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更绚烂
华彩伊
我对于绘画这类涂涂抹抹的艺术,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的。
待被强迫入门后,竟也发现了几分新奇:如石灰浆一样的白叫“钛白”,而牡丹花心的红叫“胭脂”。然国画是个慢功夫入门初期极无趣的,又不像山水画那般有许多笔法,每天练着一样的架构,我自然是不乐意的。直到和我同期的素描生已经画出一张张作品时,我也仅仅是刚明了花心的结构。纵然我对那种将正方体与椎体叠起来画的艺术没兴趣,此时见到别人的进步,也不由有些忧心了。于是那段时间我忽地又极上心了,整晚整晚的练,连画室常放的那些如催眠曲般的小调在我耳边也成了加油助威的口号。
难得用功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颜料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而我的发奋被评价为心浮气躁。与我同时间来上课的大多是学素描的专业生或已练了几数年国画的考级生,如同身边所有人都在向前跑,只留你一个人在原地站着。那时真是累极了,然而又不敢放松,忧心着开窍的那一瞬间会在休息的时光中悄然溜走。
记得最清楚的是公园写生,大多数人呼呼啦啦寻找着心仪的场景,而我为了庇荫只在树下找到一小枝玉兰花。那时正是六月中甸,不大的小公园也挤满了或清幽或浓烈的各式花香。唯独这玉兰花期在七月,此时还含苞待放。我想这花在姹紫嫣红中想必也是焦心的,盼着自己快些绽放,好在一片红花绿柳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于是拿起画笔时我心中又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愁思。
然而不是是否我与玉兰这萍水相逢的小友性情不合,总之当树荫已然换了个方向,其他人大都心满意足的持着一份栩栩如生的画稿,如同将公园一角收进了口袋里,我面前的宣纸上依旧是一团似乎看不出什么面貌的色块。然待颜料晾干后用工笔的手法将那花瓣交接处用细墨一勾一提,再拿枯墨皴出花下的枝干,纸上的情景一下就明朗起来了。几片嫩叶托着淡粉色花瓣紧扣的花苞,粗壮的虬枝延伸到画面外。那分明是未开的花上却落着一只绢蝶。
几日后许是老师终于回过味来,休息时一时兴起地讲了些大意为慢功出细话的语句。老师当初引用的那句话大概就在墙上挂着用方正小楷默写的《心经》的某一段里,但那极生僻的句子我早已记不起来,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她一句自言自语般的感叹:
“笔尖上的丹青是要靠自己用耐心和时间驯服的,只有淋漓泼墨时才能后知后觉品出那点醇茶般的香如兰桂。”
我一直记得这话,也一直记得那天杯子里白茶的味若甘霖。茶越沉越醇,便不会人走茶凉。我想这道理放到国画上也是适用的。虽说许是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否完全理解了那字里行间蕴藏的内涵,但执笔时的急躁却豁然散去。那时我终于学会了等待,学会了给如玉兰花苞般迟开的机会留下一份期待。
此中有真意
徐朗铭
1我迎了酷暑,前往相隔几千余里,念了数余年的长安城去。
2时候既然是盛夏;渐近暮色时,天气又燥热了,骄阳射进车棚里,隐隐的闪,从窗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座高耸的群峰,没有一些柔气。我疑心前路愈加萧索起来了,颇为意外的,却得知导游安插了场秦腔表演,大抵是因为行程辽远、供我们消遣时光的缘故罢!
3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副奇异的图画来:偌大的戏台中耀出一束炫目的白光,下面是奇特的布景,都挟着缥缈微茫的点点的薄烟。其间有一个伟岸魁梧的男子,身披大褂,脸抹花哨油彩,和着锣鼓摇摇晃晃的走来了,生厌而嘈杂的,唱起“哈哈爱兮爱乎爱乎”之流的晦涩模糊的靡靡之音。
4诚然,倘是念起咿咿呀呀的民俗戏曲,我向来是不大欣赏的。父亲自然是极其欢喜的,不时便双眉紧锁,若啸呼状,吊上两嗓子,那样子是我实在不敢恭维的。我于是失了兴致,到了剧场遂随意便坐下,却亦是感到些许渴睡了。
5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大约与我意思相同的,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后放着几张桌,捏着排印,从一群次要人物中露出来,只是身旁没有我所想的烟雾。导游说,那就是有名的铁肺老生,能连唱几十秒长音,他日里亲自数过的。
6我于是仰起头来端详了他一番,着一身鎏金黑大褂,头顶一座缠着红绢布的高的官帽,扁平的脸上抹着黧黑的油彩,眉心挺着一轮红的弯月,长长的须髯从下颌垂下来,与绢布荡下来的方向大抵是一致的。呵!这是包公!他另一只尚未捏着什么的手从他宽大的袖口中抽出来,双脚向前踱了两步,四面便传来叮叮咣咣的二弦和唢呐。这手伴着脑袋,在空中晃了两晃,“哐”的一声清脆,那乌黑的瞳仁便睁得异常的大,瞪向观众席,这就算亮了相的。那声清脆大概是钹镲,嘹亮,尖细,使我的心也躁动,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被他恐吓在含着高亢回音之响的剧场里。
7“龙国太为救驸马命,叫我卖法送人情……”
8然而铁肺老生终于开始唱了。那老生把排印狠狠地砸在手上,右脚沉重地跺向地面,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两个小生,猛的吸了一口长气,那肥硕的肚子便联动着黑亮的大褂翕动得厉害。这表情甚是夸张,横竖都让人后怕:怒目圆睁,墨色的瞳仁闪出光亮,紧锁的眉头下吊着一张撑开的嘴,枣红色的方脸在憋气之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朗润来,暴起的青筋一览无余,满脸写着两个字“愤慨”。或许只有他高声呐喊出来,才能让人感到舒坦罢了。本来是静谧的剧场,忽而迸发出一声响雷,一种偏似吼的粗的嗓音震撼传来。这声音没来由的,大抵是夹杂在喉咙之间喷薄而出的,带着显著的沙哑和歇斯底里,在他健硕的胸腔、厚重的肩膀中引起深远的共鸣,然后犹如霹雳般重重地砸在每一位观众的心里。我一时竟难以分辨如今所听到的,究竟是山崩将至还是海啸将临,想来也是一样的,浑身骤起紧张,怕是脑海里是一片的空白。我惊呆了,一时间竟忘却去热烈鼓掌,恐是无意打破这份震撼的余波罢!
