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水饺

玉于斯
创建于2023-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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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饺是许多人的最爱。我就特别喜欢吃水饺,尤其喜欢吃韭菜馅的,每当闻着韭菜的青香味,食欲马上就会被调动起来。以前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过年才能吃一次两次水饺,自然特别喜欢。现在生活条件已经大大改善了,想什么时候吃水饺,就什么时候吃,按说应该不怎么馋水饺了,可是,我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如果饭桌上有饺子,我肯定不会吃其他的饭菜,即使有鱼有肉,也是如此。每当过春节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吃牛肉馅的水饺,大年初一早晨吃韭菜馅的水饺,连着几顿总是吃水饺,妻与孩子都已经吃够了,不想吃了,我却没有吃够,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和奶奶知道我喜欢吃水饺。从我十几岁走出家门到外地上学开始,到我最后落脚到北京工作,我每次回家,母亲和奶奶一定会给我包韭菜馅水饺。以前吃过多少次母亲和奶奶包的水饺,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感觉吃起来很香,很合口味,是母亲和奶奶的味道。可是,最近一次回家时母亲包的水饺,却让我吃出了别的滋味。

    为什么呢?是因为奶奶已于四年前去世了,只有母亲给我包水饺了,而母亲又病了,得了脑血栓,虽然症状不严重,但却右手麻木,基本干不了活了。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与父亲一起给我包了水饺。

    母亲的病是今年清明时节发作的。母亲说,当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一觉醒来,就觉得右手麻木,知道身体出事了。病发后,立即去县医院进行检查与治疗。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血脂、胆固醇并不高,可是,她的症状很明显,就进行了输液治疗。输了六七天液后,医生让她出院,回家后坚持吃药,慢慢恢复。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症状有了明显好转,右手麻木减轻了,五个手指头有了冷热痛感,只是不能碰凉东西。当右脸一遇冷风,感觉就像冬天下了大雪一样冻得难受。今天夏天这么热,母亲不敢吹空调,也不敢吹风扇。头上出的汗把头发都浸湿了,也只能用扇子轻轻扇一扇。

    父亲母亲没有告诉我母亲生病的事情,也不让弟弟妹妹们告诉我,怕我在北京担心。每次打电话时,他们总是说,我们的身体都挺好,家里一切都挺好,不用担心。按照父亲的说法,即使告诉你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是这样治,只是让你担心,别的啥作用也没有,所以,就不告诉你了。我这次回家后,他们看瞒不住了,这才告诉我。

    我静静地在家陪他们待了几天,陪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听他们说说家长里短,知道了一些家里的变故,比如,这个爷爷去世了,那个奶奶生病了,这个大爷出车祸了,那个婶子动手术了,这家娶媳妇了,那家嫁闺女了,等等。以前的时候,我不怎么在意聊天说话这些事情,只觉得家里的亲人都熟悉得很,聊什么呢?没有什么可聊的。自从奶奶去世后,我忽然感觉到了与亲人们聊天的重要性。亲人需要的不仅是物质的东西,也需要精神的东西,尤其需要陪伴,听一听他们聊些家长里短、生活琐事,也是很重要的,也是一种幸福。我一年才能回来一次,至多两次,每次也就待一周左右,陪同他们的时间就这么点,再不听听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就没有多少机会与他们待在一起了。奶奶已经走了,即使想陪她聊天也不可能了。我不想把这种遗憾再延续到父母他们身上。

    假期过得飞快,陪了他们一周,我就要走了,要回北京上班去了。母亲说,临走前要给我包水饺吃,就像以前一样。我说,您都病成这样了,就别包了,随便吃一口就行了。母亲说,不要紧,别的重活干不了,包饺子这样的轻活还能干得了。菜都是现成的,自己在家里种的,很方便,也不费钱,肉也早就买好了。

    父亲去老宅院中割了一把韭菜回来。父母他们在东边胡同的老宅院中开了一个小菜园,种了许多蔬菜,有黄瓜、豆角、土豆、韭菜等。这个小菜园在他们的精心照顾下,产量颇丰,种出来的蔬菜不仅够他们两人吃的,还经常给弟弟、妹妹和街坊邻居送去一些。蔬菜长得挺旺,而且绝对生态环保无公害,既不用化肥,也不用农药。只是种的时候辛苦一些,特别是浇水,非常麻烦。那些水都是父亲一桶一桶的从这边家中拉过去的。老宅院没人住,没安装自来水,用水很不方便。蔬菜生长需要大量的水,只能从这边往那边拉。在夏天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拉一次水。

    父亲与母亲坐在小马扎上,一根一根地择韭菜。我坐在旁边,陪他们说话。我说,我帮他们一起择菜。父亲说,就这么点东西,你就不用动手了,一会儿就择完了。父亲的眼花了,只有戴上眼镜,才能看得清。母亲的眼花得不厉害,但她的右手麻木,主要靠那只没有生病的左手来择,右手作个辅助。我看着她左手把韭菜叶上的干叶去掉,把韭菜根上的硬茎去掉,右手把掺杂其中的草挑出来,稍微有些费力。父亲在一旁慢慢地择着。母亲虽然只是一只手在干活,也比父亲干得快。父亲一直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地里的农活以他为主,母亲帮忙。至于家里的活,比如吃穿,主要是母亲干,父亲基本上没有碰过。现在,母亲生病了,没有办法了,父亲也开始学着干起来。好在,家里的那几亩地已经承包给别人耕种了,父亲不用下地去干活了。

