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莫隆通道
1979年2月17日，是打响对越自卫反击战、进入越南境内作战的第一天，也是121师后方指挥所在广西那坡县平孟公社念井村119号界碑旁边一座山上设立指挥所的第二天。
上午7点30分，天气清凉，昨晚随师后指上山的所有人员都在指挥所附近的树林里休息待命，而指挥所里的杨均和副师长、炮兵科的罗修成副科长、郑贻昌和张昌富参谋还在紧张地工作着，他们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围坐在地图前没合过眼休息过，自总攻打响后，121师的师基指、师预指和361、362、363三个步兵团以及坦克部队都按作战计划顺利开进越南境内作战，唯独师后指率领的师炮团、师高炮营、师工兵营和师后勤，却因念井至莫隆街圩通道的阻塞，被滞留在中越边境线上，无法按作战计划及时进入越南境内作战，而这时候，已穿插进入越南境内十多公里作战的我师步兵团，因进攻受阻而频频来电请求师炮团给予炮火支援，终因射击目标远超师炮团所有火炮的射程范围而无法实施支援。因此，杨副师长、罗副科长、郑参谋和张参谋都心急如焚，正焦急等待着师工兵营打通念井至莫隆街圩咽喉要道的好消息。
- 图中前排（中）是原121师副师长杨均和
“大家吃点早餐好吗？”杨副师长的警卫员唐康众拿着几包压缩干粮过来并轻声提醒大家，郑参谋连忙将平放在地上的地图卷起来，装进一个圆柱形的塑料筒里，警卫员小唐迅速把几包撕开口的压缩干粮摆放在几位首长面前，大家各自拿出水壶，边喝冷水边吃干粮，非常随意！
- 原121师杨均和副师长警卫员唐康众
趁着首长们吃早餐的间隙，我低声问坐在旁边的郑参谋：“我常听你们提到莫隆，这莫隆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吗？”
“不是。”郑参谋微笑着说：“莫隆是越南高平省通农县辖下的一个边境乡。”
我再问：“莫隆离我们这里远吗？有没有越南军队驻守？”
郑参谋用手往山下一指：“与我们念井相连的这些地方已是莫隆地界，若到莫隆乡的街圩，还要穿过师工兵营正在抢修的这条约五公里长的山沟小道。”
- 原121师炮兵科参谋郑贻昌
郑参谋说到这停了下来，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后继续说：“莫隆属山区丘陵地貌也是越南的一个边防要塞，在莫隆街圩周边的山上除建有大量的战壕和军事设施外，还派有军队长期驻守，更重要的是它有一条可直达通农县城和高平市的简易公路，只要把念井至莫隆街圩的这段公路联通，我们就可以沿着这条简易公路直插高平了。”
我继续问：“念井至莫隆街圩我们怎么不走大路，却选眼前这条复杂的山沟小道来走？”
“哪来的大路？”郑参谋苦笑着说：“念井与莫隆历来没有公路相通，只有几条穿梭在峡谷里的人行小道互通，除眼前这条小道还没埋设地雷和设置障碍物外，其余两条路况较好的小道，早被越南布满了铁丝网、地雷和障碍物，除此之外，他们还在道路两傍的山上修筑了坚固工事并派有重兵把守。”
正当我和郑参谋聊得欢的时候，只见杨副师长草草地吃了一小块压缩干粮后便站了起来，然后倒背着双手在指挥所旁边的空地上缓缓地来回走动着，脸上挂满了焦虑之情，张参谋见状，马上向电台值班的老袁使了个眼色：“快去电师工兵营，叫他们速报当前修路进展情况。”
- 原121师炮兵科参谋张昌富
电报发出去不久便收到了师工兵营的回电，电文大意是“报告师后指：部分路段已修好，但路况复杂，很多路段出现陡坡和严重积水状况，同时还遭山上小股越军开枪袭扰，进展缓慢，请指示。”
罗副科长、郑参谋和张参谋三人看完师工兵营的回电后，都陷入了沉思。我有点不解地问郑参谋：“莫隆战斗不是刚结束了吗？怎么还有越军出现？”
“你知道穿插作战是咋回事吗？”郑参谋反问我：“当一支部队在执行穿插作战任务的时候，就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赶到预定地点，穿插途中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和多少敌人，你只需保存实力杀出一条血路，按时赶到预定地点那就是胜利！因此穿插最关键的是行军速度，不以歼敌数量为目的，是跟时间在赛跑！”郑参谋喝了口水继续说：“现在我们师执行的就是穿插高平的作战任务，我估计362团攻占莫隆后，虽发现有少数残敌负隅顽抗，但时间紧迫，他们只能留下小量部队进行围剿，主力部队一定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战斗目标，因此，莫隆还有小股越军的存在是正常的。”