9“X君,今天的戏可好么?”演出后,父亲向我问道。
10我点了点头,说道,“好。父亲若有时间,可否再向我推荐些许戏曲?”
11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演出终究是会散场的,我们也要接着去赶路。可细细想想,演出真的散场了么?它给我留下的震撼不还依旧在我心里颤动么?耳边听到的,是嘹亮高亢的秦腔;可心里想到的,是几千年来华胄传承下的文化印记,这些源远流长的博大精深的民俗风情,新时代的中国人,又怎能摒弃?而这,不也是我来到十三朝古都的长安城,其真正的意义所在!
12我想到文化,想到传承。忽而又害怕起来了,我来看演出之前的时候,还暗暗自忖着,以为这些所谓的戏曲、民俗、文化,与如今的流行音乐是无可比拟的,与那时的我意见一致的华人又有几何?而最后,又会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开始接受并欣赏我们引以为傲的文化呢?
13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方厚重宁静的戏台来,上面炫目的白光下设着朴素的布景。我想:文化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今日所赏的秦腔;其实世上本没有秦腔,赏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秦腔。
14或许,这便是此中之真意。
那一幕,我难以忘怀
徐朗铭
我迎了酷暑,前往相隔几千余里,念了数余年的长安城去。
时候既然是盛夏;渐近暮色时,天气又燥热了,骄阳射进车棚里,隐隐的闪,从窗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座高耸的群峰,没有一些柔气。我疑心前路愈加萧索起来了,却得知导游安插了一幕秦腔表演,大抵是因为行程辽远、消遣时光的缘故罢。
诚然,倘是念起一幕咿呀的戏曲,我向来是不大欣赏的。导游禁不住介绍着,不时便双眉紧锁,若啸呼状,唱起“哈哈爱兮爱乎爱乎”之流的晦涩模糊的靡靡之音。我于是失了兴致,遂到了剧场便随意坐下,却亦是感到些许渴睡了。
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大约与我意思相同的,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后放着几张桌,捏着排印,扮包公的模样,从一群次要人物中露出来。导游说,那就是有名的铁肺老生,能连唱几十秒长音,他日里亲自数过的。
“龙国太为救驸马命,叫我卖法送人情……”
然而铁肺老生终于开始唱了,便惊现了那难以忘怀的一幕。只见老生把排印狠狠地砸在手上,脚沉重地跺向地面,手颤巍巍地指着两个小生,猛地吸一口长气,肥硕的肚子便联动着大褂翕动得厉害。这表情甚是夸张,横竖都让人后怕:怒目圆睁,墨色的瞳仁闪出光亮,紧锁的眉头下吊着撑开的嘴,暴起的青筋一览无余,满脸写着两个字“愤慨”。本是静谧的剧场,忽而迸发出一声响雷,一种偏似吼的粗的嗓音震撼传来。这声音没来由的,大抵是夹杂在喉咙之间喷薄而出的,带着显著的沙哑和歇斯底里,在他健硕的胸腔、厚重的肩膀中引起深远的共鸣,然后如霹雳般重重地砸在每一位观众的心里。这嘶吼使我的心也躁动,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被他恐吓在含着高亢回音之响的剧场里。我一时竟难以分辨如今所听到的,究竟是秦腔戏曲还是山崩将至,想来也是一样的,浑身骤起紧张,怕是脑海里是一片的空白。我惊呆了,一时间竟忘却去鼓掌,恐是无意打破这份难忘的余波罢!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我闭眼,听台上悠扬的二弦,知道我在回味那一幕。眼中所见的,是一幕秦腔,一台戏曲;耳边所听的,是老生高歌,浅吟低唱;心里所想的,是民俗文化,血脉传承。那一幕背后,是千年华胄,万般传承的历史印记,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是难以忘怀,不可磨灭的民族记忆!那一幕理应被世人难忘,也必定被世人难忘。
“X君,今天的戏可难忘么?”演出后,导游向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君若有时间,可否再向我推荐些许戏曲?”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幕厚重宁静的戏台来,上面炫目的白光下设着朴素的布景。我想:文化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今日所难以忘怀的秦腔;其实世上本没有秦腔,赏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秦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