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看戏

山里的孩子
创建于2023-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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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年除夕最难忘的事情,当属除夕看戏。那是新会粤剧团送戏下乡,在大泽镇潮透村潮透会堂为村民上演《南唐后主》。

     粤剧在南粤大地已经风靡了几百年。在我的印象当中,它与老人是分不开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奶奶每当得知村文化室里那台黑白电视上有粤剧播出,必然会欣然前往。夜色中,年届60而已经非常苍老的奶奶正在操持家务,听我来报,马上把双手往围裙上一擦,拄根木拐杖,驮着背,一路小跑地穿过四条小巷、三个晒谷场赶往文化室,拐杖点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急骤的钝响……此刻念及,我的脑海里突然清晰浮现了一个词语,那就是——奋不顾身。

     “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全船里几个人不住的吁气,其余的也打起呵欠来。”我小时候陪奶奶看戏,自己从没有认真看进去。躁动的、猎奇的心态已被大文豪鲁迅先生揭露无遗。

     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看戏,竟然已是年近半百。

     吃过年夜饭,我根据朋友提供的地址,导航来到大泽镇潮透村。穿越过灯火辉煌的村牌楼、行道树上张灯结彩的村道,在灯火最暗的地方,赫然望见“大泽会堂”四个红色大字。那是一座简朴而高大的上世纪60年代的建筑物,只有一层,但是楼高有六七米,大堂面积有三四百方,那可是真正的“会堂”。光是站在高高的木门槛外面,你就已经可以轻易拼凑起这里面曾经发生过的波澜壮阔的故事。

     临时搭起的钢架构戏台有两米高。在上面的表演的演员穿着高底靴,穿着整套的宽大的鲜艳戏服,扮相出彩,所以在离大门口很远的地方你就已经可以看见他们——而且,你会产生一种崇高的美感,脑海里呈现的是高大为美的传统审美理念。

     戏曲名为《南唐后主》,但是或许是因为性别、心境决定的视角原因,我的注意力放在了旦角小周后身上。她为了保存夫君的诗稿,几经挣扎,忍着内心的愤恨和恐惧,强作欢颜,为宋太宗表演歌舞。“你流一滴泪,我便烧毁稿一张。”丑脸的宋太宗一边贱笑,一边端详小周后的面部表情……于是,被剥去凤冠霞帔的小周后疯狂起舞,舞影零乱,让人悱恻、悲愤、不忍。

      此时台下锣鼓急如乱雨。敲大锣的是一位大叔,目测有60多岁,吹萨克斯的也是一位中年大叔,敲扬琴的也是一位中年大叔。他们聚精会神,一通吹打。突闻“当”的一声,几乎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只余一缕萧笛之声,幽咽悲吟。这让我注意到乐师队伍中一个年轻人的背影,那是一位梳着长长辫子的姑娘,她坐在“掌板”之位。她统管着好几样乐器,还要时时留意面前谱架上的曲谱。她手忙脚不闲,但是却气敛神聚。她一边侧身凝视着台上演员的表演,揣摩着她的节奏,一边双手提着鼓槌,丝毫不差地精准发送鼓点,整个乐队的乐师都用余光盯着她,追随着、配合着,马首是瞻。于是,一套好戏就在演员、乐师的互相配合之下,呈现在观众面前。

      台下的观众,以老人为主。当晚现村委提供了塑料红凳一百张,几乎坐满。有坐不住的壮年男女数人,欢天喜地到处乱串的孩童数名,端坐认真看戏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们面部表情本来不丰富,也没有喝彩声和评论声,但是,他们一直坐着,一直盯着,可以证明他们内心是欢喜的。他们没有刷手机,也没有打电话,这跟台上投入演出的演员们形成了最高度的默契——这就是一种最珍贵难得的遇合。有一对老夫妇,直到散场才走,男的拄拐杖,女的扛着一张靠背木椅子,让我想起了很多温暖的事。

      大堂旁边有侧室相通,于是,演员们的后台也在我的视线之内。白炽大灯泡、大大的镜子、长长的竹竿、攒珠的纱翅……我静静地观赏,不敢出声儿,怕被训斥。但是演员们见到我之后,都冲我一笑,表现出友好的态度。我大着胆儿去接近他们,因此也捕捉到了一些精彩的瞬间。有演员在背唱词,有演员在穿行头。行头穿脱非常繁复,但是他们穿脱之间都非常耐心,一层一层地套上,又一层一层地脱下,最后还把行头第一时间挂在竹竿上,好好保护。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抽烟,已经没有戏份的演员完全卸下行头,卸了妆容,露出了寸头、大背头,套上了夹克、牛仔裤,让人不仅恍惚了起来,不知今夕何夕。还有两个卸了妆的男演员,搬张椅子坐在台下看自家人的演出。

     因为我之前认识新会粤剧团的一位旦角,所以我轻松地同时也忐忑地跟现场一位生角套上了近乎。他高鼻隆额,扮相俊美,声线清亮,是不可多得的粤剧人材。他说他三十来岁,是湛江曲艺学院科班出身的,不是业余的。“但是唱戏目前只能是一种兴趣爱好,我平日要打些散工的,剧团有演出我就回来。”说罢,他眯上眼睛,点燃一支烟,我便不敢再问这个话题。我问他,抽烟不会倒嗓子?他笑一笑,说,有的人喝了烈酒,声音更响呢!单用一个“响”字评价音色,是一个很传统的说法,让我瞬间见到了他对传统的怀念和坚守。他还告诉我,箱子上面搁着的神台是用来供奉华光祖师的,“我们逢演出必祭拜华光师傅,让他保佑我们演出顺顺利利。”

    李后主“寿诞”之后,曲终人散。没有鲜花,也没有谢幕,但是欢乐和感动却留在了有心人的心里面。我衷心感谢新会粤剧团给我带来这么新奇而又深刻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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