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学习班2

溪谷
创建于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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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阿姨用尤媛媛和她爸来刺激我,我立即就来气了。以前不认识尤媛媛,也没听说过她爸,尤媛媛为什么主动报名去昭盟我不知道。但作为组织用这件事来刺激我,显然别有用心。我们医院就分配了一个去昭盟的名额,现在听说已经有两个人报名了,为什么还追着我不放呢?这不明显是有人冲着父亲去的吗?


我脑子极速转着,想着怎么回应阿姨。


 

其实,依我自己的心,我倒是很想去昭盟。从小看《草原英雄小姐妹》、《草原风暴》、《冰山来客》这些电影,心早就被那里美丽的大草原风光吸引去了。附近农村有什么好的,不是修水库大会战,就是学大寨修梯田,又苦又累。而且听说父亲医院包的点,到了冬天连烧柴就没有,火炕冰凉的。这是实地踩点的人回来说的,哪里比得上去昭盟,到草原上骑马放羊多美呀。


再说,就像阿姨说的,我报名就会减轻父亲的压力,对父亲的工作也是一种支持。


可母亲没有松口,我不能报名。一想起母亲的病,那种心理上的病,我就担心。母亲是那种人,只要孩子不在身边,就整天胡思乱想,而且净往坏处想。越想事情变得越坏,直到她自己不敢再想下去,那就是发生什么事了,于是就开始紧张慌张起来。她说她知道这是一种病,可就是无法控制,这恐怕也是从姥姥那里传下来的。


本来胆子很大的姥姥,就因为总是担心儿女出事,胆子就变得越来越小。姥姥的担心是有来由的。当年,姥爷一个人闯关东去大连布庄学徒,学成后自己做起洋布生意。赚了点钱便娶了二房,把山东老家的发妻和一双儿女忘到了脑后。


那时,正赶上山东烟台地区成了国民党和八路军相互争夺的拉锯区,白天是国民党的天下,晚上又成了八路军的地盘。整天枪炮声不断,老百姓既要防枪弹,还要防国民党拉壮丁。害得姥姥带着舅舅和母亲四处躲藏,日子过得胆战心惊,就怕长得人高马大的舅舅被拉了壮丁。国军大白天的就四处乱闯,进院子不是翻弄吃的,就是抓鸡抓鹅的。姥姥一听国军大兵进了院子,就吓得打哆嗦,慌里慌张地把舅舅藏起来,生怕被当兵的给看见。八路军还好,晚上打进村子,就露宿街头巷尾,从不扰民,姥姥又怕舅舅自己跑去报名参军。就这么着落下了病根,只要孩子回家晚,就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不知会出什么事。


                    解放区孩子参军

母亲做闺女时,胆子大得很,连男生都叫她“初大胆”。初小刚毕业,听宣传说新疆好,就报名去新疆。要不是姥姥把她锁在屋里,恐怕早就给那里的老八路们当了媳妇。去不成新疆,母亲就独自一人跨海闯关东,跑到大连,投奔了二姨。能说她胆子不大吗?


可是,这事一旦落到丈夫儿女身上,她的大胆便无影无踪。这恐怕也叫文革给闹的。父亲是走资派,被红卫兵们关押交待问题。母亲便自此开始提心吊胆,生怕父亲遭到虐待,甚至遭遇不测。我和弟弟们每天在外边玩,只要稍微回家晚些,母亲便坐立不安,恐怕我们出了什么事。她连我去附近农村下乡都不放心,怎么可能让我去几千里地以外的昭盟呢?在母亲眼里,就我这样一身是病的,在那里能活下去吗?所以,她越琢磨越担心,琢磨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活不成了。你说我能报名去昭盟吗?当然不可能。


看上去,我处在矛盾之中,内心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其实,我也没什么矛盾,没纠结,也没痛苦。就 一个想法,只要母亲不松口,宁肯天天被办班,被教育被开导,我也不会松口。不像小说故事里写得那样处在报名还是不报名的思想斗争中,内心矛盾重重的。我心里很坦然,就不报名。


这事我也要感谢父亲,他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压力,从来没有说为了他自己工作顺利,为了向局领导市领导做出表现,就让我报名去昭盟。父亲自然压力重重,只要看当年为了得到提拔而围着他转的几个人的表现,还弄出个非团员病号报名的,就能看出那些人给他施加的压力有多大,手段有多卑鄙。但父亲有自己的原则,没给我任何压力。


 现在,听着阿姨这么无耻地用其他人报名这件事也要挟我,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按同学的说法,报名的人都是他们背后挑唆鼓动的,都是为了要挟父亲的。这种下作的事他们都干得出,他们还有什么人品,还有什么值得尊敬尊重的?