杨副师长看完师工兵营来电后脸色严峻，只见他略作沉思后马上作出决定：“命令师工兵营，除加强防卫外，要动员一切力量加快施工进度。”紧接着他对郑参谋说：“通知陈存民连长，指挥所准备撤离，所有人员带齐装备马上下山。”
- 原121师指挥连连长陈存民
上午8点多钟，师后指所有人员开始从山上撤离，当大家回到山下的时候，只见昨晚停满坦克装甲车的公路上，全部变成了火炮和解放牌大卡车，大家沿着公路没走多远就回到师指挥连的汽车停放处。这时候，只见满面笑容的副指导员彭更生和司务长唐锡球正领着司机班、炊事班的人员抬着开水在迎接大家的归来，大家喝过开水和装满水壶后，按事先编排好的车辆上车休息待命。但师后指的首长们没有上车休息，而在公路旁边的几棵大树下，继续铺上几块雨衣重设指挥所。
- 原121师指挥连副指导员彭更生
- 原121师指挥连司务长唐锡球
新指挥所刚设立就收到师炮指的来电，电文大意是“报告师后指：鉴于前方战事紧张急需炮火支援的实况，我团经研究决定，准备速派一支炮兵分队强行突破莫隆通道，进入莫隆纵深地带支援步兵战斗，是否可行，请指示。”杨副师长看完电报后立即向电台值班的老袁下令说：“通知师炮指，师后指已转到距念井119号界碑约200米的公路边上，速派一名团级干部到师后指开会作详细汇报。”
不一刻，前来开会的师炮团王德富副团长带着警卫员坐着吉普车匆匆赶来，刚一下车，杨副师长的警卫员小唐马上热情地迎上前，向着鞋子和衭子沾满泥巴的王副团长敬了个军礼，我事后才知道，原来小唐是师炮团警卫排的一名副班长，战前才借调到师后指的。
- 原121师炮兵团副团长王德富（图左）与警卫员李琦（图右）
杨副师长几个月前还在师炮团当政委，与王副团长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老战友，此刻在战场上再次相见都显得格外亲切和激动，只见他俩相互问候，紧握一起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王副团长与罗副科长、郑参谋和张参谋都是老相识，大家热情地打过招呼后都围坐在铺有雨衣的空地上开会，只听杨副师长微笑着问：“王副团长，看你满身泥巴的样子，难道是刚从莫隆通道上回来？”
“是啊！”王副团长爽快地说：“今早我特意派人到莫隆通道上察看路况，他们回来向我报告说，这条人行通道有五公里长，除部分是陡峭的山坡外，大部分处于高低不平的山沟底部，因前几天下过一场雨，山沟里已出现大量积水，今日凌晨总攻打响后，无数的坦克和装甲车从这条通道上经过，已把整条路碾压得稀巴烂，别说通车连走路都困难！虽然师工兵营已调动所有的推土机、部队人员和支前民工，冒着随时被越军偷袭的危险，争分夺秒地奋战在扩路的第一线，但终因推士机械数量太少而进展缓慢，说实在话，根据莫隆通道约五公里长的距离，加上陡坡多和大部分路段积水严重的状况，若想将其快速扩建成一条能行走重型卡车的简易公路，没有大量的推挖土机械作业是难于完成的。”
王副团长说到这，脸上充满了焦虑之情，他接过小唐递给他的口缸喝了一口开水后继续说：“听了他们的汇报后，我都快急疯了，因为深入越境作战的穿插部队正等着我们的炮火支援啊！”王副团长越说越激动：“我想，以期待在指挥所里闭门造车，还不如到施工现场走一趟拓展一下思路呢！就这样，我带着警卫员和指挥所的几名同事，直接从念井119号界碑进入莫隆通道里面去了。”
杨副师长问：“你进去之后看到的实际情况怎样？”
王副团长说：“进到通道里面后，我沿途进行细致观察，通道里的地形地貌和施工状况跟汇报的情况差不多，但在修好的部分路段上，我发现了一些隐患。”
“严重吗？”罗副科长焦急地问。
“不容忽视！”王副团长很严肃地说：“第一、在一些新开挖的路段，虽然路基比较坚硬，但路面受积水影响变得非常湿滑和泥泞，容易造成汽车的轮胎打滑；第二、有些填土比较厚的低洼路段和斜坡，因没有石块垫底，承载力单薄，容易造成陷车；第三、个别路段采用填土来扩宽路基，路面变得一边硬一边软，汽车走在上面很易发生侧翻事故；第四、陡坡削得不够平顺，车炮不管上坡或下坡都非常艰难。”
杨副师长一脸严肃地说：“王副团长指出的这些隐患非常及时、非常好！值得我们高度重视！我们师后指统率的车辆非常多，通道中一旦某个环接出了问题，整个车队随时都有被瘫痪的可能。”
