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命逐于江流
——读冯德胜长篇小说《太阳地、月亮田》有感
周佳
去年十月份,我在玉溪青溪书店参加了作家冯德胜的长篇小说《太阳地、月亮田》的新书发布会,会后我俩成了忘年交。作家冯德胜待人真诚,和蔼可亲,特别是他一直笔耕不辍的精神令人敬佩。2019年中国作协将长篇小说《太阳地月亮田》列为重点扶持作品的同时,作家出版社罕见地冠以大格局、群像式、史诗性的概述将《太阳地月亮田》推出,这充分说明《太阳地月亮田》的价值之所在。
长篇小说《太阳地月亮田》文字充满野性和诗意,其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有如尝到了一股来自哀牢山原始森林里清澈甘甜的泉水。作家站在一个大文化的高度,着笔于直过民族拉祜族(苦聪人)从原始社会直接步入社会主义社会的感天动地的惊人一跃。书中勒黑一家四代人迁徒、定居、办街子、开梯田、脱贫及建设新村的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的直击人心的描述,充分展示了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据作家冯德胜介绍,为了完成这部小说,他默默耕耘了六年。那些富有个性的色彩鲜明的叙述语言和深人心灵与性格深处的描写有着撼人心弦的艺术魅力。勒黑一家四代人生活命运和奋斗追求是作家着笔的重点,爱情与婚姻的矛盾纠葛是小说的情节主线,发展经济、脱贫致富是小说的重要内容。把历史的沧桑变化和恩怨纠葛、爱恨情仇凝融在一起,环环紧扣地展开描写,情节连贯紧密,首尾一气贯注,如同一条江河奔腾流泻,气势恢宏,蜿蜒蹒跚。这种结构和叙事方式,能够紧紧地吸引住读者,同时把历史的进程、人物的命运和社会变化结合起来,既写出人物心灵的美好,又写出了现实与落后之间的冲突带来的扭曲与创伤,为实现爱情的奋斗追求和对传统观念的强烈反抗,既表现出新与旧的冲突,又描绘了一个民族如何摆脱历史的重负和自我心灵的禁锢而走向光明,从而达到对历史与生活都进行了深人的开掘和表现。
人物命运离不开时代发展进程
作家冯德胜从部落头领蛮射死老虎写起,为寻找“太阳地”而率领部落人冲出洪水围困……土匪闯进太阳地烧杀抢掠,蛮率领部落人和土匪进行殊死博斗,整个场景描述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最后,寡不敌众蛮壮烈牺牲。
蛮牺牲后其儿子虎头王成为部落首领继承者。作家对虎头王的性格与心灵的深人挖掘和全面刻画是十分出色的,这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独特性格的强者形象,他的善良、诚絷与宽厚和专横、独断与粗暴交融成一体,爱与恨,情与仇在他心中颠倒交错,对旧传统与旧理念的坚决维护驱使他走向自已的反面,他由铺路石变为绊脚石,由历史的推动者变成历史前进的阻碍者,在家中由慈父变为专制的魔王,这是令人感概的。但他深孚重望,公正无私。有肉大伙吃,有火大伙暖是他的行事原则,部落里需要分配的东西他的手就是一杆称,评判事务的对错他就是一个公正的法官,他为太阳地人做了千千万万的好事。但对自已的儿子和女儿选择自由恋爱时他表现得残暴专断,横加干涉,甚至女儿即将死亡时,父女之爱也战胜不了他对旧礼教的虔诚信仰而内心分离。
人物命运始终离不开时代的发展进程。小说里第二代苦聪族头人“虎头王”是在生产方式极其落后、思想观念愚昧保守、宗教信仰坚如磐石的原始部落的一位代表性人物。书中,他是集苦难及人物矛盾性格与一体的主角之一,也是族人的至高权威代表。同时他也是一位对新社会、新文明、新思想,从起初格格不入到不断地碰撞融合的人物。
勒黑与禾妮是作家极力刻划的新一代人物代表形象,为了爱情两人经历了血与泪的磨难之后结成为夫妻。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夫妻俩带领村民们开垦梯田完成了易地扶贫搬迁的历史性转变。他们代表着云南直过民族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顺利地“一跃千年”跨越到社会主义社会,成为新时代建设者的历史缩影。作家冯德胜毕业于中央民大,曾扎根在新平哀牢山深处的一所边远拉枯族乡村小学教书十年。他教书育人,对生于斯、长于斯、养于斯的哀牢山和世代居住在大山里的少数民族群众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些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里深深地体会到。勒黑,是从山外来到太阳地工作的王老师给他取的名字,王老师离开太阳地前,说通了他阿爸,他跟着王老师到了山外的哈尼族小学读书。他跟王老师睡一张床,吃一锅饭,王老师对他像亲儿子。后来,他成了太阳地第一代文化人。党的光辉照边疆,作家冯德胜其实就是书中工作队里教勒黑文化知识,脱盲改变思想和命运的那位王老师的原型人物。
