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有约
“表哥,明年你再来,那时候我就不一样了”。
春节一过,一行三人自驾轻骑,从博鳌出发,沿着海南东线环岛高速疾驰,赴六年前大山深处之约。
不知道她叫什么,提到她深山里的人都以“住在山顶的人”称呼替代。六年前我在文章里有一节记述她,题目是“孤女之泣歌”。
风驰轮转,过万宁、走陵水、穿越三亚,一座座山峰迎来送往,初见她的一幕幕闪现:
六年前进山和杨哥爬山到山顶,眺望山下发现不远处有几间房屋,绿树竹林环绕大有仙境之美感,好奇地追寻而至,看见了几间已经被放弃的简陋房屋,和一间四面透风的棚子。
简陋房屋的主人早就搬离,透风的棚子似乎有人住,是谁在山上独自一人居住?连常年在下面居住种植的杨哥也纳闷。
就在我们要离开时,棚子的主人回来了,她热情地打着招呼,邀请我们到家里坐。杨哥和她聊天后才知道,她上山已经半年了,一个人在山上管理芒果,还没有下过山,她小女婿每隔二三个星期会骑摩托车上山给她送生活用品。
她很爱聊天,许久没有人跟她说话了,见到杨哥话就滔滔不绝。他们用福建古田话在交流,我不知道具体在说什么,但我分明看到听到了她满腔的倾泻。
她在叙述,叙述生活的不幸与艰难。
她在控诉,控诉上天的不公与无奈。
她在抗争,她不服气!
汽车穿过三亚就到了古城崖州,我们和山里的表妹一家在古城相见,游玩吃饭后就往大山里开去。从崖州老城到表妹山里的住处,我开车用了四十分钟。
开车四十分钟能走多远?徒步四十分钟又能走多远?
六年前,我夜访她从表妹家的住处再往深山里徒步走了40分钟,远离人家的爬山四十分钟!
表妹他们带着我打着手电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黑夜造访有些唐突,远远地自报家门。
没有电灯,没有现代人的正常生活,有的只是一份信念,强烈地改变生活现状的信念!
“表哥,明年你再来,那时候我就不一样了”,六年前的一个夜晚,在大山深处我们有了这么一个约定。
迟到了,六年前的她怎样了?
她名字叫雪云,一个与第一印象完全对不上的名字。命运对每个人并不公平,她一生都在抗争中。
童年因为家境贫寒,六岁时就被寄养在丈夫家里,没有读过书,现在识字还是在教堂里读圣经时学的。丈夫高中毕业,但性格极度孤僻,不与人来往,与她一天也没有一句话,结婚几十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互相称呼过名字。
虽然没有读过书,但玩抖音拍美颜很熟,这让我大跌眼镜。她是个爱美的女人,表妹告诉我她怪我上次给她拍的照片“太丑”。
进山的第二天上午,杨哥带我上山赴六年前之约。
到了雪云的住处见到一个人,他是雪云的老公,在我第一次进山后的第二年也来到了山上,现在山上不再是一个人居住。因为春节前干活扭伤了腰,现在地里干活就都靠雪云一个人了。
打过招呼后问他“她在哪”,他说在山上打药,于是我商量着让他带我去看看,他爽快地答应了。路上我主动与他说话,他似乎挺接受我的,并不像其他人介绍的那样“不与外人说话”。
刚刚接到电话的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在地里迎接我。
六年了,再见面的一刻应该是怎样的?
她怪我没有事先通知她,让她这么难看,见面就说“明天再来,我换件衣服,中午请表哥吃饭”。
然后她突然问我,“表嫂来了吗?她说要送我一件红裙子的”。
尴尬了,红裙子肯定是没带,我赴约迟到了,哪里还知道她们之间还有别的约定。老老实实地认错,事后知道裙子买了,在北京没有带来,时间太久了忘了这事。
答应她过后再来,我说先给她拍几张照片,她拒绝了,有了表妹“她爱美”的预防针,也就没有再坚持。
我试着对她说,那我们拍一张见面的合影吧,她勉强地答应了,低着头帽檐低低的遮住了脸。
没有用照片记录到她干活的情景有些遗憾,就再往上爬山,在远处拍她打药干活的情景。只见在成片的芒果树间,一支喷枪在移动,白色的喷雾落在树叶上。我感慨,这片林子有一千三百多颗果树,要打完满山的芒果树需要多长的时间啊!
进山的第三天上午,我再次上山。
六年前的棚子更破了,不过现在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用来放工具农药等杂物。在棚子旁边盖起了一个钢架结构的房子,称不上有多好,但比起漏风的棚子也是天壤之别。
雪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屋外迎接我们,不再是那个满脸愁容的孤女,眼前是笑脸相迎的表妹。
我和她在原先住的棚子前握手合影,这是六年前的大山有约。
进了新家更是大不一样了,只见柴锅里冒着白腾腾的香气,刚宰杀了一只兔子快炖熟了。新家宽阔多了,干净多了,雪云一早起来忙活做中午饭。
聊过去,聊现在,不再谈生活的艰辛,只有欢快的笑声。
大家在屋内聊天,独独缺了雪云她老公。开始我见他在房前屋后无目的地闲逛,之后就不见踪影了。我出去找他,与他聊天。
我问他答,他讲我听,毕竟高中毕业,看问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聊天中能够看出来,因为长期的不与人交流,说话有些磕绊,说多了就好一些。我把他带到屋里坐下一起聊天,但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话。
聊着天拍着照,我与他两人合影,在多次启发后他终于露出了笑容。但我几次设计,想拍他们两人合影照都没有成功。
开饭了,雪云做了一桌的菜,真的是丰盛,山里做饭很不容易。
饭中聊天雪云是主角,主题是诉苦老公。他则几次脸色变样,露出不快,被我说教回去了,又露出笑容。
农活不等时,我知道停下半天活计不容易,饭后我就催促她干活去。
她换了劳动服要上山打药,我问她为什么拒绝我拍她工作照,“劳动最光荣啊”,她终于同意我拍她喷洒农药的照片和录像。
喷洒农药是全副武装,全身包裹的紧紧的,只留下二只眼睛。
劳动是光荣的,劳动者是辛苦的,望着雪云背着喷枪远去的身影,我又一次想起上一次进山后写的文章《南国纪实------拓荒者之泣歌》。
我们赞誉那些奋斗后的成功人士,却忽视还有千千万万一直在奋进中的人,他们通过努力只是改善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处境,他们同样值得尊重。
这就是拓荒者的“可歌可泣”!
下山了,《大山有约》落幕了。
雪云老公送行我们,走出了很远很远,“再来啊”。
再见了雪云,表嫂一定会把红裙子给你邮寄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