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生物学的研究揭示了身体、大脑、人际关系和环境之间相互循环的动态关系。本章聚焦于贯穿整个家庭生命周期的神经生物学和人际关系的相互作用。
社会脑
神经生物学的研究深刻地指出了我们的社会属性:通过和他人的联结我们的大脑得到发展,我们的成长需要联结。神经科学也强调了情绪在我们基本功能中的重要性;“情感神经科学”研究了作为生存进化过程的情绪。
研究显示,从出生到死亡,我们的健康兴奋需要他人的帮助方可形成,相互依赖对人类机能至关重要。神经科学家发现社会排斥会诱发大脑中的躯体疼痛中枢。实际上,对我们的祖先来说,社会排斥相当于判了死刑。
人类生来就会读出他人下意识的意向和动机。这样的交流基本上是非语言性的,主要是通过观察别人的表情和眼神来进行。个体能通过自己大脑的疼痛中枢感受到他人的痛苦,这种深层的交互性对健康有积极和消极的影响。积极的人际关系和社会支持与身体和情绪的健康相关;不愉快的或有害的关系对健康有不良影响。孤独感与免疫功能低下和疾病相关。
神经科学家发现先天因素和后天因素是相互关联的,人脑会因为学习而改变。这种改变在神经元间的联结和基因两个层面发生:经历影响着基因的表达,这一过程叫做表观遗传学。大脑神经细胞的发育是通过与养育者的互动而发生的,因此早期的经历对婴儿大脑的发育至关重要。与他人的相互联系对大脑的影响持续终身。
大脑:基础
三位一体的大脑是由脑干(爬行动物大脑)、边缘系统(哺乳动物大脑)和新皮层(人类大脑)组成的。
脑干、边缘系统和皮层通过在大脑区域之间的多重连接和反馈回路相互联系。绝大多数的人类活动——情绪、行为和思想——并不是仅在大脑的一个部位”点燃“,而是反映在相互联系的活动环路之中。
边缘系统就是情绪脑,它的核心是杏仁核,当感受到威胁时发动”战斗或逃跑“的反应,杏仁核始终在监视着危险。在强烈的情绪威胁下,杏仁核就会”劫持大脑“。在内脏(心脏和肠道)和脑干的往返之间联系着迷走神经,参与对”危险还是安全“做出评估和反应。根据多层迷走神经理论,当”敏捷的迷走神经“—较晚进化而成的迷走神经系统的组成部分-认为安全的时候,会给身体和脸部的肌肉以信号,令其放松并与他人接触。如果探测到时危险信号,那么杏仁核战斗或逃跑的反应就会通过交感神经系统而激活。如果感觉到危险是威胁生命的,且没有逃脱和击败对手的可能,这时更为原始的迷走神经就会占主导,并且产生”僵住“反应,包括:晕厥和解离。
当这些过程在意识之下自动运行的时候,人类便能够进行更高级的大脑过程。我们的前额叶大脑皮层可以自动运行,并且与边缘系统交互作用,稳定杏仁核,进行思考。前额叶皮质可以抑制杏仁核的活跃性,并且使得我们可以深思熟虑、自我调节、随机应变、充满激情地应对。这种前额叶的能力被训练的越多,从前额叶皮质到杏仁核的神经纤维就会生长越多。那么,当一个急需迅速反应的时刻到来时,人就能更快地冷静下来并进行思考。
人类具有两个大脑半球,左半球擅长逻辑、语言、线性思考和细节;右半球主管情绪、细微的差别和整体知觉。胼胝体连接着两个大脑半球,使得对生活经历的完整叙述得以实现。对这一过程及大脑生命的其他领域来说,整合都非常关键。
情绪和共情
我感故我在
各种情绪就是身体的状态;当这些身体的表现被看到和命名的时候,各种情绪就出现了。大脑表现了一种双向的输入和影响。迷走神经携带着信息从心脏和肠道来到大脑,将字面的意思转为“直觉”和“心碎的感觉”。岛叶主要表现内感受,了解一个人躯体内在的状态,并且感知自己和他人的痛苦。前额叶皮质能够迅速识别并命名称之为情感的这些躯体感受。一些人不能够命名他们的情绪,识别他们身体上的表现。这称之为述情障碍,可能会严重地损害人际功能和个人健康。
共情的神经生物学包含了几个方面:
首先是共鸣,是一个可以感受到其他人感受的自发过程。情绪传染——当家庭成员之间起冲突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之前,就对彼此的情绪相互识别和做出反应。在一个循环过程或恶性循环中,每一个反应都可能强化他人的反应,会使每个人痛苦的程度升级。相反,协调而积极的反应可以平息情绪,促进良性循环的形成。
共情的第二个成分就是认知共情,即有意识地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问题。
第三,共情要求在自己和他人之间保持界限的同时,与他人产生认同。当一个人看到其他人痛苦时,他大脑中的痛苦中枢就会被激活,但这并不是完全重合。大脑本质上能知晓自己与他人的区别。这种重要的自我分化或所谓健康的界限,能够在与他人的共情连接过程中不会失去自我。
最后共情要求一个人不要被他人的痛苦弄得不知所措。
