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
时光荏苒，40年弹指一挥间，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在北京南城先农坛边一个寂静的小院子里，在紧张的加班工作之后，我坐在办公桌前， 凝视着窗外那几棵高大苍老的古柏和空中的点点繁星，思绪飞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家乡小山村。在那里，有我童年时期的纯真和欢笑，在那里，有我少年时期的迷惘和追求，在那里，有我青年时期的牵挂和爱恋。当我习惯性地拉开办公桌左边最下一个抽屉，拿出一摞信笺，又一次一封封地翻阅着那些已经有些发黄的纸张时，便再一次想起了家乡的石榴树......
（一）深情的思念
那是1981年的夏天，正在军校读书的我，本来暑假探家就可以见到我亲爱的莲儿了。可是在暑假前，我报名参加采访小分队去遥远的南疆做战地实习记者，在还有战火和硝烟的边疆，度过了紧张而又艰苦的20天。在南疆炎热的香蕉林里，在狭窄的猫耳洞里，我和我的战友们，经历了许多次生与死的考验，我亲眼看见我的战友倒在我的身边，我亲眼看见昔日的“同志加兄弟”残杀我们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激烈的战斗空闲，我更加思念少年时代的友伴。那是多么天真无暇的年龄啊，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我少年时代最亲密的小伙伴莲儿，叫杨青莲，和我同岁，莲儿告诉我她的名字是爷爷起的。我们县是古时称魏国的芮城县，莲儿的爷爷旧时是我们岭底乡里唯一的秀才。那时我家在东庄村得的最北头，莲儿家在东庄村的最南头，两家又有点远亲的关系，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玩耍，年龄稍大一些了，我们又一起手牵手地走路。夏天的傍晚，我们一起在麦田里拾过麦穗儿，一起在路边的草丛里捉过蚂蚱。记得一次，我们捉了好多好多蚂蚱，我问她说：“莲儿，我们捉这么多蚂蚱干什么呀？”莲儿说：“喂我们家的芦花鸡呀，让她下好多好多的蛋！”我又问她：“下那么多蛋干什么呀？”莲儿说：“给哥哥你吃呀。”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很小，还不懂得害羞，她的回答是那么的自然，以至于多少年后，每有闲暇之时，我总能想起莲儿对我说话时认真的样子。还记得莲儿家院子里有一棵大石榴树，每到夏天的时候，树上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非常漂亮，到秋天的时候，红色的大石榴挂满了枝头，莲儿的爷爷收了石榴后就会拿到集上卖掉。他们家的石榴是那种非常酸的石榴，莲儿知道我喜欢吃酸石榴，大约从我六、七岁开始，每年都要给我留10多个，一直到我参军的那年还把石榴带到学校给我。
无忧无愁的时光过得很快，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们在村小学毕业后一起进入到初中读书，学校是在一个叫坛道庙的千年古庙里，庙里有两棵大柏树，很高很高，树的腰围要七、八个人才能抱得住，这是一对夫妻树，据说已有上千年的树龄了，苍天和大地见证了他们坚贞的爱情，两棵树树干上的树枝已紧紧连在了一起，远远地看去像一对情人手牵着手在散步。
我读中学的几年已经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我们国家的经济仍然比较困难。我的父亲一个解放初期的老党员，当了十几年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了造反派残酷的批斗。记得还是在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学校接到通知要到二队的饲养圈院子里开会。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寒风嗖嗖地刮着，空中不时地飘着雪花。当我们小学生们排队走到会场的时候，看到全村的社员们早已在场地里坐了一片。我们到后不久，主持会议的牛狗娃就宣布开会，当他宣布把被批判人
押上台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的父亲戴着纸糊的高帽，被两个民兵压上了批判台。当时，我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嗡嗡地响，只听到第一个上台批判的人让念道：“这几年，东庄大队在某某的领导下，打的是白旗、走的是黑路......”后边就一句也听不清楚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打倒的声中批判会结束了，我稀里糊涂地回到了教室。在这之后的一次批斗中父亲被打伤后患了重病，一直到文革后都没能再缓过来。在父亲遭受批斗后，昔日的小伙伴们都悄悄地离开了我。小伙伴们打仗时，我再也不是率队冲锋的小英雄，而是走资派的狗崽子了。从八、九岁起，我就受尽了屈辱。
多少年后，每当回忆起那段往事，我就会想起我亲爱的莲儿，想起她对我无私的关爱和保护。有多少次，在放学的路上，是她用瘦小的身体替我挡住同学们抛向我的土块；有多少次，是她用从家里偷偷带来的馒头让我不再挨饿；有多少次，是她勇敢地挽着我的小手从村里的二里长街中走过。她不但保护了我，也让那些欺负我的小伙伴不敢再欺负我，因为她爷爷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主任，她父亲在县里工作。
上初中和高中后，我一直坐在她的前一排，因为在学校期间她的个子一直比我高一些。上中学后我们再也没有拉过手，也很少在一起说过话，不过每次她从我座位前走过，我能感到她关切的目光。那时已到了公元1976年，但是我们的国家依然非常
贫困。在学校，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同学每个月交9元钱的伙食费可以在教师灶吃饭。大部分同学只能每周从家里背一次馒头和一罐头瓶咸菜，一天三顿就只能就着咸菜吃馒头，喝学校热馒头时大锅里烧开的水。可那是怎样的馒头啊，好一点的是玉米面馒头，大部分同学吃的的是地瓜干面做的馒头，黑呼呼的，有点甜味，吃饭时吃得饱饱的了，可是还没有上一半课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就是在这样的岁月里，我度过了我难忘的学生时代。记得一个冬天晚自习下课时，我发现我的课桌里有两个用作业纸包着的白面馒头，馒头已经在煤炉上烤得焦黄，不用问我知道是莲儿放的，因为只有少数家里条件好的同学才能吃上这样的馒头，除了莲儿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当我转过身去看莲儿时，她正低头在写作业，仿佛没有看见我一般。回到宿舍，我没有舍得吃馒头，同学们都睡下了，在漆黑的宿舍里，我躲在被窝里，两手紧紧地捧着馒头，把馒头贴在我的脸上，我用鼻子一下一下地闻着馒头的香味，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两个馒头被我紧紧抱在胸前。在这以后我每天晚上下自习后吃半个馒头，两个馒头终于在四天后吃完了。
多少年后的一个傍晚，当北京的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带着可爱的女儿从中山公园走出来，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已经是少先队大队长了，她穿着白色的衬衣、红色的裙子，衣服袖
子上戴着三道杠的少先队臂章。我挽着她的小手从天安门前走过，我的肩膀上抗的是空军中校的肩章。当我们走向王府井的时候，我看到身边的人们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是啊，我们国家经历过的那个艰难而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一个幸福、和谐、文明和现代化的时代正在来临。当我和女儿在王府井麦当劳快餐店坐下来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两个焦黄的馒头，我曾不止一次向女儿讲过那两个馒头的故事，也不止一次讲过用地瓜干面做的黑面馒头。我每一次对她讲的时候，她都静静地听着，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厌烦。这一次，当女儿又一次拿起汉堡要吃的时候，我又提起了那两个馒头，女儿说：“爸爸，下一次回老家让我见见莲阿姨，好吗？”面对女儿的提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知道女儿的愿望是永远无法实现的，但是我不愿意让女儿失望，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然而思绪像展翅飞翔的鸟儿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飞了起来......
