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生巴峡间,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这一段出自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荔枝图序》,我年幼时,父亲常常在家里朗诵,应县话抑扬顿挫,竟是如此的悦耳!一位出自农村,文凭不高,家境贫寒之人,却能欣赏1000年前如此高雅的文字且背诵如流,想来潜移默化间,我深受父亲的影响,父亲是胡家的长子长孙,他的一生影响到胡家的每一位成员,父亲的一生,也是为胡家奉献的一生。
1950年1月27日,腊月初十,父亲出生在应县东安峪老宅,父亲总讲自己是共和国同龄人,属牛,胡家的牛!
1 家庭负重的牛
1962年,父亲的父亲去世,年仅38岁,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赤脚医生去家里给爷爷打针,去世前说“李丰良,你给我打得啥针!”, 那时父亲12岁,二叔9岁,三叔6岁。这是怎样的开局啊,父亲和叔叔们已经懂事,他那时起就开始想着如何维护这个家,若干年后和我聊天时说,咱们所有人要感谢你奶奶,要是人家当时走了,就没有现在了!父亲对奶奶可称大孝子,从他留下的照顾奶奶的程序看出,非常的细心周到,给我们留下了典范。
父亲上学学习很努力,但是为了家庭的生存,上山背山柴,干农活拉碌碡,修左沙公路,一直挣工分补贴家用。
1973年,胡文辛给父亲打卦“风雷益”,说婚事马上到,当年迎娶我母亲丰玉清; 1975年,二叔结婚,彩礼八百元,我看过他写的一些回忆,奶奶家不到100元,办这些大事都是他在筹措,这就是胡家振兴的开始,他就像一头牛拉着胡家的车向前奔去。
1985年8月,二爷爷去世,父亲以继子礼安排下葬,我打引魂幡。此后,三叔、四叔、姑姑逐渐成家,父亲养育三个儿子,多大的负担啊,全部送到北京,每个儿子买房,看孩子,大家庭中每个人他都照顾到,这头牛不容易啊。他拉着胡家的车,从东安峪奔向应县城、奔向大同、奔向太原、奔向银川、奔向北京。
2 家族振兴的牛
1966年,父亲参加文革大串联,第一次去北京天安门,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住在人民大学一个月,多少年后说“没想到,旁边有个北京理工大学”。
1971年,父亲进入马岚口专业队,应该是家族振兴的开始,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发轫,21岁已经是300余人的后勤部主任!他给二叔找师傅学手艺,筹备砧子、炉子,带出来将来下马峪第一个万元户。
1981年10月,送四叔当兵,送出去家中第一个志愿兵。
1986年,父亲把我从东安峪带到应县三中,带出来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博士,第一个教授。
父亲帮胡维本上应县二中, 出来家里第一个政协委员。
父亲给胡伟将和胡伟相起名字,“出将入相”,寄托了家族的希望。
父亲托人帮胡伟将报考应县一中,出来家族里第一个艺术家。
来应县后,父亲先是买了胡明宝爷爷的旧居,在魏家巷,“胡政委” 很有名,十三级干部,曾经是应县的一把手,住了胡政委的房子,父亲非常感叹;1996年,父亲在三环购置了楼房,当时在应县是最好的,邻居都是县领导和大款,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他希望每个家庭都过好,每个弟妹结婚生子他都认为是大家庭的大事,幼时的记忆里,担心三婶跑了,担心四叔受委屈,都有过这样的话题。
父亲希望我们家族发达,每个人都很牛。
3 勤奋学习的牛
1971父亲得到鲍恒政赏识,任专业队后勤部主任,当年发表墙报《沁园春 治沙》,21岁,中学文化,模仿毛主席写了多首诗词,真是又帅又有才华。
在西崔庄时,父亲开始学习《麻衣相法》,古书看着就头疼,他借来自己抄写,这种精神我自愧弗如,而且人家学得很有效果,和陌生人见面首先看五岳四渎,耳为‘采听官’,眉为‘保寿官’,眼为‘监察官’,鼻为‘审辨官’,口为‘出纳官’,他能把这些术语记住,反复练习,看鼻子知财运,看下巴知长寿,看额头知官运。
到应县后,开始学习《周易》六十四卦,联营的同事孩子高考后都去找他打卦,无一不准!
在护驾岗时,他经常给我出对联的题: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千年老树为衣架;
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出句是:“风吹马尾千条线。” 建文帝对道:“雨打羊毛一片膻。”太祖闻言,面色顿变。燕王朱棣却上前奏对 道:“日照龙鳞万点金”,太祖龙颜大悦。我对的下联是:浪打船头万朵花。
我成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都与父亲的熏陶有关。现在对联成了我科研之余的业余爱好,完全是父亲的功劳。
2021年,父亲完成《马峪情缘》,并在下马峪举办纪念专业队50周年。正式请我为专业队撰写一副对联:
黑发成白首,情洒热血五十载;
沙滩变良田,功成马峪万亩园。
父亲是建国元年冬天出生,建党百年冬天离开,1971年治理沙滩,2021年完成《马峪情缘》,这两件事跨越了整整五十年,并举行了庆典,也算功德圆满!因此撰联:
建国元年,建党百年,生死相系;
治滩七一,治书二一,功名永存!
