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场走在繁华的北京路上,藏式与西式的餐厅混杂于一起,让人难以辨别,只有偏避难觅的街角巷尾,才能找到很纯粹的藏式餐馆。巷里小店无法与街边堂皇的餐厅相比,只需寥寥无几的食客就能撑起小餐馆仅存的那点尊严,一方茶几,相迎而座,像是坐在老式的火车上,摇曳幽暗的灯火,掩饰了空间的狭小,而慢节奏的音乐,总感觉没有欢快的藏族歌曲更能刺激人的味蕾。姗姗来迟的藏式小菜,未经修饰,略显粗糙,但却吃出了纯正的藏族味道,并给人如家的温暖。
初上高原的第一天,人就得学会尊重自然,并开始去克服气压差和温差带来的身体侵蚀,稍不留意,状况便风云突变。中午还在阳光下健硕的COCO,晚上时却面对一小桌的藏式小吃已无食欲,只得趴在桌上,紧皱眉头,潜意识里还想告诉我她能坚持。离开餐馆,打车回店,路过拉萨市人民医院时,车上的她终于控制不住,伸出头就往车外不停地呕吐,还伴着急促的呼吸,情形突变,一下让年轻的藏族司机慌了手脚,我告诉他只是高反,并让他将车急拐开进了医院,付过钱后,车子立马就消失在夜色里。下了车后的COCO情况并没有想象的糟糕,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人,平时都将她最坚强的一面示予众人,所以才让她支撑到现在。
医院一楼输氧室的空间并不大,但里面几乎坐满了同病相连又无可奈何的人,这些人不是初次入藏,就是平时习惯了养尊处优。而我总是很颀慰第一次进藏时所经历的那次高反,让我读懂了什么是尊重和信念,高反对于一个想感受高原和了解西藏的人来说是一次最直接的体验,这种伴以身心磨难的体验最刻骨铭心、也最能触动心灵。很多时候的很多人都不屑于那些凡认为只要走进西藏就能洗涤心灵的认识,总觉得藏地深不可测,不是简单地走过就能理解的。可我始终认为,洗涤心灵的不只是蓝天白云、雪山圣湖,或是经幡白塔、风马桑烟,还是藏地文化和美丽传说,而一切初始源于感觉得到的空气,有时身体上的体验和心灵上的顿悟一样的来得真切和深刻。对于高反,我不会回避,也无法回避,除了敬畏,除了承受,我没有选择,除非离开。
同去的伙伴里,一半都是在医院里见的面,尽管都已熟悉,但一直都限于那个无所不能的微信里,似乎替代了人的初识、人的喜恶,只是划了一个圈,大家都成了朋友,都成了同一类人,它拉近人的距离,却少了一见如故的冗长。
对于这些相识却未谋面的将要走到一起朋友,此时相见与不见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未来的十多天时间里如何去相处、如何去融入,以至于如何愉快而深刻地走完这段路程。
“媛媛”来自北海海事法院,我常写成“缓缓”,骑行过川藏,冠以“强驴”。此次目的只为冈仁波齐,而随后在她以神山为背景拍的小视频里,对着手机深情的唱道:“我用了半年的积蓄,翻山越岭来看你”,似乎在转山纯粹的愿望中也夹杂着现实。而在她的行头里,一件红色棉衫、半拉军裤、一双白网鞋,扎着两小辫,斜挎一个贴着标语和印着“3”字的军绿色的书包,一副上山下乡知青模样,我不知道连文革尾气都闻不到的年青的她,何以如此迷恋那段沉重历史。她说“一到西藏就去编辫子”。或许与大多女孩一样,以她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和理解西藏。而随身带着的还有一个“瓦力”的玩偶,从此就再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而陈俏,一个将自己称呼为“鳖”的女人,以此来激励自己,可怎么也无法让人将“鳖”与积极向上联系于一体,于是又多了“土鳖”的绰号。而作为西安交大研究生的她,终还是给这“鳖”找足了底气,让人信服。她与媛媛是同一朋友的同学,后成了一对死党,来自柳州,此次结伴而行,在一干人里,她的心态最好,只是为了出行而出行,没想法、没目的,也没心没肺,甚至连“高反”都无心理会她,一路玩得、吃得、睡得,一切与她无关,一切又似乎与她有关。
在医院输氧室里的人很多,却也很安静,她俩除了问候一下还在煎熬中的COCO,主要还是帮我带来御寒的抓绒衣。拉萨午时还是30多度的气温,到晚上便回到了10度以下,夏冬两季转瞬即易,这让还是一身短装的我有些始料不及。谁曾想过,在随后将近二十天里,都是这样穿梭于寒暑之间,早晚寒气贴背,白天汗如雨注,但这种折磨远比高原的空气容易抵御。