本能地,我就想说,既然有人报名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不让他们戴上大红花光荣光荣,老是缠着我干什么?


可嘴却没动。也许是想得太多,想说的话太多,也许是生气,一时真的不知从哪说起,索性不说了。心想,你说吧,看你还有什么说的,都说出来。虽然这样想,心里还真没把握阿姨会说什么,也担心阿姨会生气,便时刻准备应付阿姨可能说的话。

阿姨见我不放声,就说,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是名团员,不说替你父亲考虑,也该替自己想想,总不能落在群众的后边。阿姨越说越起劲,一会儿联系上这个学习材料,一会儿又提到那个文件精神。


我拿定主意不放声,但心里却在替自己辩驳。报名去昭盟就算进步?去边疆就算思想觉悟高?那去附近农村的人都不进步,都没觉悟了。那留城的呢?留城的人觉悟是不是最低了,那城市里要那么多没觉悟的人干什么?为什么不把没觉悟的人送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反而要让觉悟那么高的人去呢?觉悟那么高的人去农村干什么?他们是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是去教育贫下中农的?


我从来都是个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以前还从来没认真想过下乡的事,总觉得想不想都要发生,要发生的不见得是你想的。对那些“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天换地”之类的口号也没感觉。这段时间参加学习班也是天天混时间,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现在,听着阿姨在面前不停地说教,我倒是静下心琢磨起来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虽然是城里出生城里长大,可谁家还没有个农村的亲戚。小时候总去农村,暑假寒假只要母亲有空,就带我们去山东姥姥家。小学时行军拉练,中学时学农劳动,不知跟过多少农民叔叔大伯在一起。而且,我们中学自己还有个农场。学种地,学挑粪,学起花生,学摘苹果,谁也不想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白面书生。


舅舅一家人都是农民,舅舅还是生产队长,可舅舅就羡慕我在大连城里读书,读很多的书。他骂我表哥和表弟不好好读书,整天就想在外边耍。我想不出我会接受贫下中农什么再教育,我想昭盟的农民是不是更落后,要不怎么叫边远落后地区呢?落后地区的农民会比我们进步吗?这时就想起上学时学的辩证法,落后地区的农村人思想进步,先进地区的城里人思想落后,所以城里人要去接受农村人的再教育。

正自以为是地想着,忽然想起那天喝酒时,书记说我有小资产阶级思想,脸呼啦一下热起来。也许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是要消灭头脑中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吧?说农村落后是不是就属于小资产阶级思想呢?我赶紧打断我的思路,说农村落后的想法实在太可怕了。这么多年来接受党的教育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思想呢?入团时不是说只有在思想上入团才是真正入团吗?只有努力学习,继续革命,才能保持旺盛的革命斗志。这段时间我是怎么了?怎么就不去认真对待上昭盟的问题呢?怎么就只想着草原白云牛羊的浪漫,而不想那里生活的艰苦,需要我们去改变那里贫穷落后的面貌呢?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想有问题,需要回去好好反思。我抬起头来看着仍然喋喋不休的阿姨,刚才她说了什么一点也没听见。我下意识地摸摸发烫的脸,好像阿姨并没有注意到。阿姨似乎讲得很兴奋,两边的嘴角上都是白沫子,金县的口音更重了。我的思路又被她的口音吸引去了。


都是山东人带来的口音,可金县的口音跟大连城里的口音完全不一样。按理说应该差不多的,都是山东口音。又一想,也难怪,都是市内的人,寺儿沟的口音和香炉礁的口音就不一样。走到一起,一听就能听出来谁是哪个区的人。这倒挺有意思,也许我后来学起了语言学跟那时对语言的敏感和兴趣有关。又想起小时候父亲逗我们乐时,用庄河县口音说的话:“小牛拉小且(车),小且拉巴习(石)。小且一歪歪,巴习砸了小牛小脚及(趾)。”父亲每次绘声绘色带着表演地说完,我和弟弟们都会哈哈笑得前仰后翻,连眼泪口水都会笑出来。想着这些,我便在心里发笑。

阿姨说了半天大道理,看我一直没反应,好像也觉得没意思,就说,今天先谈到这里,我们在这里说的你不用跟你妈说。我了解大婶的脾气,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你自己听后,好好想想。有时间我们再谈。



(图片均取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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