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葵花 80x100cm 1975 卫天霖
重返母校~1982卫天霖遗作赴日巡展
1982年4月至1983年4月,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中国驻日使馆、中国美术家协会、中日文化交流协会等主办,卫天霖遗作57幅赴日本东京、太田、仙台等地巡展,时间长达一年。
《卫天霖遗作展》请柬
沉寂了半个多世纪,随着国门重新打开,卫天霖油画艺术终于得以回到他母校的国度巡展,为中日友好做出积极贡献,这本身就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文化事件。
图为当年《卫天霖遗作展》在东京艺术大学筹展情形。
1982年5月29日《卫天霖遗作展》在东京丸之内画廊开幕。
开幕式当天来宾参观盛况
展团主要成员在展览现场合影,前排左起:阿老、江有生、胡瑜夫人、卫迹、末田利一、柴原睦夫(?丸之内画廊经理)
《卫天霖遗作展》在东京、太田、仙台三地巡展图册展介
太田市巡展留影(前排拄杖为末田利一)
末田利一(左,东京艺术大学名誉教授)与刘荣夫先生(二人都是卫天霖在北平艺专的同事和朋友)在策划并促成这次巡展中起了重要作用。他们也证实了卫天霖先生在日伪统治时期,拒任艺专校长、不开会、不参加升旗仪式,坚守了民族大义。
展览在日本画界引起强烈反响,《东京新闻》《朝日新闻》《读卖新闻》《艺术周刊》等各大媒体纷纷报道并给以高度评价,卫天霖先生被誉为“中国油画的卢梭”,中国油画“当代一人”。他当年的一些日本朋友和同事,房东后人等也纷纷属文或发表言说,读之令人感慨。
世事沧桑,回望《卫天霖遗作展》赴日本巡展,转瞬间又过去了三十六年。我试图寻找当年举办画展的丸之内画廊,已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网上也查不到,只有这名为丸之内的地铁站,怎么看也不像个交通枢纽,倒是更像“老佛爷”或“劝业场”那样的大型百货公司,莫非这就是曾经辉煌一时的“丸之内”?——日本的高端画廊通常就在这类大百货公司上层。言语不通只好留作悬想。
这幅《芍药》和留赠太田、仙台的两幅作品(见上集)一样,属于卫天霖中晚期(文革前)风格成熟的代表作,同他的毕业自画像、以及留作范画的两幅素描一起,永远留在了他的母校。
芍药 61x73cm 1963 东京艺术大学美术馆收藏
东京艺术大学校门和美术馆外观 2018摄
自李叔同等前辈开始,一百多年来,从东京美术学校(东京艺术大学)陆续走出了一大批中国油画家,撑起了近现代中国油画史的半壁江山。
李叔同(1880-1942)自画像 1911——这是东京美术学校的传统,每位毕业生都要画一幅自画像留作纪念。
在东京美术学校诸多中国校友中,卫天霖无疑是佼佼者,他完全可以代表二十世纪中国油画曾经达到的高度和深度。在隆重纪念卫天霖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之时,我们对培养了这位杰出的中国现代油画家的东京美术学校和藤岛武二先生深致敬意!
