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眼睛(网络摘图)
在我的记忆深处,珍藏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作为一名建设兵团的汽车驾驶员,我那天的运输任务是将一卡车煤块送到团部卫生队。车到卫生队后,我在走廊里东张西望地找人卸煤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江虹(化名)”,只见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位个子高挑的穿护士服的年青姑娘一边转回身一边说了句话,那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全然没有听清,因为在那姑娘转身的一瞬间,我傻在那里了。“江虹?她就是江虹!”我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一声。
工作中的女护士。(网络摘录照片)
近来,正是因为她,不仅给我带来了现实的苦恼,更是给我的未来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没想到我在心里怨恨着的江虹,居然有这么美丽的眼睛,虽然大大的口罩把她的脸部遮住了一大半,但两条弯弯如漆的黑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黑白分明,那么的明亮和清澈。那时的江虹肯定不知道有人在注视她,她简短地说了句话,便转过身走进了一间病房。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面对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为了心中不泯的读书渴望和曾经的理想,我不仅不敢接受、不能接受这个“绣球”,甚至还咬着牙暗暗地怨恨着这个扭动着腰肢离去的背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虹。
兴凯火车站
见到江虹之前,在我下乡的那个地方,已经有不少知青通过各种途径离开了北大荒,每一次去兴凯火车站送别知青战友,心里都不是滋味。一则是好友的离开本来就让人伤感,挥手一别从此天南海北,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二则是忧虑自己该怎么办?想走(离开农场)又走不了,不走又不安心,而这个不安心还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在那个年头,“不安心”是一把利剑,足以毁掉一个知青的前途。
正是在这个难熬的日子里,指导员找我谈话来了,他说,受老连长的委托,要给我介绍个对象。平时一贯严肃的指导员一边微笑一边说道:你小子福气不错,对方叫江虹,是老红军也是咱老领导的女儿,从部队复员后,现在卫生队当护士。咱连长都向老领导拍胸脯了,一定把这事办好。不等指导员把话说完,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这下可毁了”!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就是今年不会推荐我去读书了,而读书才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
江虹参加四师医院培训的集体照。
为了争取读书的机会,我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连续几年都是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被推荐上去了,可每次都没成功。眼看着今年是最有希望的一次了,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江虹”呢?在即将开始推荐“工农兵学员”的关键时刻,连队两位主要领导给我介绍对象,这不是明摆着不让我去读书吗?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我知道没有退路了——答应谈对象, 就意味着彻底放弃读书的念头,我得扎根边疆在北大荒成家立业;不答应谈对象,得罪领导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不管我找什么理由,做怎样的努力,“不安心”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后来的事实的确证明了这一点,因为我的“不安心”,入党、读书、提干所有的好事从此与我彻底无缘了。
1979年春节过后,在我离开北大荒的前一天,指导员找我话别,这一次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他说,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对你……我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但是我的内心在流血。从16岁到25岁,我把全部的青春都献给了这片黑土地,战高温、抗严寒,水中割麦子,冰河走汽车,吃苦受累我不怕,但是我太想读书了!江虹这一剑是对我读书希望的致命一击。
知青油画——1977我的高考。(作者刘孔喜)