应激和创伤
当危险严重或处于慢性状态时,缺乏照料或时断时续,或情感协调性和依恋关系扭曲或难以获得时,应激反应就会变得过于活跃。人类由于进化的优势善于处理急性而短期的应激。然而人类常常生活在慢性的应激当中,并且长期的应激会损害免疫系统。
创伤特别时人际关系创伤时对于人类而言最为有害的应激形式。严重的虐待和忽视影响幼儿大脑的发育,并能引起长期的认知和记忆损害,也会影响自我调节和社会接触的能力。创伤性的记忆常常保持在大脑的内隐记忆系统中,这一系统在出生以后就会在意识知觉以外存储记忆。内隐记忆-无论时创伤的还是非创伤的事件-在右半脑进行加工处理,并且可以影响到一个人目前的状态,即便这一事件并没有被意识到。
应激和创伤常常产生于一个家庭所处的更大的背景之中。贫困、战争、生活在一个充满暴力的街区、或者经历歧视,都对人有不良影响,即便对于依恋关系良好的父母和子女也是如此。
习惯和改变:神经可塑性和人类适应
人类时具有习惯性的动物。
人类同样也是善于改变和适应的生物。成年人在一生中神经可塑性和神经再生都是可能的。为了使成人的神经可塑性更好的发展,我们需要接纳新的体验,学习新事物,关注和锻炼自己的身体和心理。
神经可塑性使我们人类功能当中弹性的基础,对于心理治疗中的改变,夫妻和家庭治疗中的转化都是如此。为了形成新的习惯而克服旧有的习惯,集中练习非常必要,因为新的神经网络不断重复激活就会形成新的默认反应。如果我们不断培养并且接纳新的的各种可能性,神经可塑性和大脑的发展,特别是前额叶皮质,就会持续终生。
文化和大脑
人类大脑在生物性方面已经做好了接受文化的准备,并且被文化所塑造。无论是知觉,还是自我概念的神经生物学联系,文化都影响着大脑的发育过程。
西方受试者的自我概念,聚焦于独立的自我-他人这一观点;
亚洲受试者聚焦于相互依赖的自我-他人的观点;
非裔美国人的文化中,自我和家庭的概念包括一个广泛的人际网络,包括亲属和非亲属,一个谚语来表达--“因为有我们,才会有我”。
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的移民会产生神经生物学方面的各种挑战,因为离开了塑造一个大脑的环境:文化休克就是大脑休克。持续的对新文化的“选择性适应”过程,不断重新塑造着大脑,因为移民找到了创造性地“建构他们所需要的通达两种文化的桥梁”的方法。
互联网和它的分散注意力的特点重新塑造着我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导致更大程度的注意力分散和多任务处理,更少有深层次阅读和持续的注意。
神经生物学和亲子互动
婴儿并不是白板,他们生来就有独特的遗传潜力、气质和局限。孩子的大部分遗传潜力随后就会被经历所塑造,因为遗传和环境是相互作用的。
父母和婴儿持续地进行着非语言的互动,一方的行为引发另一方的行为。研究发现亲子之间有70%的时间是不匹配的和不同步的。关键是在不匹配之后发生的事情:修复。依恋良好的婴儿和父母会修复他们的破裂和不同步的时刻,而共同回到同步的状态。这些协调中的成功修复,使得孩子能够发展出自信感和掌握人际间关系的修复,这对于一个健康成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能力。
婴儿生来具备依恋的能力,主动参与到与父母的依恋互动当中。成人对婴儿的痛苦会做出反应并且去安抚(一个双向调节的过程),婴儿的大脑所发展出的结构最终使得儿童学会自我调节,这是父母安抚作用的内化。随着儿童儿童的成长,协调、依恋和情绪调节这样的右脑过程逐步发展。
在健康的关系中,父母在面对当前超负荷的应激,或者因为挣扎于当前的困境,而激活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内隐记忆时,也可能下意识地于孩子发生冲突。当重新体验到无助感和孩子式的暴怒,或面对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形时,父母可能会退行到像一个乱发脾气的小孩。为了修复与儿童的关系,父母应该让自己的反应先平静下来。在争吵之后反思性的谈话时值得提倡的,因为父母和孩子可以重新反思他们的反应性并且修复他们的关系。
青少年的大脑:家庭周期的挑战
青少年时大脑迅猛发展和转变的第二个重要时期。
在青春期里面情绪强度和反应性增加,伴随着性冲动和对浪漫关系的兴趣的增加。冒险行为、寻求感官上的刺激,以及对同伴影响的敏感性也显著地上升。在青少年后期,前额叶皮质的变化能够发展出更强的情绪控制和执行功能。
渴望独立的愿望往往胜过青少年自我调节、周密思考、计划和正确判断的能力(这些都是前额叶的功能)。在亲密的,没有冲突的家庭中,权威式(严格的、温暖的)养育方式可以培养青少年的自主性和连接能力,令青少年表现最好。