我认为胡家有艺术基因,爷爷辈有一位书法家画家胡文甫,我看过他的书画展;叔伯辈有胡忠,曾当过内蒙古包头市委书记,能将“释迦垂迹“的匾额挂在木塔的六层,民国以来第一人,我们这一辈就看胡伟将了。
4 善良的牛
1973年,父亲在马岚口专业队获得两次好机会,第一次获得推荐干部,让给了年长的队员;第二次推荐正式下井工人的机会,结果一名队员曹景天在他面前不停的哭诉家里的悲惨情况,哭诉了一晚上,父亲其实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最终把这个名额让给了他,当年此人去大同当了工人,娶了老婆,在农村看起来,已经飞黄腾达了。
父亲少年时期开始上山背山柴,上山时好几朋友一起,非常艰苦,郁国明舅舅我记住名字了,还有一位名字忘记了,背山柴背不动,哇哇大哭,父亲最后替他背一部分,鼓励他勇敢前行。
父亲在村里干农活,常常和胡兴甫伯伯在一起,伯伯由于高考焦急万分,每日唉声叹气,父亲想各种方式安慰他,坚定了目标和方向,最终考上了山西大学,后来更是上了北京大学研究生,最终在临汾检察院检察长退休。
父亲有很多穷朋友,张生华、润全、六蛋七蛋,长期保持着友谊,让我感受到人性中的美好和善良。
上大学期间,每年春节,父亲带我去给胡明宝爷爷拜年,他说:爷爷一辈子不做对不起共产党的事!胡明宝爷爷曾经在应县的权力很大,家族中很多人去找他办私事,都被挡回去了。父亲也没有给他找过麻烦,所以明宝爷爷晚年对父亲很好,但是说二大爷现在没权了,帮不了你。
5有牛脾气的牛
2004年秋天父亲来京,感觉前胸不舒服,我带着到校医院检查,由于时间长,我先走去上课了,突然校医院打来电话,“你父亲被120拉走了”,原来是校医院大夫认为父亲有心脏病,血管堵塞了,急忙叫来120救护车送到海淀医院,我马上去医院,大夫说,“今天必须做手术,否则有危险”,我问需要多少钱,大夫说“交10万”, 我当时刚工作,存款刚十万,马上自己决定,交钱做手术!见到父亲时,他非要爬起来,大夫不让起来说有危险,我只能听大夫的,说服我父亲住院,我父亲一直说“我没病,我不做手术”, 我说人家拍片子都出来了,您应该相信大夫!一直僵持了两个小时,我父亲口气软下来和我商量,“你看今天咱们出来,也没有和你妈交待任何事,突然不明不白住院,会把你妈吓坏,咱们今天先回去,和你妈商量好,再住院也可以,我不相信一晚上人不可能没了”,这样一说,我同意了,父子俩打车回到回龙观,见到我母亲。大家商量再去其它医院看看,后来又检查,没那么严重,甚至说不是心脏的问题,就是受凉了。这样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2021年我还向几位朋友说起这医院有时害人。似乎父亲后面也没有复发,但是前胸怕受凉,自己衬点报纸保温,说效果好。
应县非法集资的规模很大,父亲有40万也要不回来,所以这些年父亲主要就是照顾老母亲和要款!应县要款的领头人就是父亲,也是应县上访重点防范对象,父亲每次来北京,都是公安局、信访局重点监控的人,他确实能起到领导作用,也是要款人对他的信任,直到2021年,他自己打卦说,必须今年追回来,以后没财运,要不了了。是啊,命都没了,怎么要得了呢。
2019年,他开始筹备把当年治理沙滩的事迹写出来,起因是马岚口现在的果园被杨老板承包,发了财,而且说是他治理沙滩变果园,父亲非常气愤,当年我们多少队友把生命都献出了,怎么能是他的功劳!李恒瑞当过领导,号召能力强,但是他在专业队呆的时间太短,我父母和这些队员时间长、感情深,他们一组合,这件事就做起来了,2021年,举办了50周年纪念活动,《马峪情缘》一书,我请山西省投促局局长杨春权做了序言,朔州应县多位领导题字,父亲想让当时县委书记题字被拒,我带专家回应县,县委书记句爱云接待,顺便提出给书题字的事情,句书记当时没有拒绝,后来以查的严不方便婉拒。
2021年,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年,我的恩师邓次平先生5月在美国去世,享年87岁,前一年从北京首都机场出发去美国女儿家,我去送别,竟是永别!5月我因肛门疾病住东方医院,两次手术,两次上手术台,身体承受巨大痛苦!7月在学校被小人举报,精神上痛苦不堪!年底父母来北京去三弟家看孩子,突然父亲检查出心脏病,我专门把自己的事完结好,带着父亲去安贞医院看病,大家决定做手术,他是腊月初十的生日,就是那天做的手术,由于疫情,医院不让家属陪护,2022年1月3日我把父亲送进去,等再出来他已经永远睡着了。负责我父亲两位大夫都姓王,女大夫名字叫王珺,我心里想,“亡君”您这名字谐音,有几位能活着出来的。父亲属牛,牛年年尾离开了这个世界。
2021年,舅舅丰佩东为我的专著题字“科研前哨,明察秋毫”,由于是竖着写的,恰好嵌入父亲的名字,成为永恒的纪念。
腊月初十,我去买些荔枝,想着他朗诵《荔枝图序》的情景,纪念这位胡家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