那是1978年12月19日，刚满16岁的我参军来到了首都北京，军营在北京南城一个叫马家堡的地方，是一个空军科研技术部队，那年我们公社共有16名新兵分到这个部队，两天后到来的还有湖南郴州籍的54名新兵。
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大约晚上十一时许，我们乘
坐的军列到了永定门火车站，下车后，接我们的解放牌卡车已经等很久了，迎接我们的老兵们敲锣打鼓地把我们迎上了卡车，火车站离部队大院很近，很快就到了部队，但是因为一路上大雪纷飞、冷风嗖嗖，感到耳朵就要被冻掉一样。
到了部队后，新兵连的班长们按照花名册把本班的新兵领回了宿舍，我当时分到了新一班，班长和副班长提了一些简单的要求就让我们洗漱睡觉了。几天前还是一名正在读书的学生，今天就已经是一名新战士了，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身边的新战友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我却还没有一点睡意，远方的父母亲是否正在牵挂着我，同学们是否正在为明年的高考而紧张地复习着功课。我的思绪忽东忽西，在漆黑的夜里飞奔着，甚至想到了家里得赛虎，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弟弟在麦田里捡的一只小狗，很快就长成了大狗，我每次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它就早早地在大门外迎接我，又蹦又跳，两条前腿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劲地摇尾巴，亲热得不得了。我想此刻赛虎可能正在院里的窝里忠实地看家护院吧。
那时虽然想到了父母的牵挂，但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一下子到了千里之外，就像小鸟飞出了牢笼，那是对新世界的向往和自由后的喜悦，所以和这些比起来，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算什么了。还是很多年以后，我从部队探家回去走亲戚时，
三姑姑告诉我你走后的一段时间你娘几乎天天夜里在院外面坐很久很久，那是深冬的夜晚啊，院外是一大片还未返青的麦地，是呼啸的寒风，我的娘亲啊，我知道你是在眺望着北方。每每想到这些，泪水总是盈满了我的眼眶。
兴奋中，几乎没有怎么睡着就听见起床号响了。班长和副班长招呼大家赶快起床整理完内务后到院子里扫雪。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名学生了，要按照一名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了。我迅速叠好被子和新战友们一起出去扫雪。记得扫雪时，一个老兵从我身边走过时说新一班怎么来了个小孩？扫到营门外时，当地的一群菜农正好从旁边走过，一位大婶说这么小的娃娃就当兵了，长得还真白！
两天后，湖南籍的54名新兵到了，由70名新兵组成的新兵连正式开始训练了。当兵之前，听人说新兵训练很苦，有的人还说你年龄小肯定受不了。但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对我来说是紧张而又愉快的，没有感到一点苦和累。那是因为我当兵前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从穿上军装的第一天起就要以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任何事情都只能做好，不能做差。当时每天都非常认真地参加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训练一个半个月后，新兵们要正式佩戴领章帽徽了，当时专门举行了个佩戴仪式，老兵代表发言后，我代表70名新战士作了发言。从这一刻起，我们就真正成为革命战士了，佩戴仪式结束后，新战友们
都非常兴奋和激动，大家望着对方鲜艳的红领章、红帽徽，互相敬礼祝贺。在新兵训练快要结束时，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工作开始了，记得在欢送老兵退伍的大会上，很多老兵流下了难过的泪水。我代表新兵在欢送大会上作了发言，至今还记得开头的几句话:“亲爱的战友，当朝阳照亮了你们的刀枪，当早霞映红了你们的军装，你们站好了最后一班岗......”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梦想的岁月。我以军事、政治考核均优秀的成绩结束了新兵训练生活，让我最自豪的是步枪实弹射击10发子弹96环，唯一遗憾的是投手榴弹，由于个子小，身单力薄，尽管训练非常刻苦和努力，实弹考核时只投了30多米，刚刚及格。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选调到部队的后勤机关管理处当文书。机关兵的工作是轻松的，主要是一些抄抄写写工作，再就是做一些勤务性工作，业余时间相对较多，常被政治部领导抽调去帮助抄写材料。闲暇之余就是看书、学习文化知识，把在学校时最不喜欢的数理化课本又自学了一遍。在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1980年7月份，当兵仅一年半的我被选调到徐州的某军校读书，那年我刚满18岁。军校的生活异常的紧张和艰苦，相比在部队时机关兵轻松悠闲的生活，刚到军校时，我感到很不适应，我们区队一个广东籍学员就以身体不适要求退学了。坚持坚持，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做得最好，很快一
个多月过去了，我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融入了军校生活。
那是入军校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日的下午，上午学员们搞业余劳动、洗衣服、外出办事等等，都已经忙完了，下午在宿舍里写信、看书和休息。我们一区队八班的宿舍窗外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照进了宿舍，屋子里阳光斑驳，显得异常温馨。记得我当时刚刚写完给父母亲的信，正坐在桌子边发呆，一个从新疆来的叫黎明的同学在用口琴吹奏山楂树之歌，那悠扬的曲调悦耳动人，它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很远很远的故乡，那儿有我的童年和梦想，有我永远难以忘怀的学校，有我儿时的小伙伴亲爱的莲儿和她家火红的石榴树。参军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还没有和莲儿通过一封信，莲儿，你好吗？你在哪儿？是考上了大学还是参加了工作，我急切地想知道这一切，于是铺开信纸给莲儿写下了我参军后的第一封信。
（二）最初的恋声
给莲儿的第一封信
青莲同学你好
接到这封信，你一定感到很突然吧，请你原谅我这么久才给你去信。78年7月高考时我没有考上大学，之后我就一直在陌南中学补习准备79年再考，没想到12月份冬季征兵开始了，因为当一名解放军战士一直是我的梦想，所以我当时就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军来到了北京，在一个空军科研单位后勤机关当文书，一切都很好。今年被选调到了军校，读的是政教专业，学期两年。在北京时我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新兵训练结束不久，部队组织我们全体新战士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了毛主席遗容，我把它告诉你和同学，我想你们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毕业已经一年多了，我常常想起儿时的快乐时光，也常常想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学生生活，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给我的关心和帮助。在部队时，有很多次我提笔想给你写信，但又放了下来。来军校已经一个多月了，紧张的学习和训练之余，我常常想要是我们现在能在一起学习该多好啊。我们学校也有不少女学员，不过她们学的是通讯和财务专业。记得78年你也没有考上大学，不知道后来你考上了大学，还是参加了工作，这封信是托在县里服装厂工作的姐姐转给你的。
我很想知道你的现在一切，望能回信。
致以军礼
同学傅冰于1980年10月12日
莲儿的第一封回信
傅冰同学你好：
终于接到了你的来信，我想你一定会来信的，但没有想到让我等了这么久。我们毕业已经快两年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学生时期的生活，每次同学见面，总有千言万语，这不是我的话语多，而是沉积在心中的思念和深情，一经触动就不禁话语万千。
虽然你的来信姗姗来迟，但我还是十分高兴，高兴的是你志向高远，光荣参军，投入了新的战斗和生活，担负起了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我更高兴的是你被选调到军校读书，这对你将来的发展意义重大，希望你珍惜学习机会，刻苦学习，争取优异的成绩。得知你瞻仰毛主席遗容的消息后，我不禁热泪盈眶，我也深深地怀念他老人家，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同学，让同学们都为你高兴。
78年高考失利后，我没有再参加高考，年底就参加工作了，在咱们县综合厂刺绣车间工作。在这里工作和学习都很忙，在师傅和同事们的关心和帮助下，我进步很快，也非常快乐，请你放心。
不知你还记得我家院子里的石榴树吗？去年又收了很多，真想给你寄几个去，但又不好意思去你家问你的地址，今年的石榴家里还留了一些，给你寄去好吗？望你以后多多来信，告诉我们更多的好消息。
最后祝你工作好、学习好，生活愉快，一切都好。
致以革命的敬礼
同学青莲 1980年10月18日晚写
给莲儿的第二封信
青莲你好：
接到你的来信，知你已经参加工作，我很高兴，不读大学，在工作和实践中，一样可以读书学习，提高文化水平，为四化建设做贡献。苏联大文豪高尔基没有上过学，通过不懈的努力成为世界知名作家。所以学习文化知识，并不一定非要上大学，你在中学时就非常好学上进，现在边学习边工作，也一定能够取得好成绩。希望我们今后多通信、多联系，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我怎么能忘记你家的石榴，想起来就直流口水，可惜已经两年没有吃上了。不要给我寄了，现在军校不方便，你放红薯窖里保存着吧，等我明年暑假探家回去再吃。
不知耀娃和晓芳他们考上大学了吗？
集合号吹响了，我们要去训练了，还有很多话，
下次再讲。
致以军礼
同学傅冰于1980年10月24日
莲儿的第二封回信
傅冰同学你好：
因我回村里去了，这次你的来信，几天后回来才看到，所以回复晚了，请原谅。
是的，你说的对，只要我们不怕苦和累，认真工作、努力学习，就会不断取得进步。冰，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刺绣车间把刺绣永乐宫的一幅巨型壁画《八仙过海》的任务交给我了，我已经拿出了初步方案，相信在老师傅的帮助下，一定能够圆满完成任务。
你上次来信问耀娃和晓芳的情况，耀娃79年考大学又没有考上，参军去河北宣化一个叫沙岭子的地方，据说丑娃同学也在那里当兵。晓芳79年没有考大学，参加工作了，现在可能在陌南农业银行储蓄点工作。还有几个大一点同学，如民民和琴琴79年就结婚了。我可不想结婚这么早，早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点理想都没有。
你们学习训练艰苦吗？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
就写到这里，盼望你的来信。
致以革命的敬礼
同学青莲于1980年11月10日
给莲儿的第三封信
青莲同学你好：
在盼望中收到了你的来信，几个同学的情况也已知悉，心里非常高兴。你说你在刺绣永乐宫壁画，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永乐宫建于元代，壁画有的高5米多，长100多米，驰名中外，可惜我这个芮城人还没有参观过永乐宫。收到你信的当晚我有一班岗，夜里12点多，当我掮着钢枪从校园的梧桐树下走过的时候，白天你的来信引起了我的沉思，我们同学已经有好几对结婚了，在老家农村祖祖辈辈过的就是结婚生儿育女、一辈一辈繁衍下去的生活，有的老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村庄，有的没有见过火车，有的连县城也没有去过。人的一辈子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才有意义呢？这个问题，古今中外，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名流大家都探讨过，但是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不知你读过雷锋日记吗？我觉得雷锋用他短暂的一生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知你读过没有，希望你也能读一读。这部小说的语言很美：
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第聂伯河隐约地闪着光，河
水冲击着岸边的石子，哗啦哗啦地响。这是一条美丽的、庄严的河……
河边的一条狭窄的战壕里有五个人。他们紧紧地挨着，或坐或躺在一挺圆鼻子的马克沁机枪旁边。篝火的火苗像破碎的红布条一样抖动着，年轻的战士们稍稍离开火堆，一张张青春的脸庞迎着火光，现出古铜般英毅的颜色。
手风琴已经拉响。战马在远处喷着响鼻。马鞍和马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而年轻的侦察兵保尔·柯察金，我们的主人公，正把马鞍移近火堆，然后把一本厚厚的小开本的书打开，放在膝盖上。这本书叫《牛虻》……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有过这么一段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莲，也许我们多读几遍雷锋日记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会对人生的意义有一些更深的认识和理解。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地读一读这两本书。
莲，你在信中问我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我们业余时间很少，平时除了上课、训练几乎没有业余时间，
只有礼拜天有一点业余时间，一般情况是礼拜天上午去学校附近街道帮助搞卫生，还要去一户五保老人家里帮助老人买菜、买米，做家务，因为我们班承包了这户老人，他们都80多岁了，无儿无女，身体不太好，平时也要经常抽时间去照顾他们，一点也不能马虎。礼拜天下午的时间一般是自己支配，洗衣服、整理内务、写信、读书，等等，虽然时间很紧张，但我觉得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
莲，这封信是利用几个中午短暂的饭后时间写的，拖了几天才给你回信，很对不住，请谅解。
致以军礼
同学傅冰于1980年12月1日
莲儿的第三封回信
傅冰同学冰你好：
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知你很忙，不必致歉。你的来信我白天看了好几遍，晚上躺在床上又看了一遍，你让我深深地思考了一些过去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人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为什么还要活着？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吗？不知你读过潘晓今年5月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发表的来信吗？他感叹：“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雷锋日记我怎么能没有读过呢？你忘记了在中学时我们两个还是一个学雷锋小组的呢，我崇拜雷锋，我觉得雷锋就是理想
的化身，是我们一般人永远不可企及的高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没有读过，我一定尽快找来读一读。
你还记得英霞吗？就是那个坐在我后面那个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们的英霞吗？她下个月也要结婚了。
到此搁笔，盼望你的来信。
致礼 青莲于1980年12月20日
给莲儿的第四封信
莲儿你好：
请允许我用小时候的称呼叫你。来信收到了，英霞我怎么不记得呀？你还记得有次班主任马老师在全校学生大会上点名批评我的事吗？那是马老师张冠李戴弄错了，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当时在学校大操场英霞和你就站在我身后，英霞还关切地安慰我，说她会把真实情况向马老师说清楚的。真快啊，又一个同学结婚了，请代我向她贺喜。
莲儿，这次我们不谈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了，以后有时间再讨论。这次我把昨晚站岗时构思的一首诗抄给你，请你批评指正。
思友、赠友与勉友
——写给莲儿
何事令我思绪奔流？
凝思漫步街头，
遥望故乡的星空，
惟独思念心上之友！
呵，心上之友，
历历往事涌我心头，
少年书生风华正茂，
时代洪流击水竞游！
呵，心上之友，
昨别洒泪分手，
今日梦中相会，
一起重回校园展歌喉！
呵，心上之友，
青春易失，年华在流，
工作学习，携手奋斗，
纯真友谊万古千秋！
呵，心上之友，
你是青春的烈焰，
把我心中的热血点燃，
卫祖国我愿把生命奉献！
呵，心上之友，
你是力量的源泉，
时刻为我把力量增添，
鼓舞着我劈荆斩棘鼓浪扬帆！
呵，心上之友，
你比明星更加灿烂，
将我前进的征途照耀，
指引着我跃马扬鞭一往无前！
呵，心上之友，
你是我亲密的旅伴，
让我们拨响爱的琴弦，
共同谱写战斗的乐篇！
莲儿，这其实不能叫做诗，它是我人生19年来真实心声的流露，你不会取笑我吧？ 就写到此，马上要去五保户老奶奶家去送米了，下次再聊。
紧紧地握你的手 冰1981年元月3日
莲儿的第四封回信
冰哥你好：
请允许称呼你冰哥哥，你还记得我从小就叫你冰哥哥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地里玩耍的事吗？我怎么会取笑哥哥，从小哥哥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怎能忘记在两年的高中生活里，有时我们的目光相遇，彼此注视，默默无语，交换着作业本来表示着我们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怎么能不明白！只是现在我们的年龄还小，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在此我借用马克思写给燕妮的一首情诗来表达对你的思念：
多少个黑夜白昼顺序过去，
昼夜只有一个梦想在我心中，
想着你，想着我们的幸福，
我的命运完全由你来决定......
