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一天中午和发小陈军吃饭,他告诉我说:“表叔走了。”他说的表叔是我的老领导,老校长卢国安。我听后也没有感到太诧异,只是说:“还是没有挺过去呀!”陈军点了点头。
卢国安是我非常钦佩的一位领导,他的工作方式方法也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在很多场合上说过,我的教师生涯中有两个人是我的贵人,一个是黄冈市教科院王国雄老师,另一个就是卢国安。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也是唯一的一站就是黄梅县第五中学。1988年9月12日,我接到教育局通知,到五中去报到,接到通知的当天我就去了,见到了雷雨声书记和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卢国安。那时的他33岁,戴一副黑边眼镜,个头很高,背有点微驼。在卢校长的办公室里,他给我分配了工作,并说认识我父亲,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学校,说高三没有政治老师,问我敢不敢带高三。我想都没想就说可以。我二十出头的年纪到五中工作,毕业班里有我过去的同学在复读,甚至还有几个年龄比我大的学生。我想,这个情况大约就是他问我敢不敢的依据了,当然也可能是我个头小的原因。
我是学政史专业的,刚刚工作的时候,政治学科很少有专业老师,基本上是学校的领导当政治老师。刚好那一年教材改版,卢说我是专业的,要多和其他政治老师包括他常常讲一讲新教材的内容。这些话着实地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教师有被信任的感觉。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教师生涯的第一节课,卢校长居然在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情况下去听课了。下课后对我说,吃完饭后到他的办公室去。饭后我去了,坐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其他老师,都是年纪很大的老师。他说:“小石的课讲得很好,很镇定,很从容,学生听课的状态也很好。”然后对我说,你以后就当政治学科的教研组长吧。其他老师都说可以,自此我在教研组长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15年。
他酒量很好,烟瘾也大,这应该是他后来身体出问题的重要原因。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喝醉过,常有微醺,但不属于醉酒状态。这也说明他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他对学生很温和,但是对来自他家乡的学生却很严厉,对顽皮的也是变着法子处罚。有一个叫杨志农的学生就是他老家的。会考时,杨志农写了名字后就交卷了,刚出考场就让老卢逮住了。他气得不行,把杨志农拉到屋檐下,又拉开衣领子。那天刚好是化雪的天气,从瓦上滴下来的水非常冰冷,杨志农站在屋檐下,雪水从拉开的衣领滴到背上,滴一下,人就颤抖一下。这个场景把那些不愿意考试的学生全部吓住了。后来每每提起这个事情,大家就笑得不行。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只是特殊年代,特殊关系的学生身上发生。在老卢的严厉管教下,杨志农进步很快,考取了一所很好的大学。老卢记忆力很好,那时的五中规模不大,全校600多名学生,他几乎都能叫得出名字,调皮捣蛋的,他能知道是哪个班的,甚至知道家长是谁,很多老师对此非常佩服。
我和卢在五中共事头尾9年,我觉得他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对教学管理非常在行。每次开会对各学科的课堂教学、作业批改等环节说得都很中肯。他看问题眼光长远,那时的五中条件很差,学校发展很一般,但是他对学校的发展前景很有信心,尤其表现在对青年教师的重视上。他非常喜欢和年轻教师聊天,非常热心地帮助年轻老师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包括找女朋友。每月放假时,路远的教师没有回家的,他很留意,总是叮嘱厨房留一个师傅为我们服务。前几年,担任五中校长的赵水贵告诉了我一件他和老卢的故事。水贵从湖北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五中,那年老卢任校长,老卢对赵水贵的到来非常高兴,那时刚好是暑假,学校没有什么人,老卢帮着水贵搬桌子,搬床铺,水贵从校门口拿行李进来时,看到老卢拿着扫帚把他的宿舍扫得干干净净。水贵每说起这件事情,都感动不已。
1994年,学校获得了黄冈市教育局颁发的一个奖项,相当于后来的高考优秀奖。他非常兴奋,坚持把那个奖牌挂在学校办公室外墙上。我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的话,他认为这个奖牌是五中飞跃发展的起点。五中后来的发展成就证明了他的预见是完全正确的。老卢很重视青年教师的专业学习。在业务上,我是他的组长,因此获得的外出学习机会也最多。参加工作的头几年,五中还处于职教向普教转轨时期,还没有“黄梅五中”这个正式名称,学习交流的文件下发不到我们,很多学习机会都是他通过其他渠道获得的。一有机会,他都会选派青年教师外出学习。他自己也很爱学习,常常到青年教师那里借阅大学的教材和其他书籍。