王副团长说：“根据目前前方部队急需我们炮火支援和我们受阻于莫隆通道的实际状况，我们师炮团的蔡茹帆团长和刘树元政委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因此，今早在团里的军事会议上，蔡团长就大胆提出了一个冒险的方案给大家讨论，就是电报里所说的，要派遣一支炮兵分队作为我们师后指的先锋连，强行突破莫隆通道，孤军深入越南境内去支援步兵战斗，以解燃眉之急，这个方案当即得到了参会人员的全力支持。”
- 原121师炮兵团团长蔡茹帆
“先锋连这个提议很好，我赞成！”罗副科长说：“但有个安全问题我很担心，在莫隆残敌还没肃清的情况下，派一个炮兵连队孤军进入到莫隆中心地带，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险值得冒！”杨副师长说：“我赞成师炮团的决定，通过先锋连的行动，正好对未完工的莫隆通道进行一次通车检验，发现问题可及时解决，与此同时也能快速实现支援步兵战斗的目的，可以说一举两得。”
我赞成师炮团的决定。”张参谋说：“不过莫隆通道按目前的施工进度，短时间内肯定通不了车。”
“不通也得通！”楊副师长很坚决地说：“现在华山只剩一条路了，只要大家一起开动脑筋，相信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的。”
“我赞成杨副师长的意见。”郑参谋说：“先锋连要想快速出国作战，首先要突破莫隆通道这一关，根据目前的道路状况和施工进度，短时间内想实现快速通车已不可能，因此我认为，干脆因陋就简来解决问题。”
“难道你已有了解决方案？”杨副师长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郑参谋问。
郑参谋说：“要想达到快速通车的目的，我个人认为应调集师工兵营所有的机械和人力，对莫隆通道未修路段进行一次简单的快速整修，道路不需要整修得太好，能让先锋连的车炮临时通过就行了。”
郑参谋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但杨副师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放松，只见他严肃地说：“先锋连由那个炮兵分队来担任，这事要慎重考虑，因为先锋连责任重大，他们是我们师后指第一个在道路不通的情况下，敢于突破莫隆通道、孤军深入敌纵深支援步兵作战的炮兵分队，他们这次执行的任务不但艰巨，而且非常危险。因此，挑选先锋连绝不能马虎了事，一定要严格把关，要真正选出一支军事强、作风硬和敢打敢拼的连队来担任，这件事王副团长回到团里后要尽快研究落实。”
杨副师长最后说：“会议到此结束，散会后大家分头行动，王副团长马上回团里落实先锋连这件事，罗副科长和张参谋立即到莫隆通道的施工现场，向师工兵营的领导传达师后指的紧急命令，迅速调集所有机械和人力，对未修路段进行一次简单而快速的整修，时机一旦成熟，即刻通知师后指。”
中午11点，王副团长带着警卫员剩坐吉普车风尘仆仆地赶来师后指，只见他还没坐下便兴冲冲地向杨副师长汇报说：“先锋连我们已落实好了！”
“好啊！快坐下来慢慢说。”杨副师长热情地拉着王副团长的手高兴地说。
王副团长坐在铺着雨衣的地上清了清嗓子说：“我回到团里后，立即把师后指的会议精神向蔡团长和刘政委作了汇报，两位首长高度重视，马上召开军事会议专题研究和确定先锋连一事，大家围绕当前战场山多、洞多、调堡多和越军兵力分散作战的特点进行针对性讨论，初步讨论结果确定在两个榴弹炮营里选抜先锋连。”
“很好！”杨副师长笑容满面地说：“原来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王副团长继续汇报说：“在榴炮一营和二营之间的竞争很激烈，大家对两个营现时的军事和政治素质、军纪和生活作风等进行全面评估和辨论，评选结果一营略胜一筹。”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王副团长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后继续说：“先锋连的选拔范围进一步缩小至榴炮一营的三个连队中，大家没有放松，继续进行逐一评估筛选，最后剩下一连和二连这两个兄弟连队二选一，在会议讨论中，有人建议榴炮一连退出评选，理由是榴炮一连是我们师炮团的创史连，在解放战争中更是屡立战功的英雄连，理应加以保护！我听后第一个反对，我说‘英雄连’这三个字是在战火中锤炼出来的，不是宠出来的，身为英雄连更要冲锋在前起模范带头作用，最终榴炮一连在评选中胜出。”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部分参战老兵重返念井119号界碑