回城以后,我一直有寻找江虹的念头,但找她的目的已经从最初的责问转为询问了,我只是想了解和证实一下,当年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寻找一个曾有可能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女人,和她坦诚地交流彼此的想法,对此,我仍然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找了多年以后,2010年12月终于有人帮我打听到了江虹的信息:如今,她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当我在上海拿起话筒和千里之外的江虹通话时,我的心情有些激动。电话接通了,江虹的声音很甜美,不等我把经过全部说完,她便告诉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我吃惊了,她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的想法没有错,想读书想回城这是很正常的事啊,如果你来找我,我那时会帮助你的。但你在连队的遭遇,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连长做媒不成之后,就再也不来我家了。天啊!她原来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性,是一个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愿意帮助我的好姑娘,而我多年来却一直错怪着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四十团卫生队集体照
我不无骄傲地告诉江虹,返城之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我这个只受过5年系统教育的1969届初中生(我读的是五年制试点小学),通过自学,分别取得了初中、高中和大专的毕业文凭,并先后考取了律师、经济师和专利工程师的资格,多少弥补了一点下乡时渴望读书却没有书读的缺憾。听罢我的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江虹笑着说,你们上海男人就是有心机,当初没缘分,现在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我见到了一个美好的心灵,几十年过去了,我期待着再次见到那双美丽的眼睛。
四十团知青赴北大荒屯垦戍边五十周年纪念章
自从与江虹取得联系后,我很期待能与江虹见上一面,没想到,2011年2月里的一天,我在上海意外地见到了江虹的女儿贞贞。说是意外,是因为贞贞不与江虹住在同一个城市,她来上海之前并不知道我与江虹的故事,她是在来上海的途中听说了这段往事的,并应我的邀请临时决定和我见上一面。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我与贞贞的见面很仓促,但我还是抓住机会请人为我俩拍了一张照片。
我与江虹的女儿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贞贞象个乖乖女一样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把头微微地靠近我,那一刻好象有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这股暖流糅合了我心中喜爱、怜惜和心疼的感受。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她的眼睛和她妈妈的眼睛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清澈。
我问她,怎么看待我与她妈妈的那段往事?她回答说:“心酸、感动、欣慰,感觉很复杂也很亲切,所以在合影的时候,很自然地流露出了这种感觉”。哦!好一个复杂和亲切的感觉啊,这不也是我内心的感觉吗。
2006年我和女儿在四十团农九连房区前的留影
曾有一个知青朋友在看了我与贞贞的合影以后问我,你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吗?我也问过自己,后悔吗?我想,如果当初我接受了老连长牵的红线,与江虹成家立业以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带着这个疑问,我把贞贞的照片和我女儿的照片放在一起仔细端详,说实话,这两个年龄相同的女孩都让我喜欢让我疼爱。现实生活中没有“如果”,我也无法回答“悔与不悔”的疑问,如果时间可以倒退,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仍然会选择读书。
见到贞贞以后,我想与江虹见面的愿望更迫切了。为了编写我团(农场)知青回忆与随想录,我计划回农场去寻找和搜集一些资料,江虹的父亲虽然已经不在世了,但作为唯一一名在我团(农场)生活和工作过的老红军,自然有许多宝贵的资料值得收集和编写,与公与私我都得见见江虹。
《(铁字408)四十团知识青年之回忆与随想》第一集和第二集。
2012年7月,我在佳木斯第二次见到了江虹,距第一次见到她已经过去30多年了,这次一见面,她莞尔一笑说了句“来啦”,我赶紧答应了一句“嗯,来了!”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两句对话早发生几十年,我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呢?
到了江虹家里以后,我先去卧室里看望了江虹的母亲,老人家病的不轻,正在卧床休息,听说我是原四十团的人,她让江虹扶着勉强坐了起来并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她说见了老农场(原四十团)的人觉得特别亲,我们聊起了兴凯(四十团团部所在地)的一些往事,老人家的记性很好,不少往事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上图为40团北京知青联络员,下图为40团上海知青联络员。
看望过老人以后,我向江虹提出想收集她父亲的有关资料,以编入《铁字408》第二集,江虹爽快的答应了,我非常高兴!因为老红军参加北大荒的开发建设,他们不仅作出了特殊的贡献,他们也留下了很多感人的故事,《铁字408》第二集里如能有老红军的宝贵资料,作为该书主编的我怎能不高兴呢?
