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我们要从老家返回到常居地去了,爸爸执意要往老房子那儿走一遍。过去,公公婆婆就是住那儿。
老家的房子原来都是一座儿挨着一座儿,入到庄子里来要经过一个修了两头石狮子的路口,经过个大上坡,平缓地走过一排屋巷,看到一座黄泥白壁黑瓦的房子,那就是公公婆婆的家,也是我们的归处。
我们这边人的家乡话里头,叫爷爷奶奶都是“公公”“婆婆”,每次假期得空回来,我就用我最快的速度,从村口一路跑到婆婆家,还未及跳上那黄泥垒得高高得台阶,我就已经开始大声地嚷着:“婆婆,婆婆......”这个时候,公公就笑着从房里走出来,带着不满的语气说:“在菜园子里,在菜园子里。每次都是只知道找婆婆......”“哦,是要经过小池塘的那个菜园么?”“不是,那是东边,你婆婆今天去了后山,有竹林的那个菜园子。你往后去......”我等不及公公教完我识路就从正屋的另一个小门蹿出去,往后头去了,后面挨着的好几户都有我认识的,那个大妈家最小的孙儿跟我同一年岁,后头一排住着的小丫头儿们还带我玩过跳皮筋和打弹珠呢,我就一路跑,遇见相熟的还能闹一闹,不过得等我见了婆婆再说。一路上,看见了好几位同村的婶婶、叔叔,他们各自务农回来,带着草帽,脖子上还挂着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带着乡音问我:“郭斯新辉家的姑娘吧,勤你婆婆咯,走过竹林就是咯。”那声“咯”要拖长一些,带着厚重与悠长,我也学着回:“斯咯,斯咯。”
很快,我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弯弯的身影在菜园子里一起一俯,她在摘菜,或者收拾着被走过的牛啃烂了的菜叶子,远处是青翠的小山峦,这里的山都没有太过凸出而锋利的山头,它们是葱茏可爱地聚集着的,伴着一湾河水,环过一个个村头,安然地守着这里的人们。婆婆早已听到了我的呼声,她的手还握着带着新鲜泥土的菜叶子,带着笑地眼睛却向我看过来,我跳到哪儿就看到哪儿,“别往泥里走,那有牛粪,你别踩着,慢点儿。”我看着婆婆傻笑,催她结束手里的活儿,提起她的菜篮子,牵着她的粗而厚实的手掌,在夕阳暖人的光里回家了。
婆婆家有很多吸引我们的地方,比如那个摇水井,它设在屋外,是挨着厨房修起来的。那口摇水井平时总是干燥的,不见水渍,摇一摇扶手,辘轳出发出”呱呱”一样刺耳的声音,这时给它灌上一瓢清水,使劲得上下摇动手柄,马上就会感受到一股吸力,那是汲水装置成功引水上来了,此时清凉的井水汩汩涌出,伴随着“吱呀吱呀”摇水井手柄上下摆动的声音,还有悦耳的“哗啦哗啦”的水流声,还有“咚咚咚”水流在不锈钢的水桶所发出的撞击声,组成了一场热闹的音乐剧。那个水井,不到用水时是不能随便摇水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家里的舀水队长,厨房有用水需要,我一定会立马跑出来接过舀水的活儿,听一听那欢快的声音。
婆婆家的厨房很大,厨房和正厅连在一起,正厅有两个门,一个门是对着水井,通外处的,另一个门是通向厨房的,去厨房要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再下三个石台阶,我和哥哥喜欢跳着石阶下去,地也是土夯实的,在上面跳,脚底软软的,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厨房有个木橱柜,中间设了个方桌,靠墙修了个大土灶,冬天的时候,尤其预备年夜饭时,这个地方最是热闹,大人们围着一圈择菜、洗菜,平时不苟言笑的公公也会笑着在水井边的磨刀石处耐心地磨刀,他在平滑的磨刀石上泼上水,蘸着那点水渍,两手捏住刀柄两端,稳稳地打磨着这把年头老久的刀锋,虽然没有太大表情,但是我们知道,老爷子心情是很好地。小孩子是最喜欢烧火的,那个烧火灶是我和哥哥打抢的位置,我们往里头添柴,用上灶台边摆着的各种工具,推火的,铲火苗的、还有火钳子、随时注意着灶膛里的火苗变化,大人们说:“瞧,这两孩子的脸映得多喜气”。
再后来,大家都愿意把老房子修建成水泥房,慢慢地有了不同的风景。爸爸和大伯也为公公婆婆再建了一栋房子,可是两位老人都没能住太久,他们先后离开了,成为了后面葱茏可爱的山的一部分。
这次过年,父亲带着我们走过这老屋的遗迹,问我们还记得这是公公婆婆的老房子么?当然记得了,我还记得那个石台阶的踏实,水井的声音,磨刀石边的身影和远处山边的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