“好啊！你们眼光独到，评选的结果我很满意！”杨副师长高兴地说。
王副团长说：“我以前在榴炮一连任职过连长，对一连的具体情况非常了解，一连在战争年代是威震敌胆的英雄连，在和平年代也是我们军里的先进单位，而现在的一连不但军事强、作风硬，最可贵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充满了敢打敢拼、永不服输的血性。因此，我对他们这次执行的任务非常放心！”
下午4点15分，师工兵营来电称：“莫隆通道已完成简单扩修，可勉强通车。”杨副师长看完电文后，马上电令师炮指迅速派出先锋连去莫隆通道“闯关”。
- 图中红点下方，是念井119号界碑，榴炮一连的车炮是从这里开进越南莫隆通道的。
- 从念井119号界碑进入莫隆通道的起点
傍晚6点30分，师炮指来电：“先锋连已按计划穿过莫隆通道进入莫隆街圩，四周仍有枪声和喷火枪的火光出现，但联系不上362团的部队，处境危险，请指示。”
- 这是莫隆通道的出口
郑参谋一边看电文一边看手表，然后摇着头说：“五公里的路程走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看来莫隆通道真的不简单啊！”
杨副师长看了师炮指的来电后马上下令：“给师炮指回电，坦克和362团主力部队已向通农县城方向开进，榴炮一连可沿公路前往通农与他们会合。”
- 这是莫隆的三叉路口。
- 图中红点处是念井，这是莫隆通往通农县城的简易公路
晚上7点多钟，罗副科长和张参谋刚从莫隆通道赶回指挥所，杨副师长一见他俩便迫不及待地说：“你俩回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了解一下莫隆通道里的一些情况。”
罗副科长说：“今早我和张参谋奉命到莫隆通道，向师工兵营的领导传达了师后指的紧急命令，要求他们全力保障先锋连的行动，迅速调集所有机械和人力，对未修路段进行快速简单的扩修处理。”
“榴炮一连通过莫隆通道的过程怎样？”杨副师长非常关心地问。
“非常艰难！”罗副科长一本正经地答道：“今天下午4点20分左右，作为先锋连的榴炮一连共9台汽车和4门火炮（战时上级加强给一连三台汽车，其中营部一台开路车，汽车连两台弹药车），按开路车、指挥车、一至四号炮车、伙房车、弹药车的顺序，开始从念井119号界碑进入莫隆通道，为了防滑，他们在进入通道前已在汽车的轮胎上系上了铁链，但四门火炮的轮子却没作防滑处理，当汽车缓慢行驶在泥泞湿滑和高低不平的窄小路段时，车身摇晃得非常利害，而被牵引的火炮好象不受控制一样，路面那边低它就自动滑向那边去，随时都有翻侧的可能，让人看了捏了一把汗！”
罗副科长说到这拿起水壶正准备喝水，张参谋插话说：“为配合先锋连的行动，师工兵营的领导亲临现场指挥，并专门抽调一台推土机和上十名支前民工沿路进行保驾护航。”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连长柳存方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指导员郑祖春
罗副科长喝完水后继续说：“榴炮一连的车队刚经过一个拐弯处，走在中间的一号炮车所牵引的一门122榴弹炮，便失去控制滑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动弹不得，坐在车上的一连官兵除司机以外全部下车，与修路的支前民工一起奋力推车拉炮，只听连长柳存方在大声给大家鼓劲：‘同志们，一连作为师后指的先锋连，今天奉命强行突破道路尚未修好的莫隆通道去支援步兵战斗，这是上级交给我们的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也是对我们一连的莫大信任，今天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危险，那怕是抬我们也要把车炮抬到莫隆通道的尽头去，坚决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大家边推车炮边群情激奋地大声呼喊着，没过多久，水沟里的榴弹炮在大家倾尽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被推上了公路，柳连长见状马上招集指导员郑祖春、副连长林永兴、副指导员张永林、指挥排长方汉平、一排长郭宝起、二排长叶银水、司务长黎业初围站在一起，对事故进行分析并迅速作出决定：为防止重蹈覆辙，即刻给火炮的轮子系上防滑铁链。