从医院出来已入深夜,伴着路灯,吹着冷风回到“庸和居”时,无水洗澡,只能和衣入睡。
媛媛
鳖与老杨
杨二
小马
小英与COCO
二十九日是在拉萨的第一个清晨,轻微的高反让人一夜辗转难眠,醒来便匆忙地洗了个澡,让困顿的身体打起精神。COCO恢复得不错,早早发来微信,约好去喝甜茶,而拉萨的“光明茶馆”从来都是打发时间和感受藏人闲余生活的好去处。
位于丹杰林社区内,在八廓街古巷深处的“光明茶馆”,许多人都慕名而至,却极少会去关注它的来历。
它创办于1992年,是一个叫晋美的老人所创,创办之初便带着浓厚的政治色彩和大众情怀,原意是西藏和平解放为民众带来了光明。茶馆几经易名,从最初的“光明供销社”、“光明商店餐馆”、“光明泽缀餐馆”,乃至现在的“光明港琼甜茶馆”,尽管如此,终究还是保留了“光明”两字,而“光明茶馆”便成了家喻户晓的代称。茶馆的口碑很好,无非于价格合理、质好味香,面向井民。记得头次到茶馆时,只要将钱摆在茶桌上,八元一保温瓶的甜茶,每人一个小杯,喝完时就将木塞打开,服务员就会主动给你续上,然后自行从桌面上找补零钱,你自管喝茶、聊天,从来没有争议,也没纠纷,这种模式感觉像是在一个集体公社里,让你总能喝出一份浓浓的怀旧情绪。而今更了名的茶馆,仿佛与时俱进了,但并没沾上“港岛”的俗气,依旧一如既往的保持原有风格,长桌四周围起长凳,藏汉交集而座,但总是人满为患,一座难求,这里不论地位高低、不分贫富贵贱,不管相识与否,也不求语言相通,尽管人声混杂,乌烟瘴气,却又总是井然有序,有章可循。
茶馆出来已午时,在八廓街的一家兰州面馆里吃卤牛肉面,这是杨柯特别推荐的地方,面和肉的份量很足,只是轻微的高反始终让味蕾处于闭合状态,尤其对浓重花椒味难以启齿。
杨柯是在北京工作的湖北黄石小伙,负责汽车配件的检验,一直以工作为名四处旅行,目前最大的壮举不是环青海湖骑行,而是在行进的途中面对着湖面玩起裸奔,这次进藏最大目的表面是转山,其实是借转山的名义,想在圣山下尽情裸露一把。于是说要以最纯粹、最干净的方式去面对圣洁的雪山,尽管没亵渎之意,难免触犯禁忌。80后的他,年轻、任性、张扬和无所顾忌,以至于后来被尊称为“杨二”。而在随后的行程里,他却一直意外地饱受高反之苦,吃不下、睡不好,大半时间都是和睡觉与医院有关,形同受了天谴一般,不仅错过了转山,更无法实现在圣山下裸露的夙愿。虽然如此,但最后还是在鬼湖边上面对百里外的冈仁波齐狠狠地展示一次,也算是圆了自己的西藏梦。
光明茶馆
“西藏九子”是八廓街上一家不起眼却有着百年历史的书店,历史不是因为书店创建的久远,而是因为店址是一个活佛管家的旧居,建筑成了文物并得以保护和很好的利用,但也印证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语。书店的一楼是个商铺,陈设简单而古色古香,仿佛也沾上了历史的厚重,让人谨言慎语。老板来自于内地,经营着书刊,也销售工艺品和藏药。二楼的书店需要攀上一个狭窄的老式木梯,楼上格局与普通藏式居室无异,石砌而成的窗台上恰到好处的透过几缕阳光,让整个房间显得明暗有度,木制书架上大多摆放着关于西藏的书籍、刊物,手绘的明信片以及特有的藏式邮票,邮票似乎在内地没有发行。书桌上摆放着图案各异的印章,戳记的图案总是具有传统藏味,有建筑、人物、图形、还有文字,雕工复杂,含意深远,仿佛每一个戳记像是烙上了人的思想、心情,还有一种远去的记忆。逐个将印戳盖在笔记本和明信片空白处,即便没有文字地阐述,但表达的思想与内容也足够的丰富。书店似乎无人问津,只见自得其乐的管理员独自卷曲在地上,背侧挨着墙,手里捧着书,情神专注,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之所以对“西藏九子”留恋不忘,只因为它在拉萨里是我所见过和感受过的最纯粹的书店,仿佛销售不是目的,就是为读书而设的。在走完阿里之后即将离开拉萨时,想再回到书店,却突然发现它已迷失在八廓街里,无从找寻。幸好留下了店里服务员的微信,时不时还能从她的微信中关注到拉萨,还有隐没于八廓街里的“西藏九子”。
一天的闲散与自由,没有时间、没有目的,无所束缚,只有阳光的升起和坠落。如此的经历,不得不让我一开始就对这种活着的状态喜欢得难以自拔。
当最后一束阳光落过红山的那道白墙,蓝灰色的天空渐已弥漫着淡淡的忧愁,人已散去布拉达宫广场,只剩下阑姗的灯火照着回去的夜,未来的一天将向着广袤无际的羌塘高原,坚韧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