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一二文字(织芷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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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于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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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母校小记

                                                                                  

       12月的这个清晨,醒来。

       江岸码头上一阵阵鸣笛嘶吼,裹着浓烟,氤氲着雾气,从四面汇集而来,升腾着,缠绵着。充斥耳畔的百鸟綢啾,夹着湿润的、与苍林古木暧昧的气息。没错,我回到了这儿。

      这个季节的山城,只是绿得有些收敛,疏朗的黄叶、绚丽的红叶也只是作为些许的点缀。经过一个漫漫长夏的炙烤,燥热已退,添了几分秋的飒爽。云雾缭绕、眠意酣然的缙云山脉,青苔裹缠的林间石径,一壁被爬山虎偷偷占领的青墙,还都是记忆中的模样。梦境里,多少次意之兴起。浓墨泼洒肆意渲染的天空,细雨斜织绵绵倾诉的柔情与怅然,崇德湖澄明如镜的闲适与安然。再次相逢,我哑然失声,该如何措辞记录我和它的相逢?是故作诗意、强说诗行,还是娓娓道来?奈何这颗心静得可怕,激不起半点波澜。

       大学时,每逢阴雨连绵的天气,我总是莫名惆怅,这份清愁积郁在心,非要写出些散发着淡淡哀愁的文字,心中才会冲破阴翳,挣脱滂沱雨幕,等来天朗气清,花娇莺啼。而现在,我是多么怀念那一种自我的表达方式!几年的时间,磨去了我内心深处最锋芒毕露的一角,性情的灵光爬上了斑驳锈迹,那感知一花一草、一木一春的敏锐细腻真的是愚钝了不少!

       我贪恋的,是这里的气息,经浓雾,被经阴雨发酵的气味。这气味贴在你的鼻尖,它是被湿泥腐化掉的那么多鲜亮绿叶的灵气,是被重山的苍天古树环抱不经日晒的一股幽气。以前,每当倚在旧图书室乌黑的铁书架旁,翻开一本潮湿泛黄的著作,看着铁丝网外层林掩映的清幽小径时,这气味,就像是突然从书中溢出,在我的嗅觉中蔓延开来。后来,去拜访抗日战争时梁实秋先生的雅舍故居,屋中木窗红椅,笔洗古砚,先生的遗墨瀚文,无不散发着这味道,潮湿的,厚重的,悠远的气息。

      我沉醉的,是雨季里的况味。一场大雨仿佛是要演绎一个季节的长幕剧,一场久盼的相逢让人内心焦渴。连绵雨季里,你我隔着重山,隔着浓雾,隔着雨幕,脉脉相视,听着雨落在心里的回音,唯有无言的心慌和落寞。这片土地上,每一捧土都是湿润松软的,每一片落叶绝无枯黄殆尽后消失的清脆,每一滴雨也落是得那么不干脆。然而,纯粹果断的是这里的人,他们说话的每个音调都要流转到韵味的极致,绝无刻意的节制。他们爱憎分明,他们的戏谑、大笑和怒骂,都让我这个北方人由衷赞赏。

       这片沃土之上,屹立着风雨百年却新颜焕发的母校。西南大学已逾百年历史,百年的风云变幻,无法改变一批批学者和大师对“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不懈追求。抗日战争时期,老舍、梁实秋、郭沫若等人在北碚兴学育人、弘文励教。此后,吴宓等人又在此跋涉耕耘。于天地的包容中,在文学院这片土地上,灵魂却能得以最大限度的游走。

       青墙朱阁,依偎在两珠金黄的银杏树身旁。一地的银杏落叶恰巧与身后的背景铺展开一幅浓淡相宜的静美画面。银杏落叶没有风尘与卑微之态,它静静躺在自己的一米世界里,优雅从容。树上的银杏叶子也绝无傲慢之意,它们安静得等待着自然的安排,处之泰然。两株银杏树前,鲁迅先生坐在那把太师椅上,记忆中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刀刻的目光消失了,更多的是看透世事的戏谑,先生缓缓吐出香烟的一缕,嘴角留下一笑,额头扬起,他的目光是向天的,谁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吴宓先生的手却有意识的指向脚下的大地。他一席长袍,拘谨而刻板。方形的眼镜框掩不住双眸里深邃的目光。

       至此,忆起他写给挚友陈寅恪的书信:巍然一老挺西南,恍记席前浃笑谈。诗中所述席间的谈笑风生怎么不令人怀叹!半世风雨,世事多舛,文革时,双腿被打断的他躺在坍塌的木床上奄奄一息,皲裂的嘴唇里发出“水,水”的微弱呼声。当时的他穷困潦倒,惟一珍贵的财产就是他放满书架、柜子和桌子上的中外书籍。这些人事风雨都留在了他的《雨僧日记》中,连同他一起埋入了文学院脚下这方土地。

        而今,我只能算作行色匆匆的过客罢了。我想,静静地离去罢。这是适合于我的,人海中不起眼的我是无法成就一道风景的,但我愿意成为这里的一片银杏树叶,一块青石板,一滴秋雨。

