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骅:东北抗联一军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的说法值得探讨

卢骅工作室
创建于202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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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东北抗联一军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的说法持有不同看法。据介绍,“1936年9月,杨靖宇在(宽甸县)夹皮沟小汤石岭上召集左子元、于万利及‘天日’、‘圣军’、‘老北风’、‘东北军’等被改编的各部官兵千人大会。杨军长在会上讲述东北沦陷后的政治、军事形势,针对敌人将要进行冬季大‘讨伐’的实际,要求各部队在条件艰苦的处境下,做好思想、物资准备,建设好密营,保存实力,准备坚持长期斗争。”(宽甸县史志办公室:《六甸沧桑》1989年版,第97页。)这是东北抗联一军宽甸千人统战大会较早的说法。1993年出版的《宽甸县志》说,1936年“9月24日 杨靖宇在夹皮沟小汤石岭召开被改编的抗日部队千人大会,宣传全国抗日形势,部署密营建设任务。”(《宽甸县志》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年,第1版,第27页。)这次千人统战大会无疑是东北抗日联军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但这次统战大会是否召开过?是否有千人参会?值得深入探讨论证。

宽甸县小汤石村驮道岭。

第一,向无原始文献档案记载。抗联一军在宽甸小汤石村驮道岭一次集结和集会上千人,应是东北抗联历史上的大事之一,但《东北抗日联军史大事年表》《东北抗联大事记》均没有述及。其它各种档案文献对抗联一军宽甸千人统战也应有记载或提及,但目前没有看到。杨靖宇将军警卫员王传圣的回忆录《抗联一军在宽甸的抗日活动》,对抗联一军进军宽甸、收编山林队、大错草沟战斗、天桥沟大捷、天桥沟密营建设、四平街大捷等等,均所述甚详,唯独没有述及抗联一军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王传圣:《抗联一军在宽甸的抗日活动》《中国老区·宽甸抗日游击根据地》,1995年版,第105-114页。)1989年版《六甸沧桑》、1993年版《宽甸县志》、1995年版《中国老区•宽甸抗日游击根据地》虽有记载,但依据是口述资料,并非原始档案文献。

民族英雄杨靖宇将军。

第二,宽甸地区抗日武装有没有上千人?东北抗联一军历史上,基干部队最多时只有3600人左右。据记载,“1936年7月,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杨靖宇仍任军长兼政委。下辖一、二、三师,由程斌、曹国安、王仁斋分任各师师长。基干部队达2000余人,接受指挥的其他抗日武装8000余人。这时集结在兴(京)桓(仁)边界的一、三师基干部队达1300余人,接受指挥的武装已达5000余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在辽宁史料长编》白山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78页。)而且上述部队平时“化整为零”,只有重大军事行动才有集结,如东北抗联一军第一次西征,最多时兵力在400人左右。1935年10月4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司令部、第二军第二团在濛江县那尔轰召开会师庆祝大会,是抗联第一路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会,但两军官兵加上当地反日会员、群众只有1000余人。按照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的说法,与会者大致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抗联一军军部直属部队。抗联一军军部直属部队“是以保卫队、教导队、研究班、宣传队、炊事班组成的,总人数为110名。”(《满洲共产匪之研究》(中译本),原件存辽宁省档案馆。转引自《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在辽宁史料长编》白山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205页。)抗联一军军部直属部队人数本来就不多,而且平时“化整为零”,分头行动,还存在战斗减员等问题,参加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的人数不会很多。有一位八十多岁老人口述资料说,杨靖宇率部参加会议的指战员“不足15人”。另一部分是接受指挥的武装,即宽甸义勇军和山林队。当时宽甸义勇军和山林队有20多支,但每支队伍规模都不大,有的只有十几人或几十人,如“华北军”只有8人。到1936年8月,左子元陆续收编山林队,“全军发展到700多人。”(宽甸县史志办公室:《六甸沧桑》1989年版,第97页。)宽甸还有一支较大的义勇军部队,就是于万利部,当时“共100人左右”。(《中国老区·宽甸抗日游击根据地》,1995年版,第22页。)另据记载,“1936年,抗联一军在宽甸一地就改编几十支抗日武装,共2400多人。”(张瑞发:《抗联一军统战工作》《中国老区·宽甸抗日游击根据地》,1995年版,第88页。)这2400多人的数字是否准确,我们姑且不论,即使被改编的宽甸义勇军和山林队有上千人或2400多人,是否拉去上千人开统战大会?令人生疑。