家庭生命周期的这个阶段可能充满压力,特别是对于那些应对挑剔或违抗的青少年的父母来说。神经可塑性和以弹性的方式应对变化多端的环境,这样的反应使得关系弹性变得可能。与父母之间演化发展的联结(伴随着更大的自主性)刻画出了健康的青少年,而不是与父母激烈的分离。青少年把联结的需求转向了同伴群体。
成人期:神经生物学的成熟性和弹性
前额叶皮质在人的一生中持续发展。这些变化使得人类随着年龄的增加而不断成熟。在大脑正常的成熟过程中,前额叶皮质会发展出对活跃的杏仁核更好的控制;通过有意识的训练,这种影响可进一步增强。
自我调节和自我安抚(通过与父母的二人调节过程和在儿童期及青春期与他人的互动而获得)是成人情绪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识别和命名一种情绪,看出身体的表现并且标识这种情感,给予了一个人去塑造它的能力——我们通过“命名它而去驯服它”。命名激活了前额叶皮质,这种自我调节称之为“由内到外的养育自己”。
对自己和他人共情的技术是成人期情绪和社会智能的关键。
而在关系性全身聚焦中,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全然的接纳,给这种由内到外的养育创造了一个安全的空间。
神经生物性的成熟与家庭系统分化的概念相吻合,分化需要一个人自我调节,于是他可以以一种非反应性的、深思熟虑的、富于同情心的方式与他人相处,以一种平静的方式用心应对,同时不会丧失自我。
如果一个人在某人人际境遇中过度反应时,那么当前人际关系中的灵活性会受到损害,因为杏仁核中旧有的内隐记忆被激活了。个体(和人际关系)的过去会萦绕在当前的境遇中。修通与自己的原生家庭未完成的事件,能够将一个人从自动反应的旧有模式中解放出来。
依恋研究发现,对于自身童年有一个连贯的叙事,加入积极和消极的看法,整合想法和感受,可以预测孩子未来的安全的依恋关系。
亲密的伴侣联结
成人的爱情关系强烈地表达着与他人联结的需要。长久的伴侣依恋关系由(垂体后叶)催产素和加压素所驱动。通过研究那些被抛弃的人,发现他们大脑的放电模式就像是毒品戒断反应一样。浪漫的爱在脑中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在某些时候(大约18个月左右)就会以更加理智和现实的方式对待伴侣。
不幸福的爱情关系中的长期消耗与发病率和死亡率相关。夫妻关系越幸福,那么配偶之间就会彼此越相像 。握着爱人的手,会减轻躯体疼痛的体验。相反,不幸福的关系有害健康,就像孤独一样。
成人爱情需要一个联结-失联结-重联结的循环往复,安全的成人配偶依恋包含很多失调的经历,幸福的夫妻有冲突,但是他们经常能很好地修复。暴怒或弥漫性的生理唤醒会干扰清晰思考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希望被配偶理解的基本需求,驱动着反复促使配偶理解自己痛苦的努力行为。这些努力可能失败,因为受伤害的配偶的愤怒和充满指责的语气,导致对方产生防御性的反应。学习不带攻击性地讲话和没有防御性的倾听是成功关系的关键。
共情是修复的关键。被体会到感受能使一个人放松,被配偶从情绪上接纳,从而放下自己神经生理性的防御。被体会到的感受的一个机制就是目光接触,从爱人的眼中看到自己被爱慕与肯定。
老龄化的大脑和老龄化的家庭
当年轻人和变化中的大脑一起探寻新生活的时候,作为中年甚至老年的父母也需要相应的调整他们的期待和行为。对年轻人的父母来说,认识到并且被迫接受他们的孩子现在不需要自己的建议和引导,可能会非常困难。
丧偶式一次创伤性的打击,影响着尚健在一方的健康和寿命,并且也是一个神经生物学方面的损失,因为大脑已适应的亲密环境没有了。伴侣、朋友和亲属的死亡带给老年人的孤独使得他们失去了健康功能所必须的各种社会 支持。疾病带来的丧失使整个家庭陷于无力之中。利用关爱-联结系统,能够增进老年人及其成人儿女的健康。
对临床工作的启示
心理治疗常常挑战来访者熟悉的行为模式、信念以及生存策略。深度的内在或关系的改变—心理治疗的工作所在-有时会感觉像是在陌生国度进行探险。学习新的技巧、改变观念、并且改变固有的行为,这些会让人有迷失方向的感觉。治疗师的尊重、接纳和共情为这种转化奠定了基础。因为来访者要朝着改变自己的大脑、习惯和人际关系的方向努力,所以他们需要感觉到安全。因此,营造一个没有羞愧、没有指责的治疗环境对治疗师来说至关重要。只有如此,来访者才能进入改变的历险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