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若没有布宫,没有大昭寺,它将与别的城市无异。而它的存在,多半是在心里,不管你是否身处拉萨,都能从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一种迷恋,也不知道源于何时,出于何处?它仿佛就存在于你的生活和思想里,如空气般的自然,从未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很宁静,以至于让你每天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即便是有一天都将停止不动时,你也能安然地接受,我相信在最后那刻模糊的印记里一定会是:清晨走到弥漫着桑烟的白塔下,透过阳光看到迎面飘飞的风马;白天坐在寺前,卷曲着身子靠在太阳下,倾听身体与石板磨擦出的声响;黄昏时站在广场的中央,守望着余辉划落在红山的那面白墙;在人潮簇拥里,沿着八廓街的长廊,追随着每一个信徒者的脚步;最后在玛吉阿米那座黄色小屋的路灯下,守候着静静而过的低语的夜归人。
回到拉萨,心里出奇的平静,就像是回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地方,当放下行李、放下长途的劳顿时,自然地就重拾起了那些年曾留下的习惯,迫不急待地提上摄影包,出门便拦了辆出租直奔大昭寺。在大昭寺门前坐看磕头已成了我洁净心灵的去处,尽管此时的我再也没有那年的虔诚与安宁,只是被一种怀念的情绪驱使着,不是信仰、不为救赎,只是寻求一种慰籍和回忆。
当再次站在大昭寺广场前,我一下仿佛丢失了什么,原本以为可以重拾起的那段记忆,却如远去的时间一样走得更远,茫然地错落一处,从前记忆里的那些景象,都被眼前的真实抹杀得一干二净,人的思想可以停留,但忽略了时间所能改变的一切。在这里,人们行色匆匆,各行其是,不愿驻足,广场上已没有了贩卖手工艺品的小摊点,也听不到满场的吆喝,曾随处可见的磕着长头的虔诚者寻无踪影,连同那些身着盛装、满带笑容聚集于此的人们。白塔里溢出的桑烟淡如丝缕,不再成迷如幻,就连寺前点着酥油灯的小白屋都挂上了“闲人免进”的告示牌。那年的广场人群涌动,但让人感觉到宽阔而自由,而今的它,似乎已不再是那样的包容,进出广场的通道代以严格的安检和冰凉的铁栏。
来大昭寺磕头的人不多,前殿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像以往那样摆着密密麻麻的垫子和坐满了四周晚来等候的人,这不是信仰淡了,愿望少了,只是一场风雨之后的人变得沉默和匆忙了,我对此从来都深信不疑。而时间的跨度从来就没有让我真正地淡忘过对大昭寺的这种印记和情结,每次和朋友谈起西藏,我都会说起大昭寺的磕头,说起那些不远万里和日复一日在这里祈福和救赎的人们,说起当你坐在光洁透亮的青石板上,阳光的温度从地面传至身上、漫延到空气里,再渗入到那有节律的叩拜声中,这世界就开始慢慢地变得简单而宁静。或许只有心存佛性和敬畏的人,才会拥有那样清澈而辽阔的心境,容得下天地大小,也能装得下人生喜忧。来到此的人,我不知道是否和我一样,迷恋着这里的一方空气和几缕阳光,才长坐而不愿离去。
对于信仰和坚持的认知,在这总能感同身受,切身体会,没有界限、没有性别、也不分老幼,只有怀揣不同的苦痛和愿望,在虚无中却又隐藏着一种坚强和力量。
我曾问过一个磕头的人:“许一个愿望一般需要还多少个长头”。
他回答我:“两万个”。
两万个长头那是多长的时间?若是走在路上,它又是多远的距离?而人的一生中又会许过多少的愿望?我无法去推算,数字化虽能让人产生空间与宽度想像,但隐藏于身心下的多少磨砺却无从估算,只有在身体折磨和心灵洗涤之后,或许才会对这种艰辛付出后换取的精神所得更倍感珍惜,以至于以后心怀善念,谨慎行事。
一直以来,我总坚信若再回拉萨一定能找到属于那年的记忆,哪怕这种记忆早已斑驳不清,如墙头上摇曳地草长疏影一般,时隐时现,即动若止,可有时恰好只需一缕阳光,它便又充满生机、豁然开朗。大昭寺前的石板容易让人坐地成塔,即便千年,也恍若一刻,这里时间走得太急,让一切都静若止水,毫无察觉,只有阳光拂过后留下的光阴的碎痕。
广场上的天空渐已昏黄,只有寺前矗立的金顶仍在折射着光芒,似乎在坚守着这最后的神圣与庄严,斜阳下的人的身影慢慢地变得幽长和深邃,连同地面不断地发出的“嚤唆”声响,仿佛拉近了人与天的距离,人走了,而魂犹在。
在一旁磕头的老阿玛不小心地触动了我的记忆,虽已逝八年,但我仍清晰的记得,那年的她也是站在同一位置,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否还许着那年相同的愿望。当打开储存在电子相册里她的相片展示在她的面前时,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产生一种久违的感动和对时光流逝的感慨,而她只是对我微微一笑,默默地点了个头,然后轻闭双眼,口中喃呢,合拾向天,继续着她那还未完的祈愿。这样的际遇,除了生死与轮换,我深信它将一直延续下去,在让你感动之余,更能体会到虔诚的含义与坚韧。
2006年8月大昭寺前拍摄
2014年9月大昭寺前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