姥、姥爷的坟……
老者把我安顿坐下。掏出手机,开始给海寅二姥爷打电话。他们通话的浓重藳城口音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记得那老者小名四儿……
其实,我虽然不会说藳城话,但我完全能听懂。我的姥姥、姥爷就有浓重的藳城口音。可能是这么多年听不到姥姥说话,我的听力退化了吧。
那个叫四儿的老者跟海寅二姥爷通了一会儿话后,把电话递给了我。
二姥爷电话里责怪我:“你回家为什么不先说一声呢?你没有家里的电话,你老姨、三舅有啊!你老姨没跟你们说过我们己经搬到石家庄好多年了吗?你等着,我叫连锁开车去接你。”连锁是二姥爷招的上门女婿,己经改姓成了。据我所知,连锁原来是内蒙乌盟后旗农村里穷孩子。
我仍然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二姥爷过年好!二姥爷过年好!二姥爷、二姥姥身体还好吧!”
放下电话,老者非让我在家里吃饭。却之不恭,那就不如从命。饭是饺子、煎饼、菜之类,但他家的小米粥非常好喝,好象是粥里放了甜菜圪垯。
村子里肯定都沾亲带故的。我一个劲问老者应该怎么称呼,姥爷?舅舅?冒然称呼的话,我怕搞错了辈数。
可那老者却一直不告诉我应该怎么称呼他,只是说他今年六十四岁。但这老者却很健谈,说起村里的事情,那是滔滔不绝。
我们贾市庄是个大镇子,人口有一万多。镇子里光是各样的理发店就有十余家。这镇子里,在美国当卡车司机的乡亲就有八十多人。成家在村里不是大姓,只是镇子东南角这几家姓成。镇子里的大姓是温家。祖籍天津的前总理温家宝,他家就是前几辈从贾市庄迁到天津的。现在,镇子里姓温的还特别多。老者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满满都是自豪。
正说话间,二姥爷和大女儿、大女婿开车过来了。
一阵寒喧之后,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开车回石家庄。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贾市庄离着石家庄有六十多公里。开车,怎么也要一个小时。
上车,二姥爷用手给我指着街边家里的位置。家里的房子都租出去了,现在开着诊所。
我跟二姥爷说:“一会儿咱们的车路过我姥姥、姥爷的坟地的时候,我想过去看看。”
二姥爷却说:“不行。黑灯瞎火的不上坟地。明天,明天让连锁开车送你上坟看看。”
我有点后悔!我太猛浪了!早知这样,这么麻烦,我就不吱声,自己在镇上找个旅店住下。明天,找人问清姥姥、姥爷坟地的位置,自己悄悄去坟上看看就得了。唉!
到了石家庄二姥爷家都己经十点多了。问候了二姥姥,然后就是催着连锁两口子赶紧回家。连锁两口子并不和二姥爷住在一起。明天,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
太晚了!二姥爷、二姥姥也都岁数大了。早点睡,有话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