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整九个年头了。父亲在世时,从来不给我们兄弟姐妹讲他的过去,尤其是二十八岁前的那段战斗、揪心岁月一一牺牲的战友,不堪回忆,炮火连天的日子早已尘封在历史里。父亲更不会在人前炫耀他的一枚枚军功章:参加山西各大战役,荣获解放奖章一枚和华北解放纪念章一枚;参加解放西北宝鸡、天水战役,领受西北军政委员会颁发的解放西北奖章一枚;还有……我今天知道的父亲的故事大都是从妈妈、叔叔口中和父亲的珍藏物件中知悉的。
回想起父亲的人生,我觉得父亲是光荣的一生,艰难的一生,也是受苦的一生。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和国家建设,家乡建设奉献了一辈子青春和生命,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工作中从不拈轻怕重,挑肥捡瘦。因为他首先是一个坚定的共产党员,又是一个光荣的“老解放”。
父亲生于1930年,西谷村人。仅有一个弟弟,无姐无妹,自小家庭生活窘迫。自十三岁起到八里外的上晁村一财主家停活。打柴,割草,喂牲口,放羊,凡是一个孩子能干的活他都干。
1947年初冬,随着夏县的解放,尤其是在其舅舅樊马义的影响下,与同村的孙归有、谷通信、谷法生等八位叔伯一同光荣参军,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夏县中卫村和苗村整训后,入编太岳军区24旅54团当战士,其舅舅樊马义是父亲的副团长。
樊马义,古垛人。早在1938年和泊头村的宋彦龙(也叫宋振山)拉起了一支抗日游击队伍,即活跃于夏县、闻喜一带的抗日九支队。宋彦龙是九支队大队长,樊马义是副大队长。县北流传着樊马义的故事:马义(尾)一蹶,跑四十里。父亲的三舅,人长得高跑得快。常听妈妈讲关于樊马义老舅舅的故事。一九八三年,他从北京开会回来到过家里,我目睹了这个传奇的,令我无比荣耀的父亲的三舅。
父亲自1947年入伍,随后就开始了他十一年的戎马岁月。解放战争中,父亲先后参加了解放运城战役,一路北上,临汾攻坚战,晋中战役和太原战役(且在太原战役发起前光荣入党)。然后从太原折回出晋入陕,解放宝鸡,甘肃天水,又折回陕西汉中,一路南下,四川的成都,西康省(解放后并入四川)的雅安,云南昆明,又向南到广州,向东往上海。正如巜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里唱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为了人民的解放,父亲走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
随着全国的解放,1951年9月,父亲又到东北第九航校学习无线电,通过三年的努力学习文化,父亲已成为优秀的无线电员。父亲自1954年第九航校毕业后,分配到湖南长沙大托铺军用机场从事无线电地勤工作,一直到1958年4月光荣复员。其舅舅樊马义在武汉王家墩机场直至离休。 “人民解放了,革命胜利了,解甲归田,弃官务农去。”这是甘祖昌将军的人生宣言。何况父亲这样的普通一兵?父亲是党和人民军队培养的好战士,还是父母的好儿子,舅舅的好外甥,听从家乡召唤,一无反顾地回乡参加劳动,响应党和国家号召,支援农业和社会主义建设。
回到家乡后,父亲同样没时间照顾双亲。1958年后半年,随着“大跃进”的兴起,父亲作为村里骨干力量被县上抽调选派到蒲县大闹钢铁。1959年正月17日,父亲的母亲(奶奶)突发急病不治病故,父亲刚到蒲县没几天。年后叔叔也刚到太原工学院上学,母亲也不在家,还在夏县城菜业社工作。可怜了奶奶!儿呀,尽忠不能尽孝。奶奶的丧事过完,又各自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父亲1960年又参加闻喜吕庄水库大会战,愣是人扛肩挑,独轮车推出这一涑水河上的水利巨大工程,保障了涑水河沿岸百姓的平安。1964年,支援“小三线”建设,巩固国防,加强战备。1969年,贫下中农驻校抓教育,斗私批修,防止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思想抢占教育阵地。直到改革开放,父亲正值人生中年,为家乡,为大、小队,为公为私,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为集体、小队节省哪怕一分钱,为乡亲谋一份幸福,父亲总是奔波着,劳累着。或许这就是父亲落下浑身病痛的根源。
父亲一生省吃俭用,对自己总是很“扣”,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夜盲症,让父亲困苦不堪。对邻里,对朋友,对亲人,对乡亲,总是很大方。从不讲究穿戴,总是将就凑和,复员时带回的两身旧军装穿了再穿,补了还补。遇上逢年过节,或者走亲访友,添个新衣,父亲总是一口回绝。总是对妈妈说:“给娃们添补吧!” 这就是我的父亲。
今生不光养育了八个儿女——六男二女,还像父亲一样照顾自己的弟弟——我的叔叔。父亲年长叔叔八岁,一次婶婶对我说:“你爸对你叔真好!说是亲兄弟,我觉得胜过亲父子。”父亲命苦呀!二十九岁上丧母,三十一岁又丧父。本该好好享受双亲之爱的时候,体弱多病的母亲、父亲相继过世,这是父亲一生之痛啊!半生征战,未能在双亲跟前尽孝。
1984年10月,大哥又因脑肿瘤病逝,父亲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啊!青年丧父母,中年丧长子,这些人生大不幸全让受苦的父亲遇上了。
到了1981年,土地下户了。父亲的生活稍微改善点了,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但背和腰还是驼得厉害,整个人站着时像一张弓。母亲常给我们说,你爸身体好着哩。母亲也知道我们时常是忙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有头痛感冒小病灾,也从不吃药打针,更不用说输液了。我知道这可能得益于他青年时期11年的军旅生活的恩赐。我天天祈祷父母亲能颐养天年,长命百岁,但2013年6月初7的早上,父亲还是静静地合上了他的双眼,走完了他83年光荣的、艰难的、苦命的一生。
还有一天就是父亲的忌日,我又一次把父亲的军功章一一抚摸再抚摸,仿佛又听到了父亲的谆谆教诲:“少说多做,干好公家给你的本职工作。”“眼里有活,心里就有事干,手里就有活干。”“生活上,小节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别养坏习惯,别养臭毛病。”“幸福生活是靠你创造的,你劳动就有饭吃,不劳动就等着受罪挨饿吧!”字字入耳,句句振聋发聩。
父亲的军功章,有些是有形的,是用血汗换来的,是党和人民给予他的最高奖赏;有些是无形的,是用劳累和吃苦获得的,是儿女,亲人,邻里,乡亲用点赞颁发的,她一样高贵,一样荣耀。
父亲的前半生(30岁),像石光荣、李云龙一样,是革命的半生;后大半生,像焦裕禄、孔繁森一样,是为人民的半生。总之,一生都在为革命,为人民。
父亲的一生是有功于国家和人民的。但从不居功自傲,更不向政府和组织伸手叫苦喊穷。望其项背,我很难达到父亲的人生高度:作为一党员,公私分明,坚持党性;作为一战士,浴血奋斗,无惧牺牲;作为一百姓,睦邻友善,嫉恶如仇。
一次次抚摸着父亲的一枚枚军功章,想念父亲,情不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