左子元烈士像。

第三,宽甸千人统战大会召开的时间说法不一。一说1936年“9月24日,杨靖宇在夹皮沟小汤石石岭召开左子元、于万利等被改编的各部队官兵千人大会。会上,杨靖宇讲述了东北沦陷后的政治、军事形势,介绍了奉天、安东、通化一带日军的情况,同时针对敌人将要进行的冬季大‘讨伐’,提出了对策,要求各部队在艰苦的条件下作好思想、物资准备,建设好密营,待机打击敌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在辽宁史料长编》白山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76-77页。)一说宽甸千人统战大会于1936年9月召开,但没有明确日期。(宽甸县史志办公室:《六甸沧桑》1989年版,第97页。)宽甸千人统战大会的参照系是杨靖宇将军指挥的1936年9月29日宽甸大错草沟战斗。杨靖宇将军警卫员王传圣的回忆录《抗联一军在宽甸的抗日活动》、1936年10月3日《盛京时报》题为《东边中熊部队之壮烈牺牲》的报道和《牛岛部队写真集》等,对大错草沟战斗有比较详细的记载。这表明,1936年9月29日前后,杨靖宇将军和抗联一军军部直属部队确实在宽甸县境内活动过。大错草沟在宽甸县牛毛坞区,此地距离宽甸县夹皮沟区较近。但杨靖宇将军率部在此地活动,与召开千人大会是两回事。

“南满东边道宽甸驻屯牛岛部队”。

第四,上千人在宽甸集结和集会的目的是什么?有没有必要搞上千人集结和集会?杨靖宇将军十分注重实际,不搞虚张声势。统战工作当然是人越多越好,但召开会议规模不一定很大。只要各部负责人出席就可以了,会后分头动员部署,这是我党我军老传统。据记载,宽甸义勇军左子元、于万利等部与杨靖宇分别见面,随从人员都很少。1935年6月,杨靖宇将军率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部在青山沟绿豆营子村,与宽甸地区左子元、“胜武”、“圣军”、“长海”“等20多支抗日武装首领参加会议。”(《中国老区·宽甸抗日游击根据地》,1995年版,第18页。)这次会议规模小,效果好。

被牛岛部队杀害的宽甸“华北军”等八勇士头颅照。

第五,容易暴露目标,招致大批日伪军伏击。根据伪《满洲国治安肃正计划》规定,1936年4月至1937年3月是该计划的第一年度。1936年10月起,日伪当局发起所谓“东边道独立大讨伐”,宽甸地区被列入这次“大讨伐”范围内。1936年10月1日,也就是大错草沟战斗的第三天,日伪在通化成立“讨伐指导部”,对南满抗日游击区展开“大讨伐”。为此,日本关东军于1936年8月,也就是在“东边道独立大讨伐”前一两个月,将最精锐的第一师团第一联队即 “南满东边道宽甸驻屯牛岛部队”派驻宽甸县,当属“东边道独立大讨伐”的主力部队之一,宽甸地区抗日武装斗争由此进入异常艰难的时期。日军牛岛部队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十分凶残,且戒备森然,1936年9月28日被牛岛部队杀害的宽甸“华北军”等八勇士头颅照,就是明证。就在宽甸“华北军”等八勇士遇害的当天,杨靖宇将军率部进入宽甸大错草沟埋伏起来,第二天即9月29日,杨靖宇将军率部打响大错草沟战斗。为了攻其不备,避免打草惊蛇,参战的抗联一军军部直属部队、教导一团和于万利部在大错草沟战场附近需要分别隐蔽行踪,提前埋伏。如果9月24日或大错草沟战斗之前把上千名将士召集在一起,隆重召开千人统战大会,动作是不是太大了,而且又是大敌当前,大战在即,在战前召开千人大会,为兵家大忌。杨靖宇将军一向警惕性极高,不会贸然集结千人集会。加之日伪军警宪特密布,很容易走漏风声暴露目标,难以达到突然袭击大错草沟之敌的目的,极易招致大批日伪军来袭或伏击。