亲爱的，你占据了我的心灵，
我的心灵不断地思念着你，
但愿你对命运之神永不屈服，
我是你忠实的伴侣，永不分离。
请你寄一张照片给我，我是多么地想念你啊。
让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你的莲儿 1981年1月12日
给莲儿的第五封回信
亲爱的莲儿：
收到来信，我的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在十多天后放下了，看来莲儿真的没有忘记她的冰哥哥，我还等着莲儿捉蚂蚱喂芦花鸡下蛋给我吃呢。我们的事希望你还是在方便的时候征求一下你父母亲的意见，因为在农村像你这么大也而应该找婆家了，你说对吗？把昨天刚写的一首小诗寄给你：
望长空
——寄赠莲儿
望长空，
飞雪片片漫天坠，
细辨认，
原是行行相思泪。
驰玉宇，
穿星空我行我素，
探真理，
汝与吾共同奋斗！
就写到这儿，随信寄一张近照给你，照得不好，请勿见笑。 你的冰于1981年1月19日
莲儿的第五封回信
冰哥你好：
灯光轻吻着信纸，笔尖总是留恋着你的名字，窗外碧蓝的天，雪白的地，整个天空像掉进了水晶宫里，我幸福的叹息，已化作白色的蒸气，轻悠悠地飞过这天、这地、这生你、养你、送你参军的故乡，便也接近了你，信中总是写的情意绵绵，真羞人，有时快闭上眼睛，封上信，再也不敢去看它。
看到你的来信，我十分赞同你的意见，等我过几天回到家里当面征求父母的意见。你在千里之外来信安慰我，并让姐姐经常照顾我，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来幸福，虽然是数九寒天，但我的心里热血沸腾。你给姐姐的信，我亲手交给了她，看到姐姐亲切的面容，我非常高兴。你胸怀大志，理想远大，我爱你的才貌，更爱你的灵魂。我们一定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美好的家园。我感到十分羞愧，羞愧的是文化水平不如你，今后我要向你学习，抓紧一切的机会多学文化知识。现在我只能用照片来克制对你的思念，甜蜜的痛苦，痛苦的甜蜜啊，盼你早日回故乡登上爱情的阶梯。
希望以后我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多为四化做贡献。
致礼
你的莲儿 1981年1月24日
给莲儿的第六封信
亲爱的莲儿：
来信早已收到了，没有想到你的语言是这么的美，我感动得差一点一夜未眠。灯光轻吻着信纸，笔尖总是留恋着你的名字......多么有诗情画意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你。这个月又轮到我做班长，班里的各种事务很多，相对较忙，所以今天才给你回信。关于征求你父母意见的事，我也可以让我家里找人春节期间去你家里提亲，我觉得我四伯（你老姨夫）去比较合适，你说呢？
新春佳节就要来临了，在这里提前祝你和父母亲大人节日愉快、身体健康，一切安好！
就写这些，盼回信。
你的冰于1981年2月1日
莲儿的第六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春节愉快，一切都好吧。
因为年前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和父母商量咱们的事。春节时我们放了半月假，正月初五，你姑父（我爸的好朋友）和你四伯（我老姨夫）到我家和我父母提亲，他们答应了。初六我怀着愉快的心情来到了工作岗位，开始了新年后的第一天工作，只觉得一切都
是那么的美好，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一会再去服装厂告诉姐姐，可能她早已知道了。
听说晓芳同学不久也要结婚了，咱们班年龄大一点的同学都基本上结婚了。你看我老给你报告同学结婚的喜讯，好像我着急了似的。我觉得我们两个年龄还小，要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工作和学习上，就像你诗中说的那样“让我们拨响爱的琴弦，共同谱写战斗的乐篇”，你说对吗？
就写到这里，我现在去姐姐那里。祝你学习进步！
紧紧地握你的手
你的莲儿 1981年2月10日
给莲儿的第七封信
亲爱的莲儿：
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父母同意我们的事的消息，我非常兴奋，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是的，你说得对，我们年龄还小，要把时间和精力多用在学习和工作上，以后我们要互相监督，来信多谈学习和工作，少谈卿卿我我。随信寄去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如有时间你多看几遍，可来信谈谈感想。
上次你在信中引用了马克思写给燕妮的一首情诗，我想起了毛泽东主席在大革命的艰难岁月里写给杨开慧的一首告别诗：
别友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
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
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
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
又恰象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
和云翥。
这一对革命伴侣的分别也许就是生离死别，作者内心的巨大痛苦谁能够理解！然而作者的远大抱负和
理想又冲破了个人小我的羁绊，“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象台风扫寰宇。”要以牺牲个人的小我来砸烂旧世界，换取天下的太平和幸福，到那时再和心爱的人儿“重比翼，和云翥。”这是多么伟大的胸怀和多么纯洁的爱情啊。亲爱的莲儿，读到这儿时，你能不为他们崇高的献身精神所感动吗？这些都是我们今天和平年代的青年应该学习的！你说对吗？
就写到这里，祝你工作取得新的成绩。
你的冰于1981年2月23日
莲儿的第七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来信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收到了。信中毛主席给杨开慧的告别诗我反复读了好几遍，毛主席的诗内容非常丰富，含义也很深刻，尽管有些诗句我还没有完全读懂，但是我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在那个艰难岁月里，革命者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生命随时可能牺牲，那么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依然顽强奋斗？是信念的力量，如果没有了信念，人无所谓生或者死，因为纯粹为了活着，那和动物是没有区别的。只有信念才能让人有意义的活着，哪怕知道明天死去，也觉得今天活的有意义。你说对吗？
对了，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不知合不合身，明天给你寄去。还有我们的刺绣《八仙过海》已经开工了，
车间成立了个五人小组负责这个刺绣工程，由我具体负责，进展顺利，估计得三个月的工期。
就写到这里，夜已经很晚了，我还要看一会你寄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祝你一切都好。
你的莲儿1981年3月1日夜
给莲儿的第八封信
亲爱的莲儿：
你好，寄来的毛衣收到了，非常合身，军绿色的颜色我也非常喜欢。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
昨天是你的节日三八妇女节，应该向你致以节日的祝贺。昨天下午，我们学员队组织学员徒步去淮海战役纪念馆参观，大约走了八、九公里的路程，炊事班还带了炊具，我们参观后在一个野山坡上进行了野餐，度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下午。关键是参观淮海战役纪念馆时，我感受很深的就是你在信中写的信念和人生意义的问题，看到那么多革命先烈义无反顾、勇于牺牲，我想他们的信念和人生的意义绝不是为了个人利益，如果是为了个人利益，他们死后能够得到什么？能够享受到革命胜利带来的果实吗？所以如果是为了个人利益，很多人会选择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相信只有坚定为大多数人的幸福去奉献去付出的信念，人生才有意义，否则，如果整天为了个人利益患得患失，即使家财万贯，也会生活在不开心和痛苦中。因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可能总是得到，极端个人
主义者哪怕个人利益受到了一点点损失，也会痛苦不堪。不知你认为对否？另外，你以前在信中提到的潘晓的《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我认为他之所以感到困惑，是没有解决好为谁活着，怎么活着的问题，你说我们的革命先辈在走向敌人刑场的时候，人生的路是越走越窄吗？对个人主义者来说，那不是越走越窄的问题，是已经无路可走了。但对于革命者来说，道路是宽广的，因为革命不是一个人在奋斗，革命是大多数人的事业，革命者会前赴后继，革命一定能够成功，大多数人一定能够过上幸福生活。只有坚定了这个信念，就不会为个人利益的得失而感到痛苦，也不会感到人生的路越走越窄。
东拉西扯，写了不少，不见得对，请批评指正。感到还有不少意思没有表达出来，下次再聊。就此搁笔。
你的冰1981年3月9日
莲儿的第八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来信收到了，毛衣合身就好，给你织晚了，现在徐州一定很热吧，毛衣估计现在也穿不着了，家乡也已经春暖花开了，小麦苗像绿色的地毯铺满了大地，
昨天回了一趟村子，路过咱们读书的岭中门口时，想起了你在77年春天的一篇作文《幸福的童年》开头的两句话：“瑞雪送残冬远去，春雨染大地一色”，写的真好，记得马老师一上课就念了你的作文，我和很多同学还抄了你的作文当范文，后来我想你那句诗一样的语言肯定来此王勃的《滕王阁序》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说对吗？
你和你的同学们参观淮海战役纪念馆，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淮海战役是解放战争时期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解放军以60万人的部队歼灭了国民党80万人的部队，我军以伤亡10多万人的代价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些知识我们在高中时都学过，你所在军校的那片土地上洒满了英勇牺牲战士的鲜血，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们。给你说这些，可能有点班门弄斧，因为不久的将来你就要成为一名年轻的军官了，而我只是一名老百姓。但是我觉得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必须熟悉我军的历史，将来有机会，希望你能到红色根据地，如井冈山、延安、遵义、瑞金等地参观学习，这些对你的成长一定大有益处。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军人情结，多么希望能成为一名女战士啊。
你寄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已经看完了， 从收到的第二天起，下班后我每天都要看到深夜，一拿起书，就被书中的情节深深地吸引了，这部长篇小说闪烁着崇高的理想主义光芒，我相信当代青年凡是看