这个决定很及时也很见效，只见还没拐弯的三台炮车，在火炮轮子加装防滑铁链后都能顺利地通过弯道。”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指挥排长方汉平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一排长郭宝起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二排长叶银水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司务长黎业初
“当断立断，难得！”杨副师长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后面的路段顺利吗？”
“那是前戏，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张参谋很认真地说：“一连的汽车过了弯道后，往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一段填土上米厚的松土区，而走在最前的开路车首当其冲，四个轮子被慢慢地陷进土里无法前行，坐在指挥车副驾里的柳连长迅速跳下车察看路况，并通知除司机外的车上人员全部下车以减轻车载负重，这时候只见上十个手拿铁锹、洋镐和扛着树枝的支前民工快速赶来，他们立即用铁锹、洋镐刨开开路车四个轮子的前后松土后垫上一些小树枝，然后由一连的官兵在车后推，民工在汽车轮子前摆放树枝引路，这办法真有效，开路车顺利地通过了这段松土区，接着指挥车在不用人推的情况下也顺利通过了，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正当大家感到庆幸的时候，走在四台炮车前面的一炮车，在刚进入松土区后前后轮子又被陷住了，不管大家怎么推、小树枝怎么垫都无济于事，因为炮车除车厢里装了很多炮弹外还牵引着一门122榴弹炮，实在是太笨重了，新筑的路基那里承受得了？正当大家围着一炮车议论纷纷的时候，只听司机班长李成锁说：‘这路基不堪重负，如果能找到一些大石头垫底就好了。’‘废话！’林副连长指着漫山遍野的野草和树林说：‘石头就没有了，柴草和木头大把！’‘木头？’李班长突然一拍脑瓜高兴地说：‘有办法了！没有石头我们改用大树杆也行，树杆又圆又滑汽车不好走，最好先用铁丝把两至三根并排着的树杆捆绑成跳板模样，然后垫在松土上面让汽车行走，保证可行！’大家都非常赞同李班长提出的建议，马上派人拿着斧头、砍刀就地取材，把砍来的几米长树杆按二条或三条为一组排放起来，然后用铁丝把每一组捆绑成跳板模样后，抬放在松土上面让炮车压着行走，这招真妙，四台炮车都安全无恙地通过了这段松土区。”
- 原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司机班长李成锁
杨副师长有些担心地问：“通道里类似这种情况的路段多不多？”
“真不少。”张参谋说：“类似的路段大部分都能用这种方法迎刃而解，只有个别地方出现异常情况。”
“噢！事态严重吗？”杨副师长语气严肃地问。
张参谋说：“榴炮一连的汽车在途经第一个陡坡的时候，由于路面湿滑和部分地方填土过厚的原因，汽车爬坡时轮胎出现打滑和陷进松土里开不动的情况，好在一连的官兵意志够顽强，在柳连长的指挥下，车上人员除司机以外全部下车，与支前民工一起对上坡轮胎打滑的车炮，采用边推车边垫三角木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对轮胎深陷松土里的车炮，先把捆绑成跳板模样的树杆垫在松土上，再用边推车边垫三角木的方法，步步为营地把一台台的汽车和火炮从陡坡中强行推了过去，他们不顾疲劳连续奋战，在通过第二个陡坡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开路车刚冲上坡顶没走多远，车身就出现向右严重倾斜的情况，司机感觉不对劲立即停车检查，而跟随其后坐在指挥车副驾里的柳连长见状即刻跳下车，命令坐在开路车上的人员快速下车，柳连长和司机