俗话说:“当局者迷。”一个领导对你的好,你不一定能清醒地感知得到。常常有朋友说老卢对我怎么怎么好,说实在话,我好像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知。但是9年的时间里,有些事情让我常常回味。
1989年三月的一天,老卢对我说:“明天你和我一起到四中去。”四中是我的母校,当时四中的陈校长也是从五中调过去的,和老卢很熟。一说去四中,我很高兴。那时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第二天,老卢发现我不会骑自行车,又气又批评我。然后说他骑车带我。去四中的路也要爬坡过坎,路并不好走,一到上坡,我就下来,老卢就边推车,边骂我没用,连自行车也不会骑等等。我也不还嘴,就这样一路坐坐走走到了四中。见了陈校长后,又是一通埋怨,但还是说我教学上很不错,将来会是一个好教师什么的。
在五中的青年教师中,我还算是一个喜欢看书学习的,老卢对这一点也很认可,我记得他曾鼓励过我,说尽管我是专科毕业的,水平和能力并不比那些本科毕业生差。有一次他看我书柜上的书很杂,就说,有些看不懂的就不必勉强。寻常一句话对我感触很深,后来我在买书和看书时都遵循这个原则。记不清楚是哪一年的五月,我到黄冈教科院王国雄老师那里请教高考前的备考,回来时,老卢就问我,王老师对你说了什么?我和老卢说了一些,其中有句话老卢高度认可。就是王老师说越是临近高考,教师越要头脑清晰。老卢对我说,这话很有道理,并叫我多向王老师学习。老卢对我的教学很认可,1993年,黄冈市教科院举行优质课比赛,黄梅县教研室叫我参赛,老卢对此很重视。一般的说,这样的机会是不会到五中这样的学校的。教研室的意思是叫几个黄梅一中的老教师去指导我参赛,老卢对此并不认可,他认为市一级的比赛需要的是年轻人的新思维,告诉我大胆地设计,不要有什么顾虑。那一次我拿到了黄冈市优质课一等奖。老卢很高兴,五中还没有这样级别的奖项,回来的晚上在他家吃饭,陪他喝了一杯。因为我酒量太小,又埋怨了几句。
九十年代初,学校有很多老师喜欢打麻将,我不是太喜好,偶尔也玩玩。在老卢的眼里,我是不会玩这个东西的。发小陈军是老卢的表侄,也调入五中了,他很喜欢打麻将。有一天晚上,陈军和熊艳山、许德明三人在缺少一人的情况下,把我邀了过去,躲在另一个老师宿舍里玩。不知什么原因被雷书记和老卢知道了,敲开房门把四个人全部叫到他的办公室。雷书记首先就严厉批评时任政教处主任的许德明,老卢就接着大骂陈军,熊老师年纪较大,主动地作了自我批评。就在我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老卢看着我说:“你一向不打牌,为什么也在场,肯定是他们几个把你拉去的。”后来一说起这个事,几位同事就说我,他们打牌挨批评,我打牌还受表扬。
老卢也是个性情中人,有时也喜欢开玩笑作弄人。他调任县教研室主任的第一年,带了几个高中的政治老师到武汉开会。中午我们一行在省教育学院旁边的“桃李餐馆”吃饭,他点了一盘红烧肉,菜上来时,伏红老师对这么一盘肉很惊异,说了一句:“这么大一盘肉哇。”我很喜欢红烧肉,就附和了一句:“这个算什么,我一个人能吃完。”黄梅二中的王世明老师不相信,说要是我能吃完,他就把一瓶白酒喝了。老卢知道我喜欢且能吃红烧肉,一看要打赌马上来精神了,立马说他做东,然后把一盘红烧肉移到我面前,又拿了两个大杯子,一瓶“白云边”倒了两大杯。用脚轻轻地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快吃。我左一块右一块,一会儿就把一盘红烧肉吃完了。世明兄有点酒量,但是喝一瓶也困难,老卢不许他撒赖,世明兄没办法,连着把两大杯酒喝了,结果在下午开会时,倒在了会议室的地上呼呼大睡。这个故事后来被政治学科的老师不断加工,年年说上一回。如今老卢和世明兄都不在人世了,想起来,令人唏嘘不已。
我和老卢也有过不愉快。1996年我有机会调到黄梅一中工作,一中对我很满意,我晚上找到老卢说明此事并要求他签字放我,没曾想他一口拒绝了,我好说歹说都没有用,嘴皮子磨了很长时间,一点余地都没有。我当时很生气,这不是毁人前程嘛。几天后,他奉调教育局,当了教研室主任。此后,我和他见面就少了,心中也留下了一点阴影。后来,我到教研室开会,他留下我并请我吃饭,两个人边吃边说话,那一次说了很多话,说到我找他签字,他告诉我那时他已经接到去教研室工作的调令了,并且说,如果签字了,后任的校长要骂死他,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当时学校就我一个政治老师,如果他把我放了,后来的何兰田校长肯定要骂他。这件不愉快的事就在一杯酒中冰释了,也算是把酒言欢。
2015年,老卢退休了,不久就传出他患肺癌晚期。陈军告诉我,他不愿意做手术,选择吃中药保守治疗。有一次在去五中上班的途中遇见了他,他和爱人赵老师步行晨练,气色很好,瘦了一点。因赶着上班,简单打了一声招呼。去年七月中旬,他打来电话,我知道当时他在郑州儿子家里居住。问明打电话的事情后,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还可以。当时郑州正是洪涝灾害,我还开玩笑说他在楼上看划龙舟,不想这是我和老卢最后一次通话。从查出癌症晚期到去年,也有近七年时间了,我一直觉得就应该没有问题了,没有想到还是没有挺过去。唉!生命这个东西呀,半点不由人啊!
老卢整整大我十岁,如今,我也快退休了。也许是人的年纪大了,更容易想起往事。自从听闻噩耗之后,我常常想起和他共事的点点滴滴。现在我住在南方,回家不易,很想找一个机会到他的墓前把这些话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