过这部小说的，没有不被震撼的，大家也一定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做保尔、丽达、朱赫来式的共产主义战士，还是做冬妮娅式的资产阶级小姐？我相信选择前者的要占绝大多数。看完这部小说，这一段时间我总在思考着自己能够做一些什么，今天终于想好了，就是先从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做起，你还记得我们村子里的董奶奶吗？她早年守寡，中年丧子，儿媳妇也远嫁他乡了，现在和一个8岁的小孙女宁宁一起生活，尽管大队给予了一定的照顾，但是生活还很困难，我决定从这个月起每月从工资中拿出9元钱资助她们，一直到宁宁参加工作为止。现在我的月工资是28元，尽管不高，但没有什么负担，资助她们没有太大压力。对这件事不知你有什么看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信写得有点长，但是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夜已经很深，下次再说吧！想你！！
你的莲儿 1981年3月21日夜
给莲儿的第九封信
亲爱的莲儿：
你的来信，我读了好几遍，和你比起来，我深感惭愧，你对人生的理解，你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认识的高度，都值得我学习。而且你很快要付诸行动，准备帮助董奶奶家，对此，我深表赞同。只是我现在每月的津贴费只有8元钱，还没有能力做这些，等明
年我毕业成为军官了，每月的工资应该有50多元，到时再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情。
不知你们的《八仙过海》刺绣工作进展如何？昨天我在学校图书馆查了一下资料，永乐宫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元代道观，永乐宫大殿四周墙壁上绘制的密密麻麻的众多神仙画像，画幅巨大，艺术价值让人叹为观止。我觉得你们应该多去永乐宫现场学习和感受，这样对你们的工作可能有大的帮助，千万不要闭门造车。此意见供参考，你可以向你们领导建议一下。
马上要去教室上课了，就先写这些。
你的冰 1981年3月29日
莲儿的第九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你对我们工作的建议，我们领导深表赞同，最近几天我们工作小组已经去永乐宫多次了，通过现场学习观摩，增加了感性认识，大家也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议，比起以前只看画册要好的多。我们厂长说，将来刺绣完成了，要奖励你。
冰哥，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还记得马王村的施利民同学吗？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戴近视眼镜，平时总梳个大背头的同学，他比我们大好几岁，今年应该是23岁吧。上礼拜他喝农药自杀了！听他们村的同学说，利民考了两年大学都没有考上，还要考，他
父母亲不同意，让他回村参加劳动，他回村后也不下地，整天在家里发呆，天天和父母吵架，有一天他父亲说，你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寻不下，考不上学，还不愿意吃苦，能让我和你娘养活你一辈子！说完，一家人都下地了，就利民一人在家，等他们从地里回来，利民已经不行了，连医院也没有去。对利民的自杀，同学们都很难过，有的同学说利民经受不了挫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想出人头地，考不上大学就感到没有出路了。还有的同学说，多少辈人不是在黄土地刨食吗？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冰哥，你知道老家农村生活一直是很苦的，这几年刚刚开始搞包产到户，生活有了一点点改善，但还有不少家庭不能吃饱饭，农村生产劳动的方式还很落后。我想利民同学可能感到理想和现实反差太大了，看不到出路和前途，绝望自杀了。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好几天没有睡好觉，总在思考一个问题，利民是不是太极端了？
另外，我已经和董奶奶商量好了，帮助她照顾宁宁，宁宁已经上一年级了，很懂事，也很聪明，我相信她如果好好上学，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
就写到这儿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到思绪有点乱。
紧紧地握你的手 你的莲儿 1981年4月10日夜
给莲儿的第十封信
莲儿：
看完你的来信，我心情很沉重，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当年我们班八十个同学，考上大学、参加工作的没有几个，大部分同学都回乡参加劳动了，如果还像我们的祖辈那样的生活，很多同学是很难接受的，虽然那几年我们没有学到多少文化知识，但是相比我们的父辈来说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只要同学们积极行动起来，积极改变那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即使在农村也会有作为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我希望你在家里遇到同学的时候，和他们谈谈这个问题，现在党中央关于农业的政策越来越好，若干年后，我相信农村的面貌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不一定人人都去城里工作才算有出息。否则，如果有文化、有知识、有能力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跑城里去了，农村谁来建设？农村就会永远落后下去。所以我希望回村的同学要想办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改变农村的面貌。不知你认为对否？如果今年暑假我回老家，也会和同学们探讨这个问题的。
另外，我的津贴大部分都买书了，没有攒下什么钱，随信寄去10元钱，也替你帮助董奶奶解决一点困难吧。再，随信寄去我昨天写的一首小词，请批评指正。
天净沙
——军校早操有感
轻霜、薄雾、晨霞，
校园、号角、盔甲，
造就无数风华，
朝阳初升，
携笔戎马天涯。
就此搁笔，致以军礼。
你的冰 1981年4月21日
莲儿的第十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得知你们还有暑假，我非常高兴，虽然分别只有两年多，但是非常想念你，盼望你在暑假时能回老家探亲。前天我下到家里的红薯窖里看了，石榴保存得很好，肯定比往年的更酸，盼你早日回来吃哦。
读完你的《天净沙》，一幅壮美的画面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在轻霜薄雾中，朝阳慢慢升起，宽阔的军校操场上，一队队英姿飒爽的年轻士兵正在操练，那整齐的步伐，那杀声震天的口号，是多么的让人神往！
冰哥，上次信中沉重的话题我们这次暂时不要提了，说点高兴地是吧。你是知道的，我爸爸还在县工业局当领导，他前几天问起你的学习情况，我告诉他
你的专业是军队思想政治工作专业，将来毕业后应该是军队政工干部，你学习成绩很好。爸爸听了很高兴，他说你在家时没有怎么见过你，不过听村里人老夸你，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希望我们多通信联系，增加了解。
昨天我还去了姐姐的服装厂，姐姐给我做了一件上衣，很合适，是件蓝格子上衣，我非常喜欢，姐姐手艺真好，见到姐姐就像见到了你，我是多么盼望暑假快点到来啊，多么盼望早点见到你呀。
真想紧紧地拥抱你
你的莲儿 1981年4月30日夜
给莲儿的第十一封信
亲爱的莲儿：
你好，昨天下午看到你的来信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当时写了一首《遥望故乡》。现抄给你：
遥望故乡
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小路通向遥远的故乡，
春天的故乡啊，
芳草青青，
河水荡漾。
亲爱的姑娘呵，
你是否正走向上班的路上，
你那银铃般的笑声
是否正在古老的小城里回响？
万物正在复苏，
鸟儿正在欢唱！
呵，亲爱的姑娘，
你是否还穿着那件蓝格子的衣裳，
你是否回到了小山村，
正在村口张望？
也许你又想起了哥哥小时候的模样，
还在怪哥哥没有牵着你的小手，
走过村中长长的石子路，
去供销社买一颗水果糖！
也许你还在怪哥哥没有领着你，
爬到岭上去摘红枣和海棠！
也许你还在怪哥哥离开村口时
没有回头把你望！
也许还在怪哥哥在他乡，
没有及时回信把你想！
你可知道哥哥在心里
早已刻下了你的模样，
不管身在何方，
他总是时时把故乡放在心上，
因为故乡有他心爱的姑娘！
记得上高中时，你经常穿一件白底蓝格子上衣，显得非常清纯美丽。我估计这次姐姐给你做的衣服和那件差不多，真想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可否寄一张照片来？
不多写了，我一切都好，勿念，祝你一切安好！
你的冰 1981年5月9日
莲儿的的第十一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你好，想着暑假时就可以见到你，心中便有了无限的期盼，前天在一份杂志上看到毛主席1921年写给杨开慧的一首词《虞美人》，抄录给你，以表达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堆来枕上愁何状，
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
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晓来百念皆灰烬，
倦极身无凭。
一勾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毛主席在词中非常自然地表达对杨开慧真挚的感情，这种感情真实感人，一下子拉近了领袖和我们平
民百姓的距离，使人感到可信、可亲、可敬。在革命的旅途中，毛主席深深地思念着爱妻，夜深难眠，万种情思如波涛翻滚、涌上心头，不由得洒下了相思的泪水。冰哥，不知你读后有何感想，反正我感想很多，你还记得我们在以前信中谈到的人生的意义吗？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要想心灵不空虚，要想生活得有意义，那一定要付出、要牺牲，只有在帮助他人中才能得到快乐，否则会像利民同学那样，无所事事，反而极端痛苦，自私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寄一张近照给你，别笑我啊，我越长越难看了！
就写到这里，紧紧地拥抱你！
你的莲儿 1981年5月7日
给莲儿的第十二封信
亲爱的莲儿：
你好，来信收悉，很久没有谈论人生意义这个话题了。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大家同享快乐，才叫快乐，大多数人得到了幸福，那么个人才会感到幸福，否则，自私的占有永远不会幸福。我认为不论做什么工作，都应该有积极进取的心态，即便当农民也要当一名好农民，不是简单地重复劳动，娶妻生子、繁衍后代，没有进步、没有发展，一辈重复一辈的生活，而是要勇于创新，勇于改变农村落后的面貌，让大家过上现代文明的幸福生活，人生才没有白活。记得我刚参军