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开路车左边的前后车轮很正常，但右边的前后车轮已深陷松土里，原来汽车行驶至一段20多米长呈半月形的弯道，这弯道左面是陡峭的山体，右面是3米多高的斜坡和沟壑，而2米多宽的路面约有1米是在斜坡上填土筑成的，柳连长当即命令司机向后倒车五、六米，然后叫人用土整平被汽车压出来的一道长坑，再把捆绑成跳板模样的树杆垫上，只听柳连长一声令下，汽车重新启动向前，这时候只见柳连长站在汽车的前面边指挥边往前走，汽车精准地压在树杆上慢慢前行，正当大家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汽车一举一动的时候，站在汽车前面指挥的柳连长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他定睁一看，发现在汽车右边的新路基上方，有些松土正‘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而路面也开始出现开裂和下沉的迹象，柳连长一看情况不妙，马上命令开路车司机火速倒车往后退，当汽车退回安全地带的时候，只听‘哗！’的一声响，在汽车刚撤离的右边新路基上，有好几米长的路面瞬间垮塌下去了，‘真险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没等张参谋把话说完，杨副师长已焦急地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张参谋说：“我和罗副科长以及师工兵营的领导到现场察看过了，造成路面塌陷的主因是填土扩路的时候，压土这个环节没处理好，当时因受地形限制只在路面上进行压土，没有从基础上层层压实，因此新筑的路基很不牢固，当受到重压和震荡时很容易发生垮塌事故。”
杨副师长很严肃地问：“这路段后来怎样处理？”
张参谋说：“我们跟师工兵营的领导在现场经分析研究，为保障后续大部队能安全顺利地通过，最终决定放弃公路右边新筑路段不用，重新在公路左面的陡峭山体中强行扩挖1米宽的路面，为了加快速度，师工兵营马上调派两台推土机进行施工，好在该路段不是很长，耗时40分钟左右就完成了。”
听完张参谋的汇报，杨副师长原本紧绷着的脸开始变得温和，他继续问：“榴炮一连在通过莫隆通道的时候，有受到山上越军开枪开炮袭扰吗？”
“有！”罗副科长很肯定地说：“榴炮一连的汽车在通过莫隆通道的过程中，虽没遭到山上越军炮击，却常遇山上越军的冷枪射击，但一连的全体官兵表现得非常沉着和勇敢，没有一个临阵退缩的。”
“有人员伤亡吗？”杨副师长紧张地问。
“没有！”罗副科长自信地说：“榴炮一连他们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奋力拼搏，于傍晚6点多钟越过莫隆通道的，途中没发生伤亡情况。”
“好！非常好！”杨副师长听完罗副科长的汇报后格外高兴：“榴炮一连作为师后指的先锋连，他们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在莫隆通道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他们团结一致、排除万难，为莫隆通道的顺利开通提供了很多宝贵经验，也为后续大部队出国作战赢得了很多宝贵时间。”
- 这是进入莫隆板探村庄的路口
- 这是进入板探村庄的窄小道路
- 板探是一个三面环山没有去路的狭谷
晚上8点多钟，师炮指来电，电文大意是：“榴炮一连奉命前往通农，在莫隆一村庄（后查实叫板探，因越南地图标示的简易路，实则为不通路，标示的小路才是通往通农的简易路。）走错路调头时，遭山洞越军乱枪扫射，当一连摧毁山洞之敌再返回通农道路时天已黑，为避免暴露目标，先用闭灯驾驶前行，后改开小灯行进，进展缓慢，据其所报位置，方圆十多公里内已没我方部队，处境非常危险，已令其停止前进原地待命，请指示。”
- 这是榴炮一连车炮在板探调头时遭山洞越军开枪扫射的地方
大家看完电报后都大为震惊，只听杨副师长非常果断地说：“马上给师炮指回电，同意他们的决定，速令榴炮一连就地宿营，严加防范，明天与师后指的大部队会合。”
晚上11点多钟，师后指把刚收到的“362团已全部消灭莫隆残敌”这一消息通报给师工兵营，并命令其加大施工力度，务必赶在明早实现全线通车。