卫天霖和丁衍庸的自画像 1920年代
东西方文明交汇的窗口~浅谈中日文化艺术交流
佛教东来 临摹于平山郁夫画展 1979 孙大志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国家像中日关系这样密切、悠久,又这样复杂和诡异多变。对于上千年的中日文化交流史,以我的寡闻陋见略举一二。在文学艺术、宗教、政治等领域:早期就有日本遣唐(明)使、鉴真东渡;从诗仙李白到现代作家鲁迅,都有日本朋友。文学从《源氏物语》到村上春树;电影从《追捕》到动画片,都在我国影响很大。现代汉语中的很多词汇包括“**主义”一词都源自日译。更不要说章太炎、孙中山、周恩来等一大批革命家都曾在日本活动起事。
为表示日中友好,19**年鉴真大师像被迎回扬州大明寺供奉。摄于2005
近一个世纪以来戏剧音乐交往尤其频繁,尤其在中日关系升温的时候。从梅兰芳1919、1924两次赴日本演出,到1999年梅葆玖访日,八十年间中日关系经历了酷烈的历史悲剧,但这一世代交往还是延续下来,具有象征意义。1955年,日本歌舞伎国宝级艺术家市川猿之助、中村*右卫门等来京演出《劝进帐》等名剧,受到艺术界热评,当时虽年幼至今记得这些很酷的名字。
歌舞伎《劝进帐》
多次来华演出的音乐大师小泽征尔更为为国人所熟悉。
1970年代末小泽征尔访华演出(银屏速写 )孙大志
再说书法美术方面:早在平安时代(794-1192)的“平安三笔”,其中有号称“日本王羲之”的书僧空海和嵯峨天皇,可看出日本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和书法经典学习掌握的程度。今天日本的书法教育普及到儿童,民间书道院也不时举办展览,颇为郑重其事。
空海墨迹
吴昌硕在日本的崇高地位恐怕任何一位近代书画家都无法相比,这个展览同期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和朝仓雕塑馆等三处展出,足见日本对吴氏景仰之高、收藏之富。
东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 2018
从五十年代日本美术就陆续来华展出,画僧雪舟等扬(1420-1506)、“画狂”葛饰北斋(1760-1849)以及日本南画院等都曾在北京举办展览……。五六十年前外展虽没有今天这样多,但也着实看了几个日本的好展览,每个展览几乎都能在美术圈里引起不小的兴奋刺激。如1959年丸木位里、赤松俊子的水墨巨制《原爆图》在帅府园展出,从惨绝人寰的内容到强烈新颖的形式,都令中国观众感到震撼,可以说对周思聪、卢沉等新国画人物画的形成有着相当影响。
周思聪与丸木位里夫妇合影
矿工图 周思聪 卢沉作于1980年代
1973年,文革尚未结束,田中访华中日关系正常化,遂有葛饰北斋画展在北京展览馆举办。那些线条锐利、造型强烈夸张的人物形象十分感人,引发浓厚的兴趣;四十五年后又邂逅于东京展 ,叹服其感觉之敏锐,技艺之精能全面,现代亦为之罕有,不愧为浮世绘一位杰出代表,当年欧洲为之倾倒岂是偶然?
临摹葛饰北斋画展作品(部分) 1973 孙大志
经历十八世纪的“(荷)蘭学”、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明治维新,日本文化兼具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近现代文明的优长,作为中转站,为我们学习西方提供了直接与间接经验。日本人强学善化的创造力使其在西洋画与传统日本画的夹缝中逼生出新日本画。
临摹东山魁夷展作品(部分)1978 孙大志
1978年以后国门渐开,横山大观、东山魁夷、平山郁夫、加山又造等新日本画巨擘先后来华展出、写生或讲学,对于封闭已久的中国美术界,可谓振聋发聩耳目一新,他们讲求色彩与形式、融合东西、善学力创的精神为我们补上了重要一课。起码在多年闭塞的我看来十分醒眼,据说为了画出山的“黛色”,竟然把昂贵的石青烧成炭粉,这种为达到表现目的不惜代价的精神也令我叹服。
此外,平山郁夫先生还捐资改善中国美术馆的展览条件和敦煌的保护,这是中日两国民间友好的感人事迹。
上世纪七十到九十年代中日书法交流比较频繁,有森鸥外等著名书家来华展,其中少字数等书法形式或多或少启发催化了七、八十年代中国现代书法运动。
从负面看,从徐福到倭寇,从甲午到抗战……古往今来中日又是一对夙世冤家。历史上要彻底征服一个民族,必要毁灭她的文化,我们当然不能忘记当年日寇疯狂毁坏掠夺中华文化,造成整个中国文化知识界大劫难大逃亡的苦难历史(详见岳南著《南渡北归》湖南文艺出版社);
1937年7月29日,日军炮击天津南开大学图书馆,使成为一片废墟,这是蓄谋已久的毁灭中华文化的暴行,比起后来八年间犯下的罪恶,和中华文化所蒙受的巨大灾难和无可弥补的损失,这只是个小小的序幕。