不久，马老师给我来了一封信，我很受教育和启发，可惜那封信找不到了，但信中的几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几句话是“鸡飞不过丈吧，鹰却能凌空翱翔，少年有大志，国家就大有希望”，马老师是对我们寄托着很大希望的啊。去年年底在我们学员队老兵退伍期间，有的老兵对退伍后的出路感到迷茫和彷徨，甚至很痛苦，为此我写了一首长诗，其中的几段我抄录给你：
挫折的苦果是人生的补药，
碰一次壁，
即便是头破血流，
又算得了什么。
父母羽翼下长大的鸟儿，
暴风雨中注定要折断翅膀，
真正的强者鄙弃的是：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只有那些可怜的寄生虫，
才垂涎父辈功劳宴上的残汤剩饭，
瞧，中国的保尔张海迪，
在与死神的拼搏中，
路在她的轮椅下延伸……
不要老嫌得到的太少，
问一问，你付出了多少，
生活的宠儿是——奋斗者！
只有把血肉之躯
无私地献给大自然的人，
才是最富有者，
屋檐下的麻雀，
计较的是粒米得失，
搏击苍穹的大鹏，
追求的是扶摇万里。
真正的奋斗者，
不应该为今天的挫折呻吟，
只有在拼搏中才能得到无穷的欢乐！
去你的吧，
个人主义的灰暗心理，
滚你的吧，
享乐主义着们的可耻追求。
真正的战士
无私无畏，胸怀宽广，
真正的战士
光明磊落，英勇刚强。
让昨天那悔恨失望，
化作拼搏的力量。
虽然握枪的手将要拿起
镰刀、铁锤、计算尺……
但战士的生涯还很长很长……
我们这一代人在求学时代遇上了十年文革，几乎没有学到什么知识，所以我们踏入社会后要更加努力地学习，来弥补我们在知识上的先天不足，还要勇敢地面对各种挫折，积极承担起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这样才能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也才能不辜负美好的青春年华。
就此搁笔，一会还要去街道帮助五保老人做家务，下次再聊。祝你工作顺利，一切都好。
你的冰 1981年5月15日
莲儿的第十二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你好，来信提起马老师，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在高中时，他就喜欢你，那是因为你作文好，但初中时的谢老师，他是数学老师，你数学可不怎么样，但不知道谢老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马老师给你的信，可以看出对你的厚爱和厚望，我还有点羡慕和嫉妒呢！另外，你上次给我寄10元钱干什么？我的工资帮助董奶奶已经足够用了，我也没有什么负担，主要是宁宁上学需要一些钱，董奶奶家里的基本生活是没有问题的，等你毕业提干后有能力了你多帮助一些其他学生
吧。
我们的刺绣工作进展顺利，预计到6月底7月初就可以完工，这可是一个巨幅刺绣，高4米，长12米，一开始的5个刺绣工已经不能满足工程的需要了，这应该说是一个大工程了，现在是10个刺绣工一起干，白天八小时也不够用了，晚上和周日也要加班，我希望你放暑假回来时可以看到我们的作品，让这幅辉煌壮丽的刺绣作品来迎接你回故乡吧。
就写到这里，盼望你的归来。
你的莲儿 1981年5月24日夜
给莲儿的第十三封信
亲爱的莲儿：
你好，我也在计算着回家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大约在7月10号左右放假，我们军校放假时间较短，大约两个礼拜左右，在家里最多也就待10天，不过时间也不短了，到时候可以和同学们好好聊聊。前几次在信中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的哲学老师李教员是咱们陌南镇人，50岁左右，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满口家乡话，听起来非常亲切，他说他1946年16岁时参军，在咱们山顶二十岭打过游击，还参加过运城战役，对我们东庄村很熟悉，他说还认识你爷爷。你还记得高中刘百杰老师吗？李教员和刘老师的父亲刘
占峰是战友，大约是1948年刘占峰在我们村进行土改时，被叛徒出卖，惨遭阎匪军杀害，当时本来他也要和刘占峰一起去我们村开展工作的，只是临时去执行别的任务，才没有去我们村。李教员讲得很详细、很感人，仿佛昨天那艰苦卓绝的斗争就在眼前。你还记得1975年的清明节吗？那天我们坛道中学全体师生去刘占峰烈士墓前祭奠刘占峰烈士，我代表初二班同学发言，发言的内容大部分已经记不得了，但记得其中有几句说刘占峰烈士“手持双枪击豺狼，掩护战友得撤退，碧血洒满东庄村.....”莲儿，过去的这一切，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在学校时老师常常讲今天的一切都是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难道不是吗？这些我们不但不能忘记，还要教育我们的后代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们的课程最近又增加了新闻与写作，听说可能是要为部队培养一些新闻干事，不过我很喜欢这门课程，教员给我们推荐了很多课外书籍，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取得了好的成绩再向你汇报。
就此搁笔，紧紧地握你的手。
你的冰 1981年6月5日
莲儿的第十三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你好，日历已经撕到了6月13日，想到一个月后
一个年轻英俊的准军官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就加快了跳动，想见你，但又怕见到你。
你说的李教员，我问爷爷了，爷爷说李教员叫李亚杰，当年是个小机灵鬼，应该是给刘占峰做过通讯员，刘占峰当时是中共平陆、芮城、夏县三县中心县委书记。75年清明节悼念刘占峰烈士的那次活动，我记忆非常深刻，我们从坛道中学出发走了大约5公里路才到刘堡村，你那时个子最小，但每次学校有活动都是你代表同学发言，“条山垂首，黄河呜咽，芮城不会忘记，平陆不会忘记，夏县不会忘记，不会忘记你的杰出贡献，你用鲜血浇灌的花儿如今已开满了运城大地，请安息吧，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你的发言里的这几句我还记得，你怎么忘记了？当时你怎么写得那么好，我怎么就写不出来？
不多写了，我还要和同事们去车间加班，《八仙过海》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了，我们一定要保质保量地完成好任务。冰哥，如果你有多余的领章帽徽在你探家时带一副给我好吗？我真的太喜欢你们的红领章、红帽徽了。
就写到这里，盼望你的归来。
你的莲儿 1981年6月13日夜
给莲儿的第十四封信
亲爱的莲儿：
首先告诉你个你不太想听到的消息，今年暑假我不能回去探家了，你还记得我告诉你我们新开设了新闻写作课程吗？学校计划把我们这个政教专业改为新闻专业，将来我们这期学员回到部队大部分要当新闻干事，学校准备在这个暑假期间组织一个6人的小分队去广西前线实习采访，是自愿报名，没有和你商量，我已经报名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去的，你说对吗？另外，因为我们没有寒假，我们要见面得到明年七月份我们毕业了。你给我保留的10个大石榴，今年是吃不上了，麻烦你替我吃了吧。你们的《八仙过海》今年我也看不到了，有点小小的遗憾，最重要的是盼望已久的你的接见得延期了，请你谅解。不过想到很快就会到南疆采访前线战士，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最近我们已经开始了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大约在7月初出发，20多天后就返校了，这期间就不给你写信了，祝你工作顺利，一切都好！
就此搁笔，致以军礼
你的冰儿 1981年6月20日
莲儿的第十四封回信
亲爱的冰哥：
你好，接到你的来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但同时又为你的选择感到高兴，利用暑假去南疆前线进行实习采访，对你将是一种很大的锻炼和提高，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应该珍惜这个机会，虽然我非常渴望在暑假期间见到你，但是我们日子还长，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多，而去南疆前线采访的机会则不多，所以希望你发挥你的写作特长，利用这次实习采访，多写几篇好的报道出来，最好能在解放军报上看到你的文章，我期待着你的喜讯。那10个大石榴我可不替你吃，我怕把我的大牙酸掉了，爷爷说把那些石榴籽全部种在地里，将来长大一点和甜石榴嫁接会培育出一个很好的品种，结出的石榴酸甜适度，你更喜欢吃。
别不多写了，亲爱的冰哥，祝你在南疆前线一切顺利！最后再嘱咐你一句：注意安全，我等待一个完好的冰哥回来。紧紧地拥抱你。
你的莲儿 1981年6月27日
（三）没有发出去的信
亲爱的莲儿：
收到你的来信时，我们正好要出发，来不及给你回信了。昨天下午我们实习采访小分队安全顺利地到达了广西前线，到前线阵地后，我们的小分队又分成三个小组分别到三个阵地做战地记者，我和同学小张被安排在551高地，这是一个不大的山头，山上树木
茂密、杂草丛生，我军的一个加强排在这里守卫，和我们只有一个山沟之隔的对面山头是越军占领的740高地，越军大约有一营兵力在此把守，这个高地本来是我国的领土，与551高地直线距离只有500多米，越军利用740高地海拔高的优势，经常枪击和炮击我529、551、563等三个高地，还妄想占领这三个高地，多次进犯都被我守军击退了。最近前指下达了收复740高地的命令，目前我们三个高地的守军都在做战前的准备工作，我所在的这个551高地将作为主攻方向，担任主攻突击队长的是某部连长王军，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我和小张将随突击队攻占740高地，目前我们在待命中，战友们都在摩拳擦掌，发誓要一鼓作气占领740高地。
亲爱的莲儿，战斗将是非常残酷的，551阵地今年已经有15名战友牺牲了，越军740高地对我方三个高地威胁太大了，所以前指首长决定我军尽快夺取740高地。今天战友们用了半天的时间教我和小张战斗动作，主要是隐蔽动作，仔细认真地给我们讲了注意事项。战斗将随时打响，我和战友们都在时刻准备着，也许我会牺牲，如果我牺牲了，请你不要难过，作战不可能没有牺牲，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这种牺牲是值得的，在此我拜托你一件事，每年抽空代我去看看我的父母亲，我将在心里永远感激你。我在猫耳洞里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洞外阵地上不时地响起枪炮声，
那是越军在对我们阵地进行骚扰。从今天起，我在阵地上写给你的信，暂时不能寄给你，等这次攻击740高地的战斗结束了，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好好给你讲讲战斗故事。
就写到这里，你的冰于1981年7月6日
亲爱的莲儿：
进攻740高地的战斗是在7月10日拂晓开始的，战斗异常惨烈，我军从529、551、563三个高地向740高地发起进攻，作为主攻方向，王军带领突击队不到20分钟就占领了740高地表面阵地，狡猾的越军钻进了坑道，从暗处的几十个火力点向我军射击，顿时突击队伤亡了二十多名战士，这时越军的炮群又向740高地进行了疯狂的覆盖，突击队160名战士伤亡大半，眼看突击队就要全军覆没，关键时刻，我军强大的炮火打哑了越军的炮群，这时，王军指挥战士迅速靠近越军的坑道口用反坦克火箭弹进行清除，越军的坑道全部被炸毁，400多名越军大部分葬身被炸塌的坑道内，只有13名越军当了俘虏。7月9日11时许，惨烈的战斗结束了，我们虽然夺回了740高地，但是由于炮兵配合失误，我军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和牺牲，69名战士长眠在了740高地的山岗上。惨烈的胜利后，指战员们没有一个人有胜利后的喜悦，战后的740高地上像死一般的沉寂，当前指首长登上740高地看望