苦聪人第四代代表人物娜木(勒黑大女儿)继承因公牺牲母亲禾妮的遗志,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新时代扶贫攻坚事业当中。娜芸(勒黑二女儿)在改革开放的思想浪潮影响下下海经商,从经历感情挫折和创业的失败到事业成功后资弱扶贫。这两位年轻的苦聪人后代,她们代表和继承了云南老一辈直过民族的善良朴实的传统本质,同时又从思想上完成了融入新时代的革命性嬗变,成为了跟党走,听党话,奋进新征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乡村振兴事业的新生力量。
文学叙述语言和文字表达艺术上的新特点
当代著名作家汪曾褀先生曾说过,“我的小说,不大注重故事情节,我希望在小说里创造一种意境。在国内,有人说我的小说是散文化的小说,有人说是诗化的小说,其实。如果评论家说我的小说是有画意的小说,那我是会很高兴的,可惜,这样的评论家只有我一个。”
浓郁的民族特色,民族心理状态和民族文化氛围是《太阳地、月亮田》的又一显著特色。作家冯德胜自幼就生活在新平哀牢山区而受到多民族文化的哺育,他熟悉那里的民族历史,民族心理特征,民族文化氛围和民族语言,从蛮、虎头王、勒黑、娜木芸到禾妮,他们的语言、外貌、内心活动和思维方式,都有苦聪人和哈尼人的民族特征。不论是驱鬼歌还是招魂调,还是娜木芸大声呜咽的咏叹调,都富有浓郁的苦聪人的特色。“茫茫黑夜哟!走也走不到尽头哟!走到先祖面前哟!抖颤的眼泪淌爱心哟!”一句话一滴泪,刺痛人的肺腑。再看作家通过错木和恋人娜木芸的描述,“他寻找到她的额头,像草地一样宽广;他寻找到她的面颊,像岩浆一样滚烫;他寻找到她的嘴唇,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甜蜜……倏地,娜木芸水蛇一样的长臂软软的盘住了他的脖颈。于是,他的眼晴烧起了篝火,篝火融化了大山,融化大树,融化了星星和月亮……”这些生动的奇思妙想比喻和形容,具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同时又非常富有民族特色的语言。同样在《太阳地、月亮田》上部“太阳地”中有一段诗意般的场景描述,“寒雾白茫茫地笼罩着太阳地,阴森压抑,像是随时会有潜伏的恶兽跳出来噬人。家禽和野鸟仿佛都被封住了嘴,寨子静得似一块没有生命的蛮荒之地。勒黑背着娜木芸,耶努在旁边扶着,三个人连成一体,顶着纷纷扬扬的雾雨,踩平茂盛的野草,踉踉跄跄地朝他们的希望行去。入冬了。山草枯黄,老土皴裂爆皮,寒风把撒在地面的枯枝败叶扫成一堆。牛羊立在荒坡上,只剩下掏空的身架子,脊背上稀疏的毛丛在凄厉的风中颤抖不已。”在这样的背景下,作家悄悄地为娜木芸悲剧性的爱情及即将忧郁离世埋下了伏笔。
小说《太阳地、月亮田》下部“月亮田”对驻村扶贫工作队队长禾妮因公牺牲的一段叙述,让人无不为之动容:“毛毛雨转为瓢泼大雨,浇得山野一片迷蒙。禾妮牵挂着大窝塘村没搬迁的赖三家,于是冒雨去探访,却不幸遭遇了泥石流。禾妮牺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藤子菁,十二个自然村的一千多村民不分老少,个个哭得眼睛红肿,喉咙疼痛。其中最悲恸欲绝的就是昨天那位分水岭村的老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哭喊道:“禾队长,我的儿子活过来了,你却走了!你走得太急了……”苍穹和村民们一起流泪,哀哀的哭声在群山中回荡。天塌了,地陷了。”
这些生动而富有特色的语言描述说明作家熟悉那里的山水和人物,熟悉大山深处的民情风俗,了解这个民族的过去和现在,所以能够真实而生动地描写他们的生活和心灵的发展历程。马尔克斯曾说过,“我们小说家常常忽略的事情,即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在我的小说里,没有任何一行字不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冯德胜老师的文学语言具有现场的真实性和独特的意象性。他成功运用现实主义非虚构的手法来表现书中各个人物的真实情感、生活及性格特征,通过勒黑一家四代人迁徙、定居、办街子、修路、开梯田、扶贫等事件,刻画了他们的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以大格局和群像式的叙事风格展现了他们过去的苦难及乐观的精神。著名评论家宋家宏教授称赞《太阳地月亮田》为成功的“双向重构”。当然,这些都离不开作者过去当乡村教师期间与当地少数民族群众朝夕相处而结下的深厚感情。
“把生命逐于江流”,是作者追其一生的文学理想。作家冯德胜曾获“中国通俗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先后出版了《远方有个世界》、《哀牢之鹰》、《老土》、《死亡诱惑》、《沸潮》、《聂耳》、《云南白药王曲焕》、《祁哥》等长篇小说。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和语言特色,他是成长于云南边疆的优秀小说家代表之一,其作品的历史和文学的价值得我们文学评论界进行更多地研究。
笔者撰写的这篇读后感只是浅尝辄止,对于一部好小说把更多的想象空间留给读者自个来阅读和欣赏。
2022年11月
作者简介:周佳,民进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民进昆明市委文史与学习委员会副主任,《百姓作家》主编,有诗文见于《民主》《边疆文学》《云南日报》等报刊杂志,有作品入选多个选本,获奖若干,出版个人诗集《太阳鸟》(四川民族出版社)。