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最后一天，我失去了母亲。
晃眼一年过去了，我依然无法释怀。
依然常常想起那半首儿歌，那是母亲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艰涩暗哑：“……请外孙来看戏，莫得啥子吃的喃？牛肉包子夹狗屁。”
2021年12月12日早上，给母亲扎完针后，我一边按摩着母亲的手一边问她：“扯锯还锯，家婆门口有好戏……后面是啥呢？”之前，母亲已发生了多次中风，舌强言蹇，肢体不利，我常常这样逗她说话。等她微笑着说完后半段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然后，我上楼换衣服，保姆去熬药，也就在这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老母亲挣脱扎带站起来，然后轰然倒地头部重创……在医院看到CT的一刻，我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浑身颤抖惶恐悲痛无助……19天后，我永远失去了母亲。
两年内，父母相继离世。在最近这一年里，我经常会在某个醒来的早晨，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被收养的孤儿，我会想念小时候，喜笑怒骂皆温暖。
小时候我们家头是不咋断公道的。作为最小的，我从小没少吃亏上当。记得有一回我又遭大的骗了，正躺床上怄气，我妈笑眯眯地跑过来，给我来了一首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我听完哭笑不得地跳起来：“妈，我晓得了！‘骗一骗我并不难，我永远乐意被她们欺骗’。” 这波操作让当时我就顿悟了：什么是亲情？怎样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人民内部的矛与盾不是对立的，血浓于水的团结才是永恒的。
记忆中，母亲一生都沉浸在琴棋书画温婉微笑中，从无怨怼。喝杯茶，她老人家会念：“一滴如甘露，三杯通大道……会须一饮三百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小时候我被邻居说长得丑时，她会给我讲托尔斯泰，讲安娜，讲“女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她给我们讲三言二刻里什么叫吝啬，讲格林童话里因挡住帽檐而被摘下的树枝叫心底柔情……母亲的闲暇时间，是看书、画画、弹琴，管他世界是否风高浪急，她总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母亲过世，似乎一下带走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柔情，我突然意识到，我再也不会被一个人如此珍爱，如此毫无原则和底线的赞誉和宠溺了。我想起有一次拿了张合照给母亲看，还没接到照片她就开始夸赞：“我幺女好漂亮哦！”等拿到手上端详半天后，她茫然抬头问我：“哪个是你哦？……”这就是我妈！事后，她还拿着这一张P得连亲妈都认不到的照片，每每环谒于邑人：“看，这个是我老三，好漂亮！”大概这才是爱，不偏激就不是爱。真爱，就是毫无理性可言。
我喜欢最后那段时光，与母亲朝夕相处，我们大张旗鼓地表白并要求被彼此宠溺，史无前例。我喜欢那个场景，一个长声夭夭地叫“妈妈”，一个深情款款地喊“幺女”；我喜欢那种每天抱抱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温暖和一点点压迫感。母亲去世的这一年来，我每天都会走过她曾住过的房间，有时我会在她曾经睡过的床上躺一躺，依然还有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