部队时，王军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我们的炮兵为什么不提前压制越军炮兵，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多少战士就这么牺牲了，这是在犯罪啊！”我永远忘不了王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面对哭喊和责怪，前指首长无言以对，默默地走下了阵地。
我们采访小分队到阵地的第三天就参加了进攻740高地的战斗，我和王军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短短的几天接触，尤其时跟随他参加进攻740高地的战斗，使我认识到这是一个军事素质过硬、组织指挥能力强、勇敢果断、有血性的年轻军官，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将一定会成为我军的高级指挥人才。我和小张随突击队进攻740高地时，王军让我们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当时越军阵地一片死寂，王军立刻意识到越军要用炮火覆盖阵地，立即让战士迅速隐蔽，果然不到三秒钟时间，越军的炮弹就铺天盖地而来，要不是王军的战场敏锐性和果断指挥，我和突击队的大部分战士估计当时就见马克思了。我很庆幸我遇到了王军这样优秀的基层指挥员，我和小张商量要多采访王军，多采访王军身边的战士，要将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王军呈现在全国人民面前，要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前线将士的英雄事迹。
就写到这里，我要工作了，再见。
你的冰于1981年7月12日
爱的莲儿：
你好，这几天我和小张一直在阵地上采写稿件，我们两个合写的稿子已经有3篇在《解放军报》见报了，尤其是那篇《战士的情怀》受到了前指首长的表扬，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采访小分队三天后将返校，我准备利用这几天时间再找王军连长聊聊，多积累些素材，返校后想写一篇长篇通讯。写好后还要请你多提意见。不多写了，我和小张要去采访了。
你的冰 1981年7月18日于740高地猫耳洞中
亲爱的莲儿：
我们采访小分队已经于7月26日安全返校了，从南疆回来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我和小张本来计划找王军长谈一次，对他进行认真的采访，但不幸的是7月14日，王军连长在740阵地观察敌情时被一颗流弹击中牺牲了。莲儿，经过前线十几天的战火洗礼，我对军人的流血和牺牲有了更深刻
的理解，只要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在740高地，许多几分钟前还和我们一起说笑的战士，眨眼间就在敌人的炮火下牺牲了，但王军的牺牲还是让我难以接受，那么年轻优秀的军官就这么突然牺牲了，阵地上的战友们都像疯了一样端起各种武器向敌人阵地怒射。听说前指一号首长听到王军牺牲的消息时，沉默了十多分钟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命令前线所有炮群向敌方阵地猛烈炮击10分钟。莲儿，几百门大炮，10分钟的怒吼，地动山摇，顷刻之间就让敌人的阵地进入了暗无天日的时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对王军的战友进行了采访，在整理王军的遗物时，发现了王军在战前写给亲人的信件，这些信件是王军在我军进攻740高地前一、两天写的，之所以没有发出去，其实是王军写给亲人的遗书。读到这些信件时，在场的战友们都泣不成声。我在读这些信件时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英俊军官的形像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王军深爱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深爱他的妻子，也深深热爱向往美好的生活，但是当祖国和人民需要他奉献和牺牲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最前边。以下是王军写给亲人的几封信，我抄录于此，相信你读后也一定会有深刻的感受。
想你，期待你的来信。
你的冰于 1981年7月26日夜
王军写给父母的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您们好！我就要重上阵地了，此时此刻提笔给您们写信，我的心情是难以平静的。我所在的连队于五月初领受了战斗任务，对敌人某个高地进攻作战。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及各项准备工作，现战斗准备基本就绪，只等一声令下，我们就将冲向敌人高地了。此次战斗，我将带领突击队第一批冲向敌人，危险性极大，所以我觉得有些心里话，现在还是说出来要好点。
假如有一天，爸爸妈妈听到了我阵亡的消息，请您们节哀，不要过于悲伤，以免有伤身体，因为在战场上牺牲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况且人也总有一死，我的死是为国家利益而死，死得
其所，是值得的，相信您们会因为有我这样一个为国捐躯的儿子而感到自豪和骄傲的。
坦率地说，每考虑到战场的残酷，考虑到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就难免不想一想家里，难免不想一想我的亲人，而每当想到爸爸妈妈时，心里就特别感动、不安和内疚，爸爸妈妈辛苦了一生，尤其是前几年，在家中人口多，负担重，家庭经济比较拮据的情况下，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四人拉扯大，实在不易，也许是我那时的年龄稍大了点，已懂了点儿事儿。我也不敢说能完全理解父母对于子女成长所付出的艰辛，但我深深地知道，爸爸妈妈哺养我们兄妹所付出的辛劳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曾暗自下过决心，一旦能自立，必将竭尽自己的能力孝敬爸妈，使爸妈过个幸福的晚年，但是在残酷的战斗中，我万一牺牲了，就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也再不能孝敬爸妈了，请原谅我，宽恕我吧，我对不起二老的养育之恩。也请您们不要难过，您们虽然失去了我，但还有我哥哥、弟弟和妹妹呢，他们都比我懂事，比我孝顺，一定会把您们的晚年安排得幸福如意。在孝敬父母方面，我深信他们一定会做得非常好，这也是我现在能够安慰自己的。我并不是个好孩子，以前总是让您们二老生气，我现在想来仍然恨自己当时不争气。
别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如果我真的牺牲了，
就让我来世再报答您们吧！让儿子最后给您们敬一个庄严的军礼吧。
另，随信附人民币壹佰叁拾元整，请查收。
儿王军于一九八一年七月八日
王军写给哥哥的信
亲爱的哥哥：
您好！我就要随同连队走上战场了，此时此刻，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早点说出来要好点，也许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我这样说话，请哥哥不要以为是我悲观，我一向是很乐观的，现在在工作、生活、精神上都很正常、很愉快。即使走上阵地以后，我也依然如此。可是战争是残酷的，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发生不幸。我身为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再者说，既然打仗就需要人来参加，不是你就是他或者是我！我到部队里已受到了五个年头的军事训练，而且又在军校受过一年系统的军事指挥方面的训练，有较好的军事素质。受部队教育培养多年，又是中共党员，现在来边疆正是报效祖国的时候，我应该为祖国而战。从以往爸爸妈妈和您的来信中，可以看出您和全家人都是十分支持我上前线的，我衷心地为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家庭，为有如此高觉悟的亲人而感到自豪。同时，也请您和亲人们相信我，此
次我上阵地也一定不辜负亲人们的希望，多杀敌，多立功。根据我本人及所在连队的情况，此次参战上级必将把我放在主要方向上，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组织上都会把一些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当然，这是对我的信任。这次上阵地我被部署在第一线，阵地和越军直接对峙，距离很近，说话的声音稍大就会被敌军听到，从而招来炮击。由于是在前沿阵地，其工事构筑，生活设施都很不完善。条件相当艰苦，鉴于以上情况，一旦发生战斗危险性很大。假如有一天您听到了我牺牲的消息，首先请您一定要坚信我是英勇战死的，而绝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或是因为当逃兵而死的。其次，请不要过于悲伤，因为在战斗中牺牲个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且人总有一死，我之所死乃是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死的值得。请您做好爸爸妈妈的思想工作，劝二老要节哀，以免有伤身体。
回顾我们家的过去，生活的确是不易的。您比我更有体会，爸爸妈妈在经济拮据的情况下，含辛茹苦把咱们兄妹四人拉扯大，真是费尽了艰辛。我曾暗暗的发过誓，一但我能自立，定竭尽全力孝敬父母，报答养育之恩。万一我牺牲了，请您在父母面前在尽您自己的孝心的基础上，多辛劳一下，把我应该孝顺父母的那一份为我代劳了，这是我的第一个请求。我的第二个请求，哥哥您和我在兄妹们
中排行老大、老二，对于弟弟妹妹们的成长也负有一定的责任，然而我很可能不能尽力了，所以还要请您在这个方面帮我代劳了，以上两个请求请代我为之，我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慰，就此拜托了。
祝您幸福！弟王军草于一九八一年七月八日
王军写给妹妹、弟弟的信
亲爱的妹妹、弟弟：
你们好！这是我和你们的第一次通信，但也许是最后一次通信了，我觉得在我即将走向阵地的时候，非常想和你们谈几句。常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一旦我为国家尽了忠，那么也就再也不能侍奉孝敬父母了。谈到孝敬父母上，我是应当感到惭愧的，爸爸妈妈含辛茹苦把咱们拉扯大，尤其是我
现在刚刚自立，也刚有能力来孝敬父母，却一点也没在爸爸妈妈面前尽到孝心，虽然有客观原因，但从根本上说，还是我自己过去做得太少。妹妹、小弟们，我走了之后，你们更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认真学习，努力进取，你们的天赋都很好，都很聪明，咱们家的学习条件也是比较好的。如果你们都能专心于学业，都将会有所作为的，对此我深信不疑，也希望你们戒骄戒躁，奋力进取。在学习上，应当以大哥为楷模，大哥的确以实际行动为我们弟弟、妹妹树立了好的榜样。将来有一天你们都成了家，立了业，在孝敬父母的时候，请别忘了，一定要把我应当孝顺父母的那一份也代劳了，你们能够做到的话，如果我在天有知，一定会感到安慰和放心的，在此我就拜托你们了。
