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工龄》连载十八
《知青工龄》连载十八
公元一九七零年(庚戌)的冬月,天空飘着霏霏细雨,从瓦屋山方向刮过来的雪风,硬生生地割着满是裂纹的手背和还夹着红肉外露的“虎口”。
这几天是抢栽油菜的时节。人们早上忙碌地放了牛,喂饱了圈里的猪儿后,坐在灶前的灰槽边,拨弄着火星,烘烤着“麻窝子”草鞋和那对七,八尺长的绑腿带,再在腿和脚上缠一些棕丝子,穿上草鞋,打好裹腿,搓一根长长的稻草绳把单薄而松散的衣服拦腰扎住,套上棕褂子背起那口大底小的“山里背篼”,里面满满地装了百多斤重的草木灰肥。
忠政队长站在自家门外的山坡上,扯着嗓子,向着长长的上下沟呐喊起来:“各家各户听清楚,今天在邬里湾栽菜子,男客伙背灰肥,妇女些背菜秧,都不能打空手山。”他呐喊完后便带领自家的妻儿老小以身作则地来到大路边的“歇气头”上,招呼着漫不经心,疲梭慢梭的社员们。 志刚扛着一把“锄叶子”净重约六斤的锄头(没人比他的重),全身像社员一模一样的装束,只是没有一个像样的背篼。当他走到忠政队长面前时,队长十分在意地问志刚:“你咋不背灰肥呢?”志刚诧异地回答:“队长,我哪有象样的背篼嘛,叫你们用安家费给我买一个呢,你又说安家费要用来修知青房。”
队长听后极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那就不说了嘛,你来把我的这一背背上山去就行了,我另外再去背一背。”说着队长给志刚套上背系,叫他背着走在社员们的前面。哪知道,这个忠心耿耿干革命的队长背的灰粪,要比一般的社员背的重一倍以上,低估都有一百五六十斤。
志刚啊志刚,明知道这一切是队长在“烧”(捉弄)自己。但又没有其它的办法,男人就要象男人。
志刚用瘦弱不到一百斤的体重,憋足了全身的力气,
“噌”的一下背起灰肥踩着山道中滑溜溜的“米包子鹅卵石”,抓紧着每一个脚趾头,腰弯得象一只拉满了的弓一样,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 一定不能让‘忠政大人’小看自己。老子从今天起,要树立自己,确定老子那男人的格式,把那全劳力的十分工挣到手。
志刚涨粗着脖子,像牛一样 喘着粗气,像耄耋老人走路一样的速度,彳亍前行着,不时眼冒着金花地终于把沉重的灰肥背上了螺旋似的唐坟顶。(当地一个小地名,山坡垂直高度有海拔高度大概有两百来米)当他一放下背篼时,社员们大多数高吼起来:“志刚,对了的,就是要这样干,你慢慢就会挣得到全劳力工分了。”
志刚的心在流血,脸却抽搐着苦涩的笑。过了一会,被汗水浸湿的全身,在霜风的侵袭下,一阵阵的凉意,让他不停的抖着牙。
妇女们弯着腰,尖着几根冻的通红的手指,在男人们挖好的窝子里栽着秧苗,志刚把一根草绳吊着一个圆簸箕抵在肚脐前面,簸箕里装着粪臭味的灰肥,走在挖窝人的对面,前后左右不停的朝窝里丢着底肥。
社员们很自发的分了工,挖窝的,施肥的,栽秧的,按部就班劳动着。大约在近中午十二点时,忠政队长呼喊大家休息一袋烟的工夫。志刚也想抽支烟,可是那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早就没了。
这时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农民,用自己种的叶子菸裹上了一支,递到了志刚面前说:“小薛,来抽一支土烟。”志刚好奇地接过来,抽了一口,那呛人的叶子烟味让他咳嗽起来,喉咙间不断地打着嗝,紧接着,他不甘示弱的又抽了一口。慢慢地,志刚学会了抽叶子烟。
人们歇息了一会儿,正要准备再干一两小时就吃晌午饭时,不知谁惊叫起来:“你们看,你们看,苦荞湾的方位怎么浓浓的黑烟冲上天咯!”这一喊不打紧,整个山上的人们慌不择路地跑着叫喊着:“失火了,失火了,“苦荞湾”(小地名)失火了!”
顿时,一条滑溜溜不足两尺宽的泥泞小道上,人们你推我搡,你拥我挤,争先恐后,哭爹叫娘,连爬带滚地朝着黑烟冲天,还夹杂着爆裂声的那个方向奔去。大路上凡是看得见浓烟升起的人都拿着粪桶,粪瓢,瓷盆,木盆等等救火用的工具。路上,人们摔倒又马上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他们什么也不顾,只想快一点跑到起火的地方,尽一把力,灭一灭燃烧的房屋,抢出一些粮食,牵出赖以生存的牛啊,猪啊,抢出柜里的衣物,烂棉鞋里藏着的钱,救出躺在床上等奶吃的婴幼儿啊。
一会儿的工夫,男的叫,女的哭,喊娘的,叫儿子的,捶胸的,跺脚的,他们的口里只有一句话:
“怎么办啊,火打不熄了,打不熄了,什么都烧完了,烧完了。”志刚也在慌乱的人群中跑到了自己的房东家一看,不是失火的地方,而是房后面坎上几户人家的木结构瓦房正燃着让人不能靠近的大火。那火魔不到一分钟又烧着了一家,一分钟不到又烧着一家。志刚顾不了被大火烧着的危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切断没被烧着的其它房屋的火源,避免火势漫延。可是,火海中,人们混乱着,胡乱的把什么大米坛,装着红苕的箩筐等等,一个劲的往空地上拖,他们只顾着钻进火海中抢出自己的东西,谁也没考虑到马上要受到殃及的另外许多的房屋。只有志刚心里明白:要保住没被烧着的其它财产,必须上房去把瓦掀掉,打烂完好的木壁,这样才能避免火势扩大,当然他也忘记了自己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他灵敏得像猴子一样地爬上了房顶,顶着那边袭来的热浪,不停的甩开易燃物,掀翻着房脊上的瓦片。当他准备下来的时候,楼梯也不知被谁拖走了。别无选择,他只好从三米多高的楼上跳下来,又马上跑去抱着一扇旧磨盘,去砸空木壁。救火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志刚接连砸空了几堵木壁,谁知道最后一次甩出磨盘时,磨盘碰在了木柱上立马滚了回来,正好砸在了志刚刚医好不久的脚伤上面,创下了一大块肉皮,那殷红的血液湿红了裤管。
火,经过了大约一小时后,终于被扑灭了。当人们喊爹叫娘地收拾着碳化了的死猪,死牛和一些家禽,抖弄着烧得只有半节的被子,一条腿的裤,烧掉了两只袖的衣。可谁也不知道,志刚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准备去找一块布条包伤口时,才发觉混乱中,自己的衣物被盖全都没有了,从此以后这些东西再也没有找到过。
志刚在抢救别人的财产时,自己的家当真的被人趁火打劫,把自己却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了。
过了几天,没被烧着房屋和财产的那几家人,都来拉着志刚的手,说着感激不尽的话语:“要不是你那样做,也许我们的房屋也没有了,你为我们做了好事,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办得到的,都会帮你的。”可志刚哪还能去给别人雪上加霜呢?这次火灾是由于天太冷,几个上不了学的孩子们点燃了屋檐下堆放的干草烤火引发的,造成了几户人无家可住。民兵连长家的几户亲戚的房屋也在这次火灾中化为了灰烬,他们有的只好借住到各家各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