                                                              

                                 小楼昨夜听秋雨

       林清玄说:当我们回到生活的原点,还原到朴素之地的生活,那无非是“清罗小扇扑流萤”,无非是“短笛无腔信口吹”,或者是“小楼昨夜听春雨”。这样的原点生活都不能让我心动,繁忙之余,独处片刻,我总渴望时间定格在那样的刹那:小楼昨夜,听,秋雨。


    这个春天要来了,而我却越加渴盼秋天,渴望聆听一场秋雨。


     是秋雨,九月里开始上演的淅淅沥沥的长调,十月后电闪雷鸣的金属摇滚。那一场场清寒,收敛了日光的任性和骄纵,驱褪了所有的浮躁与不安,也赶走了乡间屋檐下热闹的身影。小时候,当我开始拿着锅碗瓢盆满屋子找漏雨的地方,我知道这是秋天到来的信号。当雨点敲击着盆底噼啪作响而不可遏制时,小孩子的心也跟着收紧了:是不该再那么淘气啰。初秋的雨下得绵长,下得无情,秋雨落下,总感觉有人要离去了。记忆中的铺着红砖的小院,雨落得无声无息,雨槽中的雨水仿佛泄洪的小河堤,从四面八方汇集成一股汹涌的溪流向着河沟奔跑。年幼的我牵着母亲的衣角,踮起脚尖越过一条条清透的小溪流,呆呆立在家门口,目送着赴远方求学的姐姐瘦小的背影,也无数次送走了外出打工的父亲。总是在那样的寂寥的黄昏,灰暗沉闷的天地间,看着逝去的模糊背影,我独自咀嚼着一味不知名的少年愁情。


        无数个清寒的秋夜,震耳的雷鸣劈闪着塌侧的玻璃和门窗,我这样的孩子是不敢睁眼去看可怖的夜色的,倾耳去听成为胆大的尝试,雨点是劈天盖地的攻势,裹挟着狂风,我听到的是无力反抗的断残枝丫,慌张而迷途的灰色野猫,被暴风戏弄的铁门。拥着秋凉入梦,一觉醒来,满眼的残枝败叶,无可奈何地散着幽怨之气。


      长大后,尤其是工作以来,我突然爱上了听雨,只是秋雨而已。


      当清秋的天流露出落雨的情绪,我就开始压抑内心的激动和欣喜,这好像是一次蓄谋己久的“阴谋”。我期待着日暮,我默默看着流云黯然,等待着天际收合,当周遭只剩下秋雨,我就开始了自己的极乐享受。我细细消受着这份只有秋雨才能带来的凉意,其于肌肤,触感中有玉的澄明和润泽,玉的微凉,这是令人惬意的,最令头脑清醒的温度,这份微凉传递到人心就变成了一种无以言说的沉静,它沉淀了一切的繁琐杂乱,清空了所有的欲望。拥着一席厚被,心中空空无一物,脑中空白得只有秋雨滴滴哒哒落在玻璃上的节奏。谁家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母亲召唤孩子回家的叫喊声,缥缈而真实,这就是我所期待的朴素之地,这样的秋雨里如果能有几捆青苔上的湿柴,几缕缥缈的青烟,一个匆忙赶回家中与亲人团聚的行人,就真的就是我心驰神往的梦境。


      秋雨天,是最适宜读书的,它自带着诗意。斜倚在沙发里,随手拉来手边的一本书,随意打开书中发潮的某一页,目光随便落在哪一行,都能入得境,灵魂都能轻松跟着文字上路。耳边的秋雨浅吟低唱着,脑中每每不禁闪过那江南美如芙蓉的容颜,那极富柔情的羁旅过客,“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在江南朦胧的雨季里,流转的雨纸伞下,迟暮的女子是否等来了归人?久久怅然,流连于这份耐人寻味的错位的美感。


      声声秋雨,细听来,蕴藏着多少爱恨情仇。就是那样的清寂,就是那样的静然,酝酿出了那么多令人动容的哀而不伤的故事。寒蝉燥,秋雨歇,长亭外的他挣开了红颜的纤纤玉手,闯入沉沉楚天,又是十几年的漂泊流离,又是仕途无望的买酒欢笑。一生放浪不羁的七变死去,送他的除了十里长街的红颜,还有阴翳不散的秋雨。就是那条秋雨潺潺的小路,阵阵寒铃催赶着艰难跋涉的御马,车辇中的玄宗蹙眉哀叹,心绪追觅着九州之外的贵妃,玉钿委地的马嵬坡,那日是否也是一个秋雨天呢?


        收敛思绪,让心灵归于平静;没有秋雨伴唱,难道就不能在内心酝酿出一个静明的秋雨天?如今想来,听雨的不同滋味,其实是心灵成长的一种隐喻。我所钟爱的秋雨,在人生壮年、人生暮年听你,又该是怎样的情思和况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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