在伸张正义记取历史教训的同时,我们也知道,唯有文化可以消弭战祸,化解民族间仇恨。而以爱国为名煽动极端民族主义情绪,除了加深民族隔阂与仇恨,更妨害我们打开眼界,阻碍自己的发展。理性客观地看日本,不说别的,单是诺贝尔奖,近十五年日本平均每年拿一个;国民素质世界第一;日本的现代化实践经验对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巨大助力不容忽视;其科技文化对我们社会与日常生活品质的积极影响也是不必讳言的。知彼才能知己,闭目塞听只能自误误国,要把民粹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煽惑与真正的爱国自强区分清楚。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涌现出高桥由一、山本芳翠、原田直次郎、浅井中、黑田清辉、藤岛武二、安井曾太郎、梅原龙三郎等一大批杰出的洋画家。
鞋匠老爹 1886 原田直次郎(1863-1910)可以看出早期留欧画家(田园留学德国慕尼黑皇家美术学院)努力掌握纯正油画技法所达到的程度。
黑扇 1908 藤岛武二
日本洋画家在学习掌握纯正的油画技法前提下,创造民族风格的方向非常明确,并取得了很高成就,藤岛武二以及安井和梅原就是优秀代表人物,后者在我国知名度似乎更高。旅法画家藤田嗣治(1886-1968)、佐伯祐三(1898-1928)也都曾经在二十世纪的巴黎画坛别放异彩,藤田嗣治更具有世界影响。可以说,以东方人学习油画这种完全不同的方法理念,在这方面,日本是相当成功和成熟的。
安井曾太郎(1888-1955)作品
男裸 梅原龙三郎(1888-1986)梅原是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入室弟子,画中可看出这一师承关系。
藤岛武二纪念像(远处为安井曾太郎像 )2018摄于东京艺术大学
最后说点题外话:有种看法,以为日本的油画不够正宗,而留日学生更等而下之;还有论者说他们是在造型能力上打了折扣的表现派云云(大意),总之不如留学欧法的学生,我最近看了中央美院的《先驱之路》早期留欧展,感觉未必尽然。诚然,对于油画传统日本只是“二传手”,但未必就不“正宗”,这是一方面;另外也还有其便(bian四声)宜有益之处,那就是他们的学习经验。传递这种学习经验,卫天霖和他的老师藤岛武二就是很好的例证。能在上世纪初留学东瀛,并有幸得入藤岛武二这样艺术造诣精深、通晓同情汉文化,又致力于油画民族化的明师之门,是卫天霖之幸,也是中国油画之幸。这位老师用自己的探索实践为年轻的卫天霖指引了一条明路,提供了宝贵经验。可以说,在实现油画民族化之路上他是藤岛先生的接力者,卫天霖的油画中国风可看作是乃师东方(主义)艺术思想的延续和成功实践,他没有辜负老师的栽培与厚望,这对师徒的遇合也演绎了中日美术交流史的一段佳话。
卫天霖先生是中国油画百年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性人物之一。他的油画是中国的——民族民间艺术和文人风骨构成了他的文化基因,在作品中大胆吸收了民族民间的装饰色彩之美,饱含着深挚的精神寄托;他的油画是现代的——他掌握并化用了印象派的色彩技法、后印象派特别是塞尚的现代绘画理念;他的油画是色彩(至上)的——他透彻地研究了油画的本质,以毕生精力专注于探求民族的色彩造型语言,形成了既富于装饰性又有空气感、如书如锲、斑斓异彩朴厚苍茫的独特艺术风格,创立了一套完整的色彩体系。他的作品已成为我们自己的经典,代表了20世纪中国油画达到的高度与深度,立于世界油画长廊也毫无逊色。
四十多年前,卫天霖先生对他的学生朱彦光说过一段很有预见性的话:“油画当然也可以用来画历史画,通俗画,宣传画,但(真正的)油画要被大家认识,在我国还要四十年。”卫天霖先生也因此偏离了主流而长期处于边缘化地位。我们今天纪念他就是为了重新认识、深入学习研究、充分利用他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丰富和发展中国油画。
大道~卫天霖先生像 120x180cm 孙大志 2012
录拙作旧句《怀卫老.1988-》作为结束,字虽不好谨寄寸心:
后土东瀛共筑基(汾阳有后土圣母庙),杏花春雨酒香迟(汾阳产名酒“杏花村”汾酒)。雄风堪副真山骨(雄风即卫风,傅山别号真山),孺子幸逢甘霈时(卫天霖字雨三)。熔铸东西烁今古,斑斓异彩几人知?劫灰落定残瑰宝,修炼百年一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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