    择完韭菜后,母亲开始洗菜。我在旁边帮着换水。家里的自来水只有上午7点到10点有水,10点以后就没水了。每天早晨的这个时间段,父亲就把家里的水瓮、水桶和水盆都接满了水,足够家里一天的生活使用。到目前为止,农村的生活的确不如城市方便,用水就是其中之一。我把早上存下的水倒入洗菜盆中,母亲一只手洗韭菜,另一只病手抚按着盆子。清洗了三遍,看看已经洗干净了,母亲才停下来。

    父亲开始切肉。肉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还有些硬。父亲费力地用刀把肉切开,先切成薄片,再切成长条,最后切成肉末。老家的农村没有大型农贸市场,更没有提供绞肉馅服务的地方,制作肉馅非常不方便,只能用刀一刀一刀地切。切好肉馅之后,又一刀一刀地切韭菜。母亲看父亲笨手笨脚的样子,急得直催。她平时干这种活干净麻利惯了,看到父亲干得慢就着急。催也没用,怎么也快不了,因为父亲对这些活不熟悉。

    接下来是和面。和面需要用力气,两手并用。母亲和不了了,改由父亲来和。母亲对需要多少面粉心中有数,她把量好的面粉倒入盆中,交给父亲。父亲此前没和过面,现在开始学了,我也没和过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由于父亲没经验,和着和着,觉得面粉有些多,面发干,就往里加水。加着加着,水多了,面软了,只好再加面粉。反复加了几次之后,才把面和好。和好的面多了,没有关系,可以用作别的用途。

    和好面后,母亲用刀把面切成几块,开始擀饺子皮。饺子皮的中间部分一定要厚一些,包的时候,才可以多包点馅,不至于漏水。这个功夫只要靠经验来掌握,我就一直擀不好。母亲虽然只有一只手能正常干活,另一只手只能辅助一下,但是,母亲擀的饺子皮还是非常好,既快又圆,中间部分稍有点厚,完全符合饺子皮的要求。

    父亲下手包饺子。我从小到大,从没看见父亲包过饺子。以前都是母亲包,奶奶在世的时候,奶奶包。现在没有办法了,父亲也开始包饺子了。母亲问我,你学会了没有?我说,会倒是会,就是包出来的饺子漏汤多。母亲一听,就没让我上手。父亲一个一个慢慢包着。一百来个饺子,包了一个多钟头。想来,也不算很慢。母亲擀饺子皮的速度快,擀一会儿,停下来等父亲一会儿,父亲把这一批饺子皮包完了,她再擀新的。

    包完饺子后,已经是中午1点多了。母亲去厨房下饺子。第一锅下出来先让我吃。我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细细品味,分辨出这盘饺子的味道是多种的,应该是既有母亲的味道,又有父亲的味道,再加上心酸的味道。以前的时候,我吃的母亲与奶奶包的饺子,更多的是幸福的味道,是又甜又香的味道,甜在心里,香在嘴里。现在则不同了。我看着母亲那苍老的面容,看着她那只病手,心里非常难过。但是,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难过,不想让他们担心我。我低下头,咬一口饺子,一股浓浓的香味沁入心田,我感觉到,这不仅是一股香味,更是一股浓浓的爱,这是爱的味道。我已经年近五十了,父母他们已经七十多了,可是,我在他们眼里还是孩子,还是他们牵挂的对象。他们还是像我小时候那样来给我包饺子。

    其实,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他们都牵挂自己的孩子,都爱着自己的孩子,虽然他们爱的表达方式可能不一样,但心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从内心里真诚地希望,所有天下有父母的孩子们,一定要好好珍惜父母在世的每一天,好好地爱他们,好好地孝敬他们,因为能够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不信,你可以想一想,你还有多少时间能与他们在一起。

    说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万一母亲病了,父母他们两个在老家怎么生活,也从来没想过,如果母亲病了,我回到家应该干些什么。我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健康的,他们会永远干下去的。可是,我错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他们生活的不易,心里觉得非常难过。但是,不管咋样,他们二老现在还能够自己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我就放下一半心了。另一半心,就是盼着母亲的病赶紧好起来。其实,我知道恢复的难度很大。他们都七十多岁了,要恢复,哪有那么容易?慢一些恢复也不要紧,只要是恢复,不是加重就好。父母的健康,就是儿女的福气。

    我想,当我再回到他们身边时,我应该主动承担一些家务。许多家务不会做,我可以学,可以慢点干。不会不是理由。父母年纪都大了,既使不生病,也干不了很多活了。我作为儿子,应该做给他们吃,而不是他们做给我吃。

    更进一步想,每个人终究都有老的那一天,只是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到的问题。父母他们已经七十多了,再加上母亲这次生病给我的提示,我知道,我必须要考虑他们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来到的时候,应该如何伺候他们的问题了。

    我一口气把一盘饺子吃完。我深深地感到了在饺子的味道中所含的父母那深沉的爱。父母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一盘饺子,对父母他们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呀。我望着父母那忙碌的有些佝偻的身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以前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们给我的爱。

    只是,我最担心的是,我不知道这种爱我还能奢侈地享受几回。


2019年8月11日

(摘自张伟著散文集《人世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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