第二天上午约9点钟，师后指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收到师工兵营开通莫隆通道的来电，首长们都情不自禁地长吁一口气，杨副师长立即向各作战单位下令：“车队按战前拟定的师炮团在前，师高炮营断后，师后勤、师工兵营、师后指在中间的方案马上出发。”
师后指的命令刚发出去不久，整装待发的师炮团迅速按一至四营的顺序马上出发，只见行驶在车队最前面，首先进入莫隆通道的是榴炮二连，然后依次为三连和一营部……
- 2018年12月，榴炮一连部分参战老兵，重返越南战场一一莫隆。
04、夜半枪声
1979年2月18日，是打响对越自卫还击战，进入越南境内作战的第二天，也是121师后方指挥所在广西那坡县平孟公社念井村119号界碑附近设立指挥所的第三天。
• 121师后方指挥所在念井这座山上设立指挥所
中午约11点，师炮指来电，电文大意是“报告师后指：榴炮一营已顺利通过莫隆通道进入莫隆中心地带，榴炮一连已平安归建。”听到榴炮一连平安归建的消息，首长们都感到非常安慰，杨副师长当即电令师炮指：“已过莫隆通道的先头部队，在莫隆通往通农的公路上集结待命，等后续部队全部通过莫隆通道后再出发，没过莫隆通道的部队要加快行军速度。”
下午4点30分，眼看师炮团、师后勤等作战单位的车辆已陆续进入莫隆通道后，杨副师长立即下令撤出设在念井公路边树阴下的指挥所，所有人员带齐装备上车准备出国作战。
下午5点多钟，跟随师后指出国作战的121师指挥连全体官兵，剩坐本连队的汽车开始越过念井119号界碑，进入越南高平省通农县莫隆乡的莫隆通道，翻开了进入越南境内穿插作战的新篇章。
• 图中红点，是念井119号界碑越南一侧进入莫隆的拐弯处，121师后方指挥所率领的大型车队，是从这里出境进入越南作战的。
我们所有进入越南作战的车炮，在出发前已作了伪装，每门火炮都用青草和树叶包裹起来，每辆汽车的车厢外面不但盖有蓬布，还披上一张草绿色的伪装网。
我们电台两人与有线班的战友同坐一辆汽车，出发前大家将车厢里杂乱无章的背包，全部叠放在车厢的前面，把笨重的装备和物品摆放在车厢的中间位置上，然后所有人员靠着车厢的两边护拦而坐。
汽车进入莫隆通道后，虽然开得很慢，但车厢左右翻动的非常厉害，很多人受不了，干脆两手紧抓汽车护拦站立起来，为了保护电台，我也背起电台戴上耳机站着值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汽车终于通过了莫隆通道，进入莫隆街圩一条直达通农的简易公路上，这时候，一路站着的人们才开始坐了下来。
师后指的车辆进入莫隆街圩后，沿着通往通农县城的简易公路继续前行，没多久就追上了停车待命的先头部队，汽车在公路边上停车休息，等候断后的师高炮营来会合，约过了一刻钟，就收到了师高炮营的来电，电文大意是“报告师后指：我营所有单位已通过莫隆通道，正沿通往通农的简易公路快速前往会合地点。”我刚把师高炮营的来电交给郑参谋，突见车队后面的公路上空，由远而近扬起了滚滚灰尘，眨眼间一辆辆牵引着双管高射炮和四管高射机枪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停靠在我们师后指的汽车后面，杨副师长看完师高炮营的来电后，马上下令：“命令师炮指，马上出发！”
由师后指率领的连绵几公里长的大型车队，开始浩浩荡荡地沿着莫隆至通农县城的简易公路加速前进，车队没走多长时间便进入一片山峦起伏的山区，路窄、坡陡、急弯多是这片山区道路的一大特点，汽车无法高速行驶，只能缓慢地前行，特别是牵引火炮的汽车，在通过急弯的时候险象环生，没有高超的驾驶技术是难于闯过这一关的。
我坐在车厢靠中间的位置上，开始的时候我把电台放在车厢的地板上，并用两个小腿夹住电台预防翻倒，然后戴上耳机值班。但汽车在山路上行驶摇晃得非常厉害，当汽车上坡的时候，坐在车厢里的人就会往后倒，当下坡的时候，大家都一起向前倾，通过急弯的时候更是左右两边摆，特别遇上急刹车的时候，你的手如果没抓牢护拦的话就会被抛离座位向前冲。于是我赶紧将电台放在身边的坐板上，一手护着电台，一手牢牢地紧抓护拦。
这时候，车厢里的气氛很沉闷，平时喋喋不休的说笑声不见了，个个满怀心事似的都不愿多说话，很多人透过敞开的车后窗，默默地观看着外面的景物，也有个别人静静地坐着发呆。不知是初次出国作战心里极度紧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原因，大家的言行举止与平时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得特别严肃和紧张！