在这里我还要对你们说声对不起，你们现在的年龄很小，虽然什么事都有爸爸妈妈操持，可我作为兄长也应当在学习以及生活上尽力地帮助你们，对此我以前做得很欠缺，现在看来更没有机会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了，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吧。别了，亲爱的妹妹、弟弟，愿你们幸福成长，早日成才，我永远怀念着你们，永远，永远。
祝你们幸福愉快！
哥哥王军 一九八一年七月九日晚
王军写给妻子的信
亲爱的梅，你好！
我就要重上阵地了，此刻提笔给你写信，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此次重上阵地，是因为我们连将要执行对敌人某个高地的进攻拔点作战，到时我将和突击队一起冲向敌人高地，因为是进攻战斗，所以我的危险性很大，很有可能是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梅，假如有一天你收到这封信，那就是说我已经牺牲了，我深知这将对你精神上是很大的打击。如果听到了我不幸的消息，请你首先要坚信我一定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是英勇战死在沙场上的，而决不是因为临阵逃脱而丧命的。其次请你要注意节哀，不要过于悲伤而伤身体。应当为曾经有我这样一位爱人而高兴和自豪，因为他是为国捐躯的，死的值得，死得光荣！
亲爱的梅，你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想起你美丽的大眼睛，想起你的柔情蜜意，想起我们甜蜜的爱情，我深深地留恋着这个世界，但是我是一名军人、一名共产党员，在祖国需要我牺牲的时候，我将一如反顾地走向战场。现在我感到唯一对不起你的是，三个月前不应该答应你来探亲，如果我那时狠心地拒绝了你多好啊，可是由于我没有坚持，你不但来部队了，而且还怀上了我们的孩子，我真是混蛋啊。亲爱的梅，再说一声对不起，假如我真的
走了，你将要面对多么大的困难呀！如果我真的牺牲了，为了你今后的生活，请你打掉腹中的孩子，找个爱你的人结婚吧，以你的美丽、聪明和贤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爱人。亲爱的梅，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是多么的舍不得你啊！
别了，我的爱人，我深深地为你祝福！
深爱你的王军于一九八一年七月九日夜
王军给父亲单位领导的信：
尊敬的各位领导，您们好！
我叫王军，是贵厂职工王小刚的二儿子，75年底参军，现为某部连长，今年年初随部队奉命赴广西前线参战。参战以后，我与家庭经常保持通信，我的家庭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家庭，对于我的工作一向大力支持，在频繁的家书中，父母以及兄长总是不断叮嘱我，要团结同志，努力工作，多出成绩。处在战争环境中的我，总是从家书里得到家庭的温暖，精神的安慰和支持，也从家信中汲取到追求上进的力量。尤其令我感动不已的是，家信多次谈到工厂党组织和领导同志对我家的关心和照顾，李厂长和其他领导同志在百忙之中多次来我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并帮助解决了不少家庭中的实际问题，如此重视和照顾一个普通参战人员的亲属，让我很受感动，对于您们的帮助和照顾，我已向我的上级党组织作了如实汇报，在此，我向您们致以衷心的感谢和战斗的敬礼。有您们在后方辛勤工作和大力支持，无论前方的条件多么艰苦，环境多么危险，我们都有信心战胜一切困难，多打胜仗，请家乡的亲人们放心吧！
我随部队来到前线参战已八个多月了。现把我个人在此期间的工作情况，向您们作个简单的汇报。我所在的连队是一个有着光荣历史的连队，曾在抗美援朝中被上级命名为“钢铁连队”。上级很器重，常常把比较艰苦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连，因此，在五月份我们刚上阵地接替友军防御时，我们连队就配置在团的主要防御方向的最前沿。当时我是一排排长，鉴于我自身以及所在排的条件，连队把我所在的排放在了连的最前沿，这是出于对我的极大信任。我所在的高地和敌人的阵地，直接对峙，双方的哨位最近的仅100余米，而且我高地三面受敌，危险比较大，特别是常常受到敌炮和狙击步枪的威胁。也因为在最前沿，生活比较艰苦，首先是“吃”的困难，通往我所在高地的小路，也是唯一的后勤补给线，恰处在敌狙击步枪的封锁之下，因此给养非常困难，喝不上水，吃不上粮的情况是常常出现的，尤其是在夏天的旱季里，水对于我们来说真可谓珍贵如油了，有时候我们只得干咽压缩干粮。因为吃不上蔬菜，体内缺乏必要的维生素，许多同志的身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口溃疡，烂裆、烂足的很多，大家常常忍受着疾病的痛苦，坚持上哨执勤。其次是“住”的问题：在阵地上，谈不上住，只能说是栖身的地方，都是猫耳洞和一些简陋、低矮、潮湿的小山洞，他们最大的特点也是其最大的实用价值，仅在于能够防炮。由于常住洞中，好多同志患上了不同程度的风湿症。再次是“行”的方面，我们时刻都被战场上的特殊环境所左右，白天我们不能够走出洞外到表面阵地上去，因为敌人在白天能观察到我们，只要看到我们敌人的枪炮马上就会打过来。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们连连续取得了“5.12”“6.9”“7.05”防御战斗的辉煌胜利，尤其是在“5.12”战斗中，我所在的连共毙敌85人，伤敌112人，战绩显赫，因而也受到上级的通令嘉奖。但是，我们也付出了代价，连里伤亡9人，在此次战斗中，我连一班出现了一个战斗英雄——刘永才烈士，一人毙敌32名，他的英雄事迹不少报刊都有登载，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战友而感到自豪，要更加学习和发扬烈士英勇杀敌的精神，不怕牺牲，为烈士报仇。三月中旬，我们连队被换防下了阵地，到第二线修整。五月初，我们连又接受了对敌人某个高地的进攻作战任务。为了能出色的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我先后四次带领侦察小组到距敌前沿五六十米的地方勘察地形，侦查敌情。每次都圆满完成任务，平安返回了连队。很快我将带领突击队第一批冲上敌人阵地，不管有多么危险，我都将奋勇前进，决不退缩半步，决不给家乡人民丢脸的，请您们放心，静候我们的佳音吧！六月中旬我因作战勇敢被越级提升为连长职务，并荣立了一等军功，但是我决不会就此满足。您们对家中的照顾和帮助，更是对我们参战人员的鞭策和激励，我将谨记家乡人民的嘱托和厚望，继续努力，再立新功，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争光！
致以战斗的军礼！
王军于一九八一年七月十日夜
（四）沉重的回忆
从南疆返校的第三天，大约是1981年7月29日中午休息时，我正准备把写给莲儿的几封没有发出去的信一起发出时，突然收到了一封从老家发来的电报：莲儿病危，望速回。莲父。见到电报我有点发懵，按部队的规定，不是直系亲属病重不能请假回去探望，但我知道如果不是莲儿出来大事，她父亲绝对不会给我发电报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学员队领导说明情况，没有想到队长立即给我特批了4天假，让我速去速回。
记得我是8月2日傍晚时回到县城的，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莲儿的父亲杨叔叔已经早早地在等我了，见到他时，我急忙问：莲儿在哪个医院？杨叔叔拉着
我的手说：孩子，咱们先回家。一个多小时后，回到东庄村莲儿家，我又问道：叔叔，莲儿呢？杨叔叔说：孩子，莲儿她走了。我又问：她走到哪里去了？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莲儿会突然离世。还在一个劲地追问，这时莲儿的母亲唐阿姨突然失声哭了出来，我才注意到厅堂的桌子上摆着莲儿的遗像。我当时就傻了，杨叔叔好半天才把我唤醒。杨叔叔这才慢慢告诉我，7月26日，也就是我从南疆前线返回军校的那天中午，莲儿从县城骑自行车回东庄村路过岭底沟时，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呼救声，她抬头看到在沟边的一棵杏树上，一个掏喜鹊窝的小男孩被两只喜鹊追啄着吓慌了神，两只脚已经悬空了，两只小手抓着一个小树干，身子在不停地晃荡，小树干眼看就折了，小男孩吓得大声呼叫，莲儿看到后，连忙喊叫小男孩别动，扔下自行车就往沟底跑，她刚刚跑到沟底那棵树下，小男孩就掉了下来，莲儿急忙伸出两手去接，那个小男孩可是从30多米高的沟顶树上掉下来的啊，直接砸了下来，巨大的冲击力把莲儿打倒在地，小男孩只是擦破点皮，莲儿却被砸倒在一堆鹅卵石上，头破血流，满脸是伤，莲儿被送到医院时，头脑还很清楚，说话思路也很清晰，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大，我们也就放心了，谁知道两个多小时后，莲儿拉着我的手说：爸，我可能不行了，我妈还不知道我住院吧，我要是走了，你和我妈别难过。我连忙说：这孩子你胡说些啥，医生都说了，抓紧治疗，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莲儿平静地说：爸，我知道我的情况，我麻烦您一件事，我想见冰哥，他可能快返校了，他要是回来了，您别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好难看，我不想让他见到。他这一年多写给我的信，我都保存好好的，在我衣柜的箱子里，还有他给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都一起交给他，我好喜欢冰哥写的诗，麻烦您告诉他我想让他最后为我写一首诗......这时候莲儿说话已经断断续续了，她又说：爸您告诉冰哥，我才19岁，我好想好好活着，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会喜欢他，我不后悔......我存折里还有200多元，麻烦您交给懂奶奶，宁宁我照顾不了了，如果冰哥愿意请他帮我照顾一下宁宁......爸，我舍不得您和妈妈。莲儿说完这句话就静静地走了。听完杨叔叔的叙述，我早已泪流满面，我说：叔叔我想看看莲儿。杨叔叔说：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墓地吧，今晚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当晚，在我的请求下，我住在了莲儿平时回家住的窑洞里，冷静的窑洞里虽然没有了莲儿，但到处充满了莲儿的气息，莲儿好像在我的眼前、身后、左右，笑盈盈地看着我，她还是那么的清秀、纯洁、无暇，在莲儿的世界里，你会忘记世界上还有邪恶，她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美好......我翻看着我寄给莲儿的信，她为我写给她的信专门做了个活页夹子，14封信都一一编了号，在活页夹子的封面上，是莲儿清秀的楷书：来自军营的恋声。在第14封信的下面是一张彩色的信笺，信笺上也是莲儿好看的楷书：
亲爱的冰哥，我盼望着你平安回来：
1981年7月5日，1981年7月6日，1981年7月7日，1981年7月8日，1981年7月9日，1981年7月10日，1981年7月11日，1981年7月12日，1981年7月13日，1981年7月14日，1981年7月15日，1981年7月16日......