宽甸县双山子区“集团部落”。

第六,上千人集结和集会,涉及住宿、饮食、警卫等诸多事宜。抗联窝棚式或草房式密营,一般可同时挤住50人左右。上千人住宿,需要20座以上的窝棚或草房。1936年9月,抗联一军千人大会会址周边地区老百姓都被“归大屯”,住“集团部落”(又称“人圈”),与会上千人几乎找不到现成的窝棚或草房可住,只能露天宿营,可此时辽东宽甸山区夜间最低气温在摄氏10度左右,又有蚊虫叮咬,上千名将士如何熬过漫长的秋夜?抗联一军宽甸千人大会每天需要保障上千人的口粮和副食品,数量这么大的粮食和副食品由谁提供和加工?在何处加工和储藏?宽甸等地又被“集家并屯”,如宽甸县双山子区“集团部落”旧照所示,山里民房已被烧光,人烟已绝,抗日武装无法得到民众帮助。

第七,非当事人的口述资料不具权威性,只能作为提供线索时的参考。譬如非当事人之一、当地村民刘某某74岁,“他说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听父亲讲,‘跑胡子那年’有一支抗联队伍在自己家老宅住过一宿,第二天奔驮道岭方向去了,后来就传出了开会的事,说是有个姓杨的军长召集开会。”(关寒 金松:《抗联千人大会就是在驮道岭开的 丹东宽甸发现抗联统战大会旧址群填补史料空白》《辽沈晚报》2022年1月28日。)而且当地百姓的说法,如称杨靖宇为“杨军长”,并不符合历史实际。据记载,在东北抗联一军,“由于当时形势需要,党是单线领导,干部只准叫姓(如陈同志、李同志),战士只准叫代号(如1号、2号),不准随便乱问,因此有的同志彼此不知叫什么名。”(《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在辽宁史料长编》白山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196页。)当时杨靖宇将军身份对外是严格保密的,老百姓不可能了解其真实身份。据抗联一军一师少年营一连连长张泉山回忆:“军部曾对外称‘营部’,靖宇将军称‘营长’,这是为了保密。”此外,杨靖宇将军对外称“杨司令”,老百姓只认“司令”,不认“军长”。但非当事人之一、当地79岁的村民宫某某说,“父亲给他讲过,抗联开大会的时候杨将军来过家里,还在家里住过,家里穷没有吃的,临走父亲送给了杨将军一小袋核桃,然后跟着杨将军上了驮道岭。”这一说法难以确认。还有一点值得注意,1936年正是日伪强制实行“集家并屯”和保甲制度的时期,在南满地区几乎无人能够幸免。日伪当局法西斯统治非常残酷,山里民居几乎都被日伪军警烧毁,宽甸千人统战大会会址在小汤石村驮道岭,当地山里有居民和住宅的可能性很小。非当事人之一、当地村民刘某某的父母和非当事人之一、当地村民宫某某的父母在山里的老宅,均难逃被日伪军警烧毁的厄运。可他们现在都说“杨军长”在他们家老宅住过,委实让人难以置信。实际上,抗联一军在当时只能依靠密营解决后勤保障问题。1938年6月29日抗联一军一师师长程斌叛变后,南满地区70多处密营被暴露和破坏,迫使杨靖宇将军和军部直属部队等离开宽甸、本溪、桓仁等地,撤往吉林境内。其环境之艰苦,可想而知。

宽甸县小汤石村的石碾子。

第八,没有“铁证”就不好认定。1936年9月的宽甸千人统战大会,距今已有87年时间,当事人多已离世。既没有召开千人统战大会的主观动机,又没有我军和敌方的原始记载,还没有当事人回忆录或口述资料,仅凭几位七八十岁的非当事人口述资料,以及很难确认是抗联使用过的石碾石磨和模糊的“遗迹”,难以令人信服。

我们研究地方党史,发展红色旅游,工作热情值得肯定。但是历史研究需要以历史事实为依据,红色旅游项目要真实可信,无懈可击。笔者认为,东北抗联一军在宽甸召开统战会议是说得通的,但上千人的大会可能性不大。杨靖宇将军在此之前曾主持召开过多次规模不等的统战会议。其中,规模最大的是1935年6月在宽甸县青山沟绿豆营子村召开的由20多支山林队首领参加的统战会议。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就是把1935年6月宽甸统战会议的时间地点混淆了,误传为1936年9月宽甸县夹皮沟小汤石村的千人统战大会。有研究者说东北抗联一军1936年9月在宽甸召开“千人统战大会”,规模这么大,疑点又比较多,不好轻易下定论。有些相关的问题似乎值得深入研讨、推敲和验证,特别是需要确凿的证据。

2022年3月13日第一稿。

2023年1月2日又改于天桥沟寓所。

(作者是辽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丹东天桥沟东北抗联一军军部旧址展览研究室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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