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杨多杰先生在去年十月说,几次到西方朋友家做客,拿一份祁门红茶当伴手礼,主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后来我也送过他们一些绿茶或乌龙,人家当然也是表示感谢,但那高兴的劲头儿远不能和收到祁红时相比。由此我就体会到,祁门红茶在西方人心中有别样的地位。既然是外销名品,那旧时经营祁红的商家,一定得给自己来个洋范儿十足的商标吧?还真没有。赶着这金秋时节,就聊聊我遇到的一件祁门红茶古怪商标。
大致是2010年前后,笔者在上海老文庙市场里,收到一张民国时期上海汪裕泰茶号出品的祁门红茶包装纸,长400mm,宽240mm,绿底白字十分醒目,上面明确标出了注册商标——卢仝牌。
众所周知,卢仝是中国唐代的著名诗人,他写作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更是脍炙人口的茶诗,千百年来为爱茶人广为传诵: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这些诗中的金句,时至今日还常常出现在各类茶叶包装之上。卢仝也因这一首茶诗,被后世尊称为“茶仙”,与“茶圣”陆羽并肩于中国茶史。汪裕泰的祁门红茶,为何要以卢仝为“代言人”呢?有什么别的缘故吗?
原来,上海汪裕泰茶庄到了民国年间,已发展成为上海滩第一大茶庄。1928年,买卖传到了汪振寰手中。这位少东家曾到日本留学,眼界心胸更为开阔。接手后不久,汪振寰发现店里红茶的销售额一直做不上去,这事儿让他心里挺别扭。汪振寰想起了自己在海外求学时,遇到的西方人都很喜欢红茶。于是他盘算,既然红茶在国内市场推不动,那可以去海外市场走一波。上海作为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在茶叶外贸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上海红茶出口,在1864年至1887年的这23年里,一直居于各类茶的首位。可当汪振寰准备下场卖红茶时,他突然发现红茶生意没那么好做了。因为中国红茶出现了两个强劲的对手——印度和锡兰。早在1839年,也就是鸦片战争的前一年,印度和锡兰就开始了红茶的海外征途。最初这些国家与中国的实力相差悬殊,但是不久之后,局面发生了变化。印、锡红茶在英属东印度公司的大力扶植下,讲究科学栽培、机械制茶,提高品质,并可免税自由出口,发展极其迅速。当时的上海茶叶出口,清政府不仅不加扶植,反而征收各种名目赋税,其总和相加占生产成本的36%至50%,生产之外的成本陡然上升,极大阻碍了中国茶叶在海外市场的竞争力。中国红茶,终被反超。到了汪裕泰茶庄想做红茶生意的民国年间,中国红茶已基本被排挤出欧美市场了。
但经过观察之后,汪振寰发现中国红茶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印度与锡兰主要产的是红碎,他们的红碎茶工业化程度很高,成本低而稳定性高,中国茶拼不过。但中国的工夫红茶,却具有相当的竞争力。所谓工夫红茶,就是因加工精细颇费工夫而得名,属中高档红茶。外国的红碎茶,靠价格低取胜,我们的工夫红茶就靠质量高赢人。大宗市场丢了,但高端市场上,中国红茶却可以扳回一局。
1934年,汪裕泰茶庄开始正式经营外销红茶。当时的拳头产品就是大名鼎鼎的祁门红茶。既然是走高端产品线,那就不能是原材料出口,而需打造自主品牌。《卢仝牌》祁门红茶,由此应运而生。以茶仙卢仝为商标,意在彰显中国茶深厚的文化底蕴。喝一杯中国茶,不仅享受了香甜的口感,更品尝了文化的滋味。这种独一无二的文化感,是印度与锡兰红茶永远无法填补的短板。
当年汪裕泰茶庄的卢仝牌祁门红茶,分为一磅装与五磅装两个规格。其中一磅装是马口铁印花。
五磅装则是木箱外贴花纸。前文提及的那张卢仝牌祁红的包装纸,就是五磅上所用。一杯茶汤,给人带来身心愉悦的双重享受。中国茶的魅力,一半来自鲜美香甜的茶汤,另一半则是来自背后独特的文化底蕴。品饮祁门红茶的外国人,何尝不是在品味中国茶文化呢?
照此说来,虽然时间过去了近百年,但像卢仝牌祁门红茶那样将中国传统文化融入产品的做法,也还值得如今的茶行业学习与借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