看到这里，我再一次泪流满面，亲爱的莲儿啊，你自从接到我去了南疆的信后，就每天都在盼我平安归来啊，如今我回来了，你却走了，你为什么不等我啊！一夜心痛，一夜无眠，亲爱的莲儿，希望你在那边能够感受到我对你深切的思念。
次日清晨，我早早地来到了莲儿的墓地，莲儿的父母亲、董奶奶和宁宁、那小男孩和他的父母亲，都一起陪我来看莲儿。八月初还是炎热的夏天，空气中却充满了悲凉，乌蒙蒙的天空飘下了丝丝细雨，墓地一片悲声。一座新坟孤零零地落座在一块空地的中央，坟墓周围只有一些刚出土的幼苗，杨叔叔告诉我，那是莲儿爷爷在七月初种下的石榴籽出苗了，莲儿临走时让把她埋在石榴树地里，她说你喜欢石榴，她要看着石榴树长大，她要石榴树守护着她......这孩子她真是喜欢你啊。杨叔叔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时，莲儿工厂的领导和同事们来了，他们抬着一幅巨幅照片，那是装裱好的刺绣《八仙过海》的照片。亲爱的莲儿啊，你在那幅刺绣里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啊，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你是在车间度过的啊，如今精美绝伦的巨幅刺绣完成了，你却走了，你不是说要陪我看《八仙过海》吗？我默默地注视着《八仙过海》，仿佛看见你变成了美丽的仙女，融进了他们之中。细雨中，莲儿的同事点燃了《八仙过海》照片，缕缕轻烟飘向空中。亲爱的莲儿你没有离开我们，你一定是走进了仙界，如果有神仙的话，你一定是仙女中最美丽的那个。
亲爱的莲儿，你不是要我给你写一首诗吗，我现在就念给你听，你能听到吗？
我来了
你却走了
为什么
让我一个人面对孤独
你说过
你要和我一起
再去石崖根
在麦田里捉蚂蚱
在山坡上采摘酸枣儿
你说过
你要和我一起
再回坛道中学
在那对千年古柏下牵手
让历史见证我们的爱情
你说过
你要和我一起
再回岭底中学
去聆听那课间的笑声
去追忆那青春的萌动
你说过
你要和我一起
去照顾董奶奶和宁宁
去照顾许许多多有困难的乡亲
让世界处处充满欢快的笑声
你说过
你要和我一起
在金水桥上合影
在万里长城上兜风
你说过
你要和我相亲相爱
一起沐浴阳光
一起面对风雨
一起走完人生的旅程
当皱纹爬满我们的脸颊
当白发披上我们的肩头
回首往事
我们一起自豪地说
我们无愧今生
你却走了
走得那么急急匆匆
像一颗耀眼的流星
请你等一等
亲爱的莲儿
请你停下匆匆的脚步
等一等我
如果人间无法把你挽留
请你化作一颗明亮的恒星
在空中继续照耀着我前行
（五）二十五年后
从1982年开始，我每年都要来看望莲儿，有时是石榴花如火的五月，有时是果实累累的深秋，有时是滴水成冰的寒冬。一年又一年，那片石榴苗早已长成了石榴林。不管是什么季节，每当我走进石榴林，走近莲儿的墓碑，总能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冰哥哥，你来了。”那是莲儿在和我打招呼。在石榴花盛开的五月，我能看到莲儿在花丛中向我微笑，在石榴果实累累的深秋，我能看到莲儿在石榴树下向我招手，在寒风刺骨的深冬，我能听见莲儿催我回去的声音。
亲爱的莲儿，不管在何时何地，想着你，想着你的声音，想着你的微笑，你的气息，就在我身边的每一个空间。请你轻轻地过来，轻轻地过来，不要太大的声响，不要惊醒我甜蜜的梦，让一切都在默默中，用你那美丽的大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我的心灵，永远给我力量，永远鼓舞着我前行。记得2000年在空军某部任政治委员的我，在工作中遇到了较大的挫折，心中时时萌生退意，那年十月借去河南灵宝出差之际，我顺道来到了莲儿的墓地，到时已是傍晚，漫天彩霞映照得石榴林格外美丽，我坐在莲儿的墓碑前轻轻地倾诉着心中的苦闷和烦恼，我感到莲儿在静静地听着，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夜渐深，秋风渐凉，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裳，在我沉默的时候，风儿摇曳着树枝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我分明听到了莲儿的声音：“冰哥哥，谢谢你来看我，你回去吧，明天的太阳一定更加明亮，我相信你”。真如莲儿所说，从那回去后，我一扫心中的阴霾，心情格外轻松，开始了人生的又一个新阶段。
2006年的夏天，家乡的石榴花开得格外的红艳，像一团团红色的火苗点缀在林间。这年的5月25日，在莲儿的生日这天，我和女儿，还有宁宁和宁宁的爱人（当年掏喜鹊窝的小男孩），一起来到莲儿的墓地看望莲儿。当年的宁宁和小男孩，早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因为莲儿，他们相识相知相爱，走到了一起。当时宁宁已经是燕京大学的知名副教授了，小男孩也从军多年，和我在一个部队，是一名年轻英俊的营职军官。在莲儿的墓碑前，刚满17岁、正上大一的女儿，看着墓碑上刻写的“献给亲爱的莲儿——我少年时代的友伴”时，对我说：“爸爸您现在可以对我讲莲阿姨的故事了吗？”面对着火红的石榴树，面对着莲儿的墓碑，在石榴花沁人心扉的香甜气息中，一个19岁少女的人生故事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一个小时后，女儿早已泪流满面，宁宁和那小男孩也已泣不成声。女儿平静了一下心情，对我们说：莲阿姨是理想的化身、是一块天然的美玉，她已经化作了一颗璀璨明星，永远闪耀在浩瀚的星空。
看着懂事的女儿和宁宁、宁宁爱人，我从书包里掏出了三件东西：一个是我写给莲儿的书《家乡的石榴树——献给莲儿》，另一个是我刚入伍时佩戴过的一幅红领章、帽徽，还有一副崭新的空军大校肩章，我把它们深深地埋在了离墓碑最近的一棵石榴树下，然后面向墓碑向莲儿敬了一个军礼，在心中默默地说：亲爱的莲儿，这是我穿军装向你敬的最后一个军礼了，下一个月我就要转业到中央某委工作了。亲爱的莲儿，你还记得1981年7月我去南疆前线采访的事吗？尽管你没有看到我在战地写给你的信，不知道王军连长的故事，但是我想告诉你，王军连长的爱人李梅于1981年12月生了个男孩，起名叫王小军，李梅没有再婚，她把王小军抚养成人，现在王小军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空军飞行员了。亲爱的莲儿，再见，我明年会再来看你的！请允许我再献给你一首小诗：
灿烂的星河里，
你是我心中的明星。
常常在昼的眼里
化出你的倩影。
尽管我们已是
两个轨道上的行星，
多少年后也不可能相聚相撞，
但我愿作你忠实的卫星，
围着你旋转、旋转，
直到永远、永远┄ ┄
祭奠完莲儿，我们一行人离开墓地，走出去很远，回首再望，那片火红的石榴花开得更加娇艳，家乡的石榴树哟，你那火红的花儿永远开在我的心中。
（全文完）
后 记
竹君者，护国也，年少从军，在其28载的军旅生涯中，先后从事过新闻宣传和组织纪检工作，曾任空军某部政治委员，2006年转业到中央某委工作，任某中心副主任，并担任过多个部门局级领导职务。竹君曾于2019年8月1日赋诗曰“半生奔波起军营，洋桥（军营驻地）晓月四周星，自幼文山为榜样，誓死不做陶渊明。征袍早已结蛛丝，悬剑依旧夜夜鸣，惟愿天下贫富均，初心永远是百姓。”表现出了作者魂牵梦绕的军人情节和初心永远系百姓的朴素情怀。《家乡的石榴树》是竹君青少年时期的一段心路历程，书中的莲儿是美丽纯洁和高尚的，是无暇美玉的化身，但并不是虚无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现实生活中莲儿大有人在；书中的同学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们大多数至今仍在老家的田野里耕耘，生活中他们既有劳作的艰辛，也有收获后的喜悦，他们平凡如一粒粒尘土滋育着庄稼生长，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一生，现实中大多数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书中王军和他的战友们，大多数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在和平年代他们也许都会按部就班地生活，服役退役，娶妻生子，在平凡中度过一生，但当战争的硝烟燃起的时候，他们便义无反顾地冲向战场，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生命最崇高的演绎，共和国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王军的存在，才有了岁月的静好；书中的李梅——王军的妻子，这是一个坚强而又伟大的女性，面对一些极端个人主义者，她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尽管王军牺牲后，才二十多岁的她完全可以改嫁，以她的美丽贤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生活，但她坚持生下王军的孩子，并把他养育成人，成长为优秀的空军飞行员。书中竹君和莲儿的几十封来往书信，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们心灵交流的见证，深深地打下了那个时代的烙印，作者几乎未加修改，双方在信中的略显青涩的语言很多，它原汁原味地展示了一对青年男女追求进步的一段人生轨迹。他们在信中探讨最多的一个话题就是人为什么要活着？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当你读完《家乡的石榴树》，书中的莲儿、王军、李梅等人会告诉你：崇高的信念和高尚的精神追求才是人生的真谛，无追求，莫若死！
竹 君
2022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