经江虹同意,我选择了部分老红军的资料拍成照片编入了《铁字408》第二集这本书里。
老红军的干部履历表(草稿表),1933年12岁的老红军在四川巴中县参加了红四方面军,老红军直接参加的著名战役:第五次反“围剿”、百团大战、粉碎日军在太行山五月大扫荡、攻打洛阳和安阳、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千里追击解放福建广东广西、抗美援朝五次战役。
老红军的军官身份证,军官证上有共和国三位元帅的署名。
老红军荣获的勋章和勋章证书。
在江虹的热情帮助下,收集老红军资料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按照江虹给我的建议,佳木斯的活动结束以后,我将去友谊农场和八五三农场(燕窝岛),江虹说要想探寻和了解北大荒的历史和现状,这两个地方是一定要去的。
我来到了天下第一场——友谊农场
友谊农场场史馆内的垦荒人塑像。
友谊农场场史馆内容摘要:友谊农场具有160万亩耕地,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国营谷物农场,友谊农场从1968年开始先后接纳了约15000名各地知青。
参观北大荒农机博览园,眼前的大型农机让我感到振奋和(第一个)惊喜。
来到友谊农场你可以感受到真正的大农业、大机械、大丰收。
从友谊农场去燕窝岛的公路现在修成了水泥路。
“知青林”纪念碑
快到燕窝岛的时候,见路边有一块“知青林”纪念碑,我停下车前去拍照,在纪念碑旁巧遇了几位北京知青,我与他们虽然互不认识,但握手寒暄非常热情,我们曾经都是“陈锡联的部队李向阳的兵”(兵团战士)。
迎亲车队
去燕窝岛的途中遇到了迎亲车队,车队的前面是两辆配置礼炮的吉普车,后面是排成长溜的豪华轿车,这阵势为北大荒增添了亮丽的色彩,也是我燕窝岛之行的第二个惊喜。
八五二农场客运站。
八五二农场客运站,给了我燕窝岛之行第三个惊喜。我们下乡期间因为交通不便而遇到过许多困难,有一次我从农九连去12公里之外的兴凯镇办事,零下30多度的严寒里,我在九连公路边足足站了大半天,居然没有拦下一辆车带我去兴凯(每天一班的大客车因为客满也没有停车)。如今农场有了客运站,这给农场人带来多大的方便啊!
到达燕窝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农场领导温立忠热情接待了我。
一日燕窝岛,千年北大荒。
历史的记载,1961年7月7日董必武为“燕窝岛”题名。
我在“燕窝岛”纪念石旁留个影。
作家林予曾在燕窝岛体验生活,写下了北大荒第一部长篇小说《雁飞塞北》。当年我像很多知青一样,在选择下乡地方的时候,因受这部小说的影响,便努力争取到北大荒屯垦戍边。北大荒第一部话剧、电影《北大荒人》,原名就叫《燕窝岛》。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用手一握冒油花,插根筷子会发芽”这两句话出自燕窝岛,被编进了小学语文教材,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诗人郭小川写道:继承下去吧,我们后代的子孙!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间天上难寻......
燕窝岛宾馆和燕窝岛“纯粮1号”白酒。
我当晚住宿在燕窝岛宾馆,晚餐时喝了不少燕窝岛农场酿造的白酒,我在北大荒屯垦戍边10年,曾烟酒不沾,但是今天我想喝很多酒,因为我有太多的感慨,友谊农场和燕窝岛之行的三个惊喜只是感慨之一,更多的感慨则是对于这片土地的思考,今夜注定无眠......
1979年春我即将离开农场返回上海时,也曾思绪翻滚感慨万千,想到千千万万的知青们为接受再教育而流下的汗水和泪水,想到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年华为这片黑土地所作的无私而愚昧的奉献,想到汹涌而来退潮而去的上山下乡运动,我感到个人的渺小和无奈,欲哭无泪,欲言无语,只在心中默默发誓:愚昧与苦难到此为止,永别了,我的青春!永别了,黑土地!今天为什么要重返北大荒呢?我说不清,只是离开的时间越长,越是思念这片土地。
美丽的燕窝岛,神奇的黑土地。
黑土地,我已无法完整的离开你了,因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已化作了尘埃溶在了你的胸怀之中,那怕我走到天涯海角,你的丝丝缕缕都牵挂着我的心,再一次回到了你的怀抱里,我得到的不仅是怀旧、感叹和惊喜,我更感受到了你象母亲一样给于我的勇气和力量,岁月如梭,青春已经远去,但有了你给我的勇气和力量,生命的风帆又将重新扬起。
忘不了你啊,北大荒,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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