由师后指统率的庞大车队，好象一条巨龙一样沿着又窄又弯的公路，一路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地向着越南的通农县城开进。在不知不觉中天开始黑了，但车队没有中途休息，所有车辆亮起小灯继续前行。
我们乘坐的汽车，车厢被蓬布包得密不透风，只有车厢后面上下车的地方敞开着一个大口子，大家只能透过这个口子向外观望。这时候，车厢内一片漆黑，也很安静，除偶尔听到几声咳嗽声外，外面的枪炮声和爆炸声一点都没听见，一路上伴随着我们的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吃饭啰！”黑暗中不知谁突然在轻声提醒大家，静悄悄的车厢顿时活跃起来了，大家纷纷拧开水壶，并从各自的干粮袋里取出压缩干粮开始吃晚饭了。
汽车昼夜不停地行驶在公路上，这时候已是下半夜了，大家长时间地坐在车厢里早已倦容满面，但奇怪的是车厢里竟然没有响起鼾声，我扫视了一下车厢，只见黑暗中一双双猫眼般的眼睁在闪着亮光，原来大家根本就没有睡意。“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阵猛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整个车队马上停止了前进，大家不知发生什么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很多人纷纷从车上跳到地下去。这时候，只见陈存民连长站在公路上在大声呼喝:“大家不要下车，所有人员立即回到车上待命，车上有背包，大家赶紧用背包垫在自己的靠背上，以防流弹!”
• 121师指挥连连长陈存民
与此同时，炮兵科的郑贻昌参谋匆匆赶到我乘坐的车后对我说:“赶快发报给师炮指，问问他们先头部队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快速将师后指的命令用密语发送到师炮团指挥所，师炮指当即回电，电文大意是“报告师后指：在车队前面的一营与身份不明的军队遭遇，双方发生激战，由于天黑无法识别敌我，现已派人与对方进行联系，详情后报。”
郑参谋看了师炮指的回电后，马上对我说:“给师炮指回电，命令他们迅速查明情况，速报师后指。”他紧接着说:“我现在要向首长汇报情况，稍后师炮指有来电，立即送杨副师长的车上来。”说完拿着师炮指的回电急匆匆地走了。
• 121师炮兵科参谋郑贻昌
过了片刻，密集的枪声开始变弱，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这时候师炮指来电，电文大意是“情况查明:与一营发生激战的是362团的部队，是一场误会。”
我迅速背上电台下车，拿着师炮指的来电跑步至杨副师长乘坐的车旁，将电报送给正在焦急等待消息的杨均和副师长手里。当大家知道是一场误会的时候，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见杨副师长沉着脸说:“怎不见伤亡报告？命令师炮指马上报告伤亡情况！”
• 原121师副师长杨均和（前者）与作者刘富超（后者），摄于2023年8月，杨副师长已满93周岁。
我迅速用密语将师后指的命令发送到师炮指，很快就收到师炮指的回电:“经核实，一营共伤三人(营部1人、一连2人)。”
杨副师长看完师炮指的回电后，神情严肃地说:“通知各单位，时间紧迫，马上出发!”
杨副师长看完师炮指的回电后，神情严肃地说:“通知各单位，时间紧迫，马上出发!”
（请看下篇）
目录
（第 一 集）01发起总攻 02第一滴血
（第 二 集）03莫隆通道 04夜半枪声
（第 三 集）05诈弹惊魂 06南下通农
（第 四 集）07梦醒黎明 08误炸之殇
（第 五 集）09苦中带乐 10就地解决
（第 六 集）11甘苦与共 12会师扣屯
（第 七 集）13迎难而上 14铃声破晓
（第 八 集）15口令突变 16火线入党
（第 九 集）17撤军广播 18弹过留痕
（第 十 集）19十连遇袭 20再见高平
（第十一集）21回撤途中 22凯旋归来
作者简介:
刘富超，广东东莞市人，1978年3月入伍，原陆军第41军121师炮兵团榴炮一连无线班战士。于临战前1979年2月调入新组建的121师指挥连。作为师后指通信电台主力参加了1979年2月17日